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的哭聲將村莊寧靜的清晨打破,不多時,聽了聲響的人便齊齊趕了來,大家七手八腳的幫著將暈死過去的陶大娘抬回家。有年紀大經驗老道的人,連忙吩咐紫蘇端了碗水過來,掐了陶大娘的人中,又含了口水,“嘩”一聲噴了陶大娘一臉。
陶大娘悶哼一聲,悠悠醒轉過來,見她睜了眼,哭著的四妹便停了哭聲,走上前扯了她的袖子道:“娘,您怎么會暈倒在外面。”
“是啊,她嬸,好端端怎么就倒在院子里了?”
陶大娘吸了口氣,有氣無力的道:“有人偷我家的東西。”
紫蘇已經擠到跟前,看了她輕聲道:“你看清楚了是誰沒有?”
陶大娘搖頭,“他拿布巾子蒙了面,我看不清。”
紫蘇嘆了口氣,對臉色難看的陶大娘道:“你先躺下吧,三弟已經去請大夫了。”
一聽三弟已經去請大夫,陶大娘急得只擺手,“我沒事,不用請大夫的,將三弟喊回來。”
一邊說一邊掙扎著要下床,許是情緒一時激動又或者是身子原本就不好,才剛剛動了一下,便“呀”的一聲,眼前一黑,人又倒了下去,痛苦的捂了額頭。
“娘”四妹嚇得連忙跑了上前,一邊拍著陶大娘的胸口,一邊哭道:“娘,娘”
紫蘇自是知道陶大娘之所以不肯請大夫是心疼錢,可別說現在她們手里有錢,就是沒錢,她也得想辦法請大夫。
“你躺著吧,有病總是要看的。”紫蘇說著便走了出去。
屋子里響起陶大娘細碎的聲音,“四妹,我們家的兔子是不是沒了。”
沒聽到四妹的聲音,不多時,響起陶大娘和四妹一起的嗚咽聲,其間還夾著陶大娘粗鄙的罵人聲。
這是第一次,紫蘇聽到陶大娘用那樣惡毒不堪的聲音來咒罵一個人。
“紫蘇啊,這是出啥事了?”陶馮氏得了消息趕了下來,見紫蘇悶聲不響的垂頭坐在門檻上,走了上前,道:“我聽說你娘出事了,這是怎么了?”
“嬸!”紫蘇抬起頭,想要笑一笑,可是眼淚卻是不由自主的便滾了下來,她抬手狠狠的一把抹了,輕聲道:“我們家昨兒遭賊了,兔子被偷走了,我娘追出去的時候,被那賊給傷了。”
“這個天殺的!”陶馮氏跺了腳恨恨的罵了一聲,續而急聲道:“那你娘有沒有傷著哪?”
紫蘇搖頭,“我不知道,三弟已經去請大夫了。”
“哎,你也別難過了,只要人沒事就好。”陶馮氏安慰了幾句紫蘇,便起身朝屋里去,“我去看看你娘。”
紫蘇點頭,微微側了身,讓陶馮氏自她身邊走過,她則拿了根棍子在地上無意識的亂戳著。七只兔子,承截了她那么多希望的兔子就這樣沒了。說不傷心,那是不可能的,眼眶澀澀的,喉頭也痛的很。自己怎么就會睡死了!紫蘇氣得掄了拳頭狠狠的敲自己的腦袋。
“二姐。”四妹不知道什么時候從房里走了出來,坐在她身邊,見紫蘇忽的便掄了拳頭往頭上打,嚇得連忙一把扯住了紫蘇的手,“哇”一聲哭了出來,“二姐,二姐”
“四妹,都怪二姐,二姐要是不睡著,就不會”
“你這孩子。”正趕了過來的秀才娘子聽了紫蘇的話,嘆了口氣,在她身邊坐下,摸了摸紫蘇的頭,輕聲道:“你前兒夜里也一夜沒睡吧?”
紫蘇點了點頭。
“唉,別難過了,沒有什么比人更重要的。”秀才娘子起身道:“大夫來了,我過去看看怎么說。”
請來的大夫是個發須皆白年約六旬的老先生,原先一心科舉,在過而立之年后,明白自己不是讀書的料后,便改行學起了黃岐之術,漸漸的便也小有名氣。
仔細問了一番后,老大夫又把了把陶大娘的脈,略略沉吟后,抬頭掃了眼屋里擠擠挨挨的人,道:“當家的在不在?”
“何大夫,她家男人早幾年便沒了,剩下她們孤兒寡母幾個,有什么話你跟我們說也一樣。”秀才娘子對請來的何大夫說道。
何老頭收了手,起身道:“那我們出去說吧。”
秀才娘子便要起身,陶大娘卻是急聲道:“何大夫,您跟我說吧。”
何大夫的步子一頓,猶疑的看向秀才娘子。
必竟只是村坊鄰居,秀才娘子也不好做主,眼下既然陶大娘還能開口,那自是比讓她們拿主意強。于是便對何大夫輕輕的點了點頭。
“你這身子原先便有舊疾,沒有得到很好的調理。雖然暫時壓下了,但卻并沒有根除。”何大夫捋了把頜下的白須,看了陶大娘一眼,繼續道:“昨兒怕是受過大驚吧?驚邪入體帶動了舊疾,得好生吃幾副藥,不然怕是”
“我沒事,我是累著了,只要歇幾天就沒事了。”陶大娘喘了氣對何大夫說道,又喊了一側的三弟,“三弟,你問你二姐拿錢付何大夫的診費。”
任是誰也看得出來,陶大娘這是怕花錢,才硬撐著說沒病。
便有好心人勸起來,“她嬸啊,不管怎么樣,先吃兩副藥吧,人在比什么都重要。”
“是啊,她嬸,你不為自己也為幾個孩子想想。”
“不是,我真沒病。”
“大夫,您開方子吧。”紫蘇不知什么時候走了進來,看了何大夫對三弟道:“你拿了方子到我這來拿錢去抓藥。”
“知道了,二姐。”
三弟送了何大夫出去。
陶大娘看了紫蘇,急聲道:“你這孩子怎么不聽話呢,都說了我沒病。”
紫蘇抬眼看了她,眼見得陶大娘急得眼淚都要流出來,默了一默,微撇了臉,輕聲道:“只要有人在,就不愁賺不到錢。”
“錢是那么好賺的嗎?”陶大娘氣急的道:“我們好不容易才攢下了這么點銅板,冬天到春天好幾個月的日子,把那些錢都花光了,大家都一起餓死嗎?”許是話說的太急,到最后一陣劇咳,咳得連腰都直不起來。
紫蘇抿了抿嘴,她能理解陶大娘的心情,但是對她來說,先過了眼前再說,天總無絕人之路不是!
“娘,您別罵二姐。”四妹顫瑟瑟的走上前,站到紫蘇身邊,看了陶大娘道:“二姐,她剛才都急哭了。”
陶大娘身子一僵,下一刻,整個人趴在了床上,放聲大哭起來。
她這一哭,屋子里的人齊齊都心酸了,孤兒寡母的日子本就難過,好不容易有了點盼頭,就遇上這樣的事。一時間,人人都紅了眼眶,七嘴八舌的勸起陶大娘來。
“二姐,方子開好了。”三弟走了進來,扯了扯紫蘇的手。
紫蘇點頭,輕聲道:“問過何大夫診金多少嗎?”
“何大夫不肯要,已經走了。”
紫蘇頓了頓,接了三弟手里的方子,輕聲道:“我去鎮里抓藥,你在家照顧好娘和四妹。”
“我去吧。”三弟低了頭,輕聲道:“你昨兒才走了那么遠的路。”
紫蘇揉了揉三弟低得不能再低的頭,輕聲道:“還是我去,你人小腳短走得慢。”
三弟便默然無聲,只低了頭拿腳碾著腳下的地。
屋子里眾人勸了一輪,眼見陶大娘止了哭聲,又見姐弟二人有商有量說起抓藥的事,便都起身走了。
秀才娘子勸了幾句陶大娘,是最后一個走的,臨走前對紫蘇道:“先去抓藥,錢不夠跟嬸來說。”
紫蘇點了點頭,輕聲道:“謝謝嬸。”
秀才娘子嘆了口氣,搖頭走了出去。
這邊廂,紫蘇便要爬到床底下去挖陶罐,陶大娘雖不同意,但卻敵不過紫蘇的堅持,眼見得紫蘇不僅將陶罐整個搬了出來,還壓在夜桶下的那兩百個銅板也取了出來,拿繩子串成一吊全放進了竹簍里,眼淚便嘩嘩的直往下跳,拍了床板哀聲哭起來。
“我怎么就不死啊,我死了也不用拖累你們仨啊你把這些錢都用完了,往后日子可怎么過啊他爹啊,你這個沒良心的,你看到了沒啊作孽啊,作孽啊”
陶大娘撕心裂肺的哭聲隔著幾十米也能聽得清。
這個本該寧靜安樂的早晨,因著這出意外,村子里陷入了一片愁云慘霧中。
每個人都在想著那個賊會是誰,每個都在詛咒著那個賊不得好死。
而屋子里,紫蘇看著陶大娘哭得連氣都快喘不過來后,只說了一句,“我們就當從沒有過這些錢。”說完,背了竹簍,拿了把柴刀在手里,掉頭便往外走。
“二姐”
三弟牽了四妹的手跑了出來,站在院門口看著頭也不回大步往外走的紫蘇。
紫蘇腳步一頓,回頭看著一臉愁苦的二人,使勁的吸了口氣,扯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對二人道:“別難過,二姐說了,一定會護住你們,讓你們過好日子。”
三弟和四妹點了點頭,半響,三弟抬了頭看著紫蘇道:“二姐,你早些回來,要是晚了,我跟四妹去村頭接你。”
紫蘇點頭,說了聲好,走上村頭去鎮子里的那條路。
三弟和四妹耷拉了腦袋在院門口站了許久,直到看不見紫蘇的身影了,才轉身進了屋。
姐弟三人都不知道的是,在紫蘇轉身朝村外走的時候,另一條身影也正順著山里的小路不緊不慢的跟在她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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