這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紫蘇與四妹幾乎是睜著眼睛看到東方漸漸發(fā)白,兩人眼下都是一片青黑,但誰也沒當(dāng)回事。天一亮,姐妹兩人略事梳洗一番,便分頭行事。
“二姐,你等會兒出門多帶些人吧!”早膳時,四妹對正同樣沒什么胃口的紫蘇說道:“眼下,我們再不能出事了。”
紫蘇抬頭看了眼神色憂憂的四妹,輕聲道:“我會小心的,人多了,容易被盯上,還是按昨天我們商量的,我獨自一個人去。”
“可是”
“放心吧,不會有事的。”紫蘇對著四妹安撫的笑了笑。
四妹想了想,沒再出聲,只是替紫蘇又夾了個素菜包子,輕聲道:“多吃點吧,吃飽了,才有力氣。”
盡管嘴里毫無味道,可紫蘇還是將那只包子拿了起來,三下五除二的吃了個干干凈凈。眼見四妹面前的粥還剩大半碗,于是便板了臉道:“你怎么不吃?不吃怎么有力氣做事?”
“我不是剛跟你說事嘛。”
四妹端了碗,低了頭,幾下就將碗里的粥扒了個精光,為了表示她沒有心理負擔(dān),還探手拿了一個包子,便在她將包子里往嘴里送時,一只手卻是擋了過來。
紫蘇將她手里的那個包子拿過來,放到一邊,輕聲道:“好了,不要勉強自己,二姐知道,你沒胃口。”
紫蘇還想再說幾句,但最終只是嘆了口氣,拍了拍四妹的肩,輕聲道:“別擔(dān)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四妹默不作聲的點了點頭。
“好了,等下就按我們商量好的做,你帶人在大門口引了那些暗處盯著的眼線,我從后門悄悄溜出去,申時一刻,我若是還沒回來,你這段時間便閉門不出,就算是天塌了也不許出去,直到你姐夫回來。如果”紫蘇頓了頓,深吸了口氣,輕聲道:“如果你姐夫也沒回來,你就跟了梅先生走,他會好好安置你的。”
四妹一瞬間就懵了,昨天晚上明明商量的好好的。
二姐去找人探那施家的底,先把三哥救回來,再想辦法對付陳家,怎么這一下子就變成了這樣!
“二姐”四妹一把扯住了紫蘇的手,搖頭道:“二姐,我跟你一起去。”
紫蘇拍了拍四妹的手,輕聲道:“說什么呢,不是都說好了?”頓了頓,笑道:“二姐剛才說的話,是說萬一,不是說一定會這樣的。別怕,在家等著二姐。”
四妹還要再說,紫蘇已經(jīng)不由分說的便把她的手瓣了開,“你快去安排,我還要跟郎老先生見上一面,說點事。”
四妹只得看了紫蘇行色匆匆的去了前院。
“奶奶!”
一早便陪了郎錦豐來的青青,見到紫蘇,急忙迎了上前。
“家里的事都安排好了?”
“回奶奶的話都安排好了。”
紫蘇點了點頭,“老先生呢?”
“老先生適才在天井里看到幾棵樹,說是長得好,去看看。”青青在一邊回答道。
“你去問四姑娘取二百兩銀子來。”紫蘇一邊往院里走,一邊對青青道:“再去廚房的婆子那,找兩身合身的衣裳,等會隨我出趟門。”
“是,奶奶。”
青青退下,去準(zhǔn)備。
紫蘇站在花廳里,先是理了理思緒,稍后才朝院子里走去。
早上的陽光帶著淡淡的暖意,自云層間照下來,落在天井里長青的喬木樹上,漏過樹葉的金光又打在一抹清瘦的身影上,此刻那抹身影正低了身子,仔細查看著樹底下一蓬叫不出名的小植物。
“先生。”
郎錦豐回頭,看了過來,稍傾緩緩的站了起來,“事情都處理好了?”
紫蘇搖了搖頭。
郎錦豐怔了怔,稍傾,他指了適才看的那蓬小植物道:“這是一味很好的草藥,平時極難尋到,想不到地在這里看到了,老朽能不能向你討了來?”
紫蘇連忙道:“自是可以的。”話落,便喊了一側(cè)灑掃的婆子上前,指了那蓬草道:“把這個好生挖了洗凈,給老先生帶走。”
“是,姑奶奶。”婆子自去照吩咐做事。
郎錦豐便轉(zhuǎn)身朝屋里走,邊走邊輕聲道:“出了什么事?”
“惹上了點麻煩事。”紫蘇一邊陪著往花廳里走,一邊對郎錦豐道:“原想著,等梅先生回來,再讓老先生同行,眼下怕是事情有變,我這先拿些銀子給先生。先生或是找處安靜偏僻的客棧住了,待得梅先生自京都回來后,再一同回程。又或者,先生先自行隨了此處別的商隊回去,如何?”
眼下已經(jīng)是寒九的天,斷沒有誰會在這樣的天氣下趕路!
他是紫蘇花了重金請來的,這段時日也是禮遇的很。此刻,卻由紫蘇親口說出送行的話,可見這府里發(fā)生的事很大,或許還有生命之憂,是故,紫蘇才會慌不迭的將自己送走!
郎錦豐是個聰明人,當(dāng)下便點頭道:“我先找處客棧住著吧,你此間事了,又或是梅圣俞自京都回來,我們再碰面。”
“便依先生之言。”紫蘇喊了候在門外的青青,取了她手里托盤上用荷包裝著的銀子,遞給了郎錦豐,“不敢多給先生備下,怕為先生惹來禍?zhǔn)拢@些銀兩足夠先生等到梅先生自京都歸來。”
郎錦豐也不與他客氣,接了荷苞收好,看了紫蘇道:“邱家娘子,出了什么事,老朽不方便問,也不好問。但,老朽預(yù)祝小娘子逢兇化吉,遇難呈祥。”
“紫蘇謝過先生。”紫蘇屈膝一福,稍傾道:“事不宜遲,我這就安排先生自后門離開。”
郎錦豐點了點頭。
安排人將郎錦豐送走后,紫蘇喊了青青去換上了廚房婆子那身沾了油污的衣裳,又順便將鍋灰將本來白皙的臉抹得稍微黑了點,這才跟了廚房的管事婆子從后門走了出去。
而前院的正門里,馬大腳正在指著一個站也站不住,像不倒翁似搖來搖去,渾身酒味的婆子婆子不住嘴的罵著。
“你可真能耐啊!讓你看酒窖,你自己卻喝上了。喝就喝了,你咋還能將自己泡到酒缸里呢?怎么就沒把你給淹死?”一邊罵著,一邊喊了門口圍觀的眾人,“來、來、來,都來看看,看看你們誰有她歷害,一晚上喝了二十斤的酒,還沒喝死!”
圍在門外看熱鬧的人轟一聲,齊齊的涌了上前。指著那個不知道哪一刻就會癱在地上的婆子,熱哄哄的說笑著。
“哎,這么能喝啊!”
馬大腳見有人搭腔,越發(fā)的提了聲音,大聲道:“可不是能喝么?不僅能喝還能折騰,那五十斤大缸的酒都成了她的洗澡水!”
“哎,可真是糟踏好東西哩,這陶家的酒一兩銀子一壇,這可不就是二兩子沒了?我說,你又不是什么黃花大閨女,咋就洗了個二兩子的澡啊!”
“嘿!”馬大腳看著那拍手頓腳只呼可惜了的老頭,越發(fā)來勁的道:“那算什么啊,她上半身一只酒缸泡著,下半身一只酒缸浸著呢!二兩?五兩銀子呢!”
“怎么就五兩了?”
人群里有不解的問道。
“一百斤酒四兩銀子,對不對?”
“是啊,那還有一兩呢?”
馬大腳撇了嘴,目光掃過人群,大聲道:“敢情你們都愿意喝她泡過澡的酒啊?那兩只大缸不要一兩銀子啊!”
“原來是這樣啊!”
眾人發(fā)出一聲吁聲。
稍后,便又齊齊對婆子討伐起來。
只可惜,那婆子任你怎么說,她就是半瞇了眼,耷拉個腦袋,在那晃啊晃的!
馬大腳繼續(xù)回頭數(shù)落著婆子。
不多時,一個年約八、九歲的才留頭的小丫頭走了出來。
“馬婆婆,四姑娘說可以了,罵也罵過了,示眾也示過了,將人帶回去醒醒酒再說處罰的事!”
這是之前就商量好的。
只要陶明遙派了來人,便是說紫蘇她們已經(jīng)自后門離開了!
馬大腳當(dāng)下二話不說,上前擰了那婆子的衣領(lǐng),便道:“走,有你受的。”
圍在門口的人眼見沒熱鬧可看,一哄而散。
混在這些人里的幾個長相精明,身形高大的男子亦朝著不同的方向離去。但一盞茶后,這幾人便匯聚到了一處茶樓。
而這邊廂,馬大腳才進了后院,便松了手里的婆子,陪了笑臉道:“走,跟姑娘領(lǐng)賞去。”
那原先還半了閉眼,似是醒不過來的婆子,此刻卻是再看不出半分醉意,一臉狐疑的看了馬大腳道:“馬姐姐,姑娘她這是干什么啊?為什么好好的要來這一出?”話落,嫌惡的拎了拎自己被酒水泡過的衣裳,嘟囔著道:“真是可惜了那壇子好酒!”
“你管姑娘要干什么?左右不過是讓你在門口站了一刻鐘的事,就有一兩銀子的賞錢拿。天底下到哪找這么輕快的事!”
婆子想了想,確實也是。當(dāng)下便不再多想,跟了馬大腳去四妹那領(lǐng)賞去了。
且說,紫蘇跟著廚房的婆子從后門離開,一路兩人都特別的小心謹(jǐn)慎徑量不引起路人的注意,半柱香后,兩人停在了一處宅子外。
“奶奶,您在這候著,奴婢先過去。”
紫蘇點了點頭,輕聲道:“小心些。”
青青點了點頭,將挎在臂彎里的籃子緊了緊,里面是一些在后院里開得正艷的菊花。
“賣花哩,要不要買花哩!”
這個時節(jié),臘梅還沒到開的時候,菊花也到了凋謝的時間。
青青那一籃子的花當(dāng)即便引了一群人圍了上來,眾人圍了青青,七嘴八舌的問著,花怎么賣,哪里采到這么好的花。
青青笑瞇瞇的一一答著眾人的問話,趁這時間抬頭朝紫蘇藏的地方看了看,一眼,卻看到紫蘇早已趁著眾人圍上的時間,走到了大門邊。
“嗒嗒嗒”紫蘇扣著門上的銅環(huán)。
青青一邊扯了嗓子在那喊,“賣花哩,新鮮好看的花哩。”
紫蘇一邊敲著門,一邊不時的打量著四周。眼見沒什么人往她這邊看,心下松了口氣的同時,卻還是不敢放松警惕。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
“你找誰啊!”開門的是上次見過面的老蒼頭。
紫蘇卻是在門打開的剎那,像泥鰍似的自門縫里溜了進去。
“哎,你干什么?出去,快出去”老蒼頭便要上前揪了她往外趕。
紫蘇抬手將頭上包著的帕子扯了,又一把抹了臉上的鍋灰,對老蒼頭道:“帶我去見你們奶奶!”
“你”老蒼頭先是被紫蘇的動作嚇一跳,待看清她是誰時,連忙恭敬的道:“姑娘您請這里坐坐,我這就讓人去通報。”
“算了,我自己去。”紫蘇二話不說,抬腳便往里走。
“哎”
老蒼頭還待上前阻止。
但紫蘇早已經(jīng)穿過了天井,過了月洞門,朝第二進院子走去。
“這誰啊?”灑掃的婆子看著低了頭徑自往里走的紫蘇,扔了手里的掃把便上前去拉紫蘇。一邊拉扯著紫蘇,一邊對里面喊道:“來人,快來人。”
紫蘇一邊惱怒的推了婆子,一邊抬頭朝聽了聲音正朝這邊趕來的菊生道:“去跟你們奶奶說,我有急事要見她。”
菊生一怔,待看清是紫蘇后,連忙對婆子喝道:“快松開,這是奶奶的朋友。”
婆子訕訕的松了手,一邊抬頭打量著紫蘇,一邊輕聲道:“奶奶什么時候有這樣的朋友了!”
“你管那么多,奶奶交什么樣的朋友還要跟你說不成?”菊生喝了婆子一聲,歷聲道:“去做你的事去。”
婆子嘟囔著退了下去。
菊生回身便要朝紫蘇道謙,不想一回頭,紫蘇已經(jīng)大步朝花廳走了去,她連忙跟了上前。
恰巧聽了外面喧嘩的菊花正從里面走了出來,一眼看到大步朝自己走來的紫蘇,她先是怔了怔,下意識的想要躲開,但下一瞬,在看到紫蘇的臉時,又頓在了那,“是你,你怎么這副樣子?”
紫蘇擺了手,對菊花道:“你別多問,我們到里面去說話,我有事要你幫忙。”
菊花對正跟了進來的菊生擺了擺手,“去將虎子抱外面玩會兒去,我這里有事。”
“是,奶奶。”
菊生幾步往內(nèi)室走去,將正捧著個肉包子吃的虎子抱了開去。
這邊廂,紫蘇也不跟菊花客氣,開門見山的道:“我這邊出了點事,弄不好便是傾家蕩產(chǎn),家破人亡,你幫不幫我?”
菊花被她的話說得一愣,好半響沒反應(yīng)過來,待反應(yīng)過來了,不由便道:“你這才成親多久,怎么就說傾家蕩產(chǎn)家破人亡的話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又能幫你什么?”
紫蘇將事情的經(jīng)過與菊花簡單明了的說了一遍,末了輕聲道:“想讓林大人幫忙,怕是遠水解不了近渴,你幫我去見一個人,她暫時能幫上我的忙。”
“誰?”菊花看了紫蘇,疑惑的道:“我又要怎樣才能見到她?你要我做什么?”
“新來指揮使的一房姨太太,叫海棠的!”
“海棠?”菊花略想了想,似是腦子里有這么個映像,好似聽人說起過來。“我隱約有點影像!”
紫蘇點頭,“你去見她,你告訴他,我要了解安肅施家是個什么人家,有沒有什么人與施家交好,那施家的人又有什么喜好!”
菊花聞言當(dāng)即點頭道:“我這就換身衣裳,上門去見人。”才起身,卻又頓了頓,猶疑的道:“我這樣冒冒然然的上門,她會見我嘛?”
紫蘇想了想道:“我跟她往來也沒什么信物,但你若是擺出林大人這面大旗,想來,人家總會賣幾分面子的!”
菊花默了一默,稍傾道:“行,那就先試試吧,不行,再想別的辦法。”
末了,對紫蘇道:“你是在這等消息,還是我這邊有消息了,讓人來回稟你?”
紫蘇搖了搖頭,“我還有事要辦,你這邊成了,菊生去趟四妹那吧。”
“好。”
眼見,菊花便要進去換衣裳,出發(fā)。
“菊花!”紫蘇驀的起身,喊住了菊花。
“什么事?”菊花回頭看了她。
“謝謝你。”
菊花挑了挑唇角,不知道是對她還是對自己,譏誚的笑了笑,輕聲道:“你不用謝我,我跟你是拴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別忘了,我全部的身家可是壓在你的身上!這不是幫你,這是幫我自己。”
紫蘇默了一默,當(dāng)下卻再不言語。
見她再無話說,菊花這才轉(zhuǎn)身走了進去。
而紫蘇亦快步的朝外走了出去,她不能久留,她還有很多的事要做!
“奶奶!”
候在門外角落處的青青見紫蘇走出來,自角落走了出來,迎上前,輕聲道:“見到了?”
“見到了。”紫蘇略抬了頭,對著瓷白的天吸了口氣,輕聲道:“回去準(zhǔn)備下,我們?nèi)ノ渫h。”
“去武威縣?”青青猶疑的看了紫蘇,“去那做什么?”
紫蘇冷冷的勾了唇角,冷聲道:“端陳家的老巢!”
青青當(dāng)場便怔住了。
好半響,才顫聲道:“奶奶,您”
紫蘇撇了她一眼,“怎么,我被他們期負到這份上。我還得躲著讓著不成?”
“不是”青青連連擺手,急聲道:“奴婢是擔(dān)心,奶奶一個婦道人家”
紫蘇擺了擺手,“你不用多說,很多時候大家斗的不是力氣,不是身份。”
“那是什么?”
“是腦子,是狠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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