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文溪看著底下人將邵容與安頓好,揮了揮手便讓他們出去了。
賀邢給邵容與的傷口涂了藥,然后喂了一顆安眠藥給他。
服了不留疤痕的藥,倘若受不住疼的話,疼也能將他活活疼死。
為了讓他少吃一些苦,畢竟不是人人都與景牧一樣,再大的疼痛在身上,也能面不改色。
人睡著了,總歸會好受一些。
總歸不過是一個半大的孩子。
“賀大夫心軟了?”玉文溪將賀邢的動作盡收眼底,淡淡的道。
“我能分的清主次,姑娘不必擔心。”
“賀大夫不會心軟就好。”
“姑娘真的確定二公子會受制于此嗎?二公子這個人我們都知道,他實在不是一個會在乎別人性命的人。”
賀邢說的是實話,倘若景牧真的會在乎別人的性命的話。
他也不會踏著皚皚白骨,也要走出南疆了。
在他心里,這世上恐怕不會有任何人比他自己更重要。
“當然,倘若二公子不在乎邵容與的話,他之前也不會過來了。”
更不可能動程筠墨。
他愿不愿意動程筠墨,難道她看不出來嗎?
她又不是瞎子,景牧什么時候這樣推三阻四了?
“可二公子對程軍師也不同。”賀邢遲疑了一會兒,將心里的想法說了出來。
“那就看看二公子怎么選了。”
雖然話是這樣說,但對于景牧會選誰,玉文溪心里已經有了一個猜測。
如果景牧真的一心一意要保程筠墨的話,外面恐怕也不會景牧殺程筠墨未遂這樣的傳聞了。
景牧動程筠墨這件事恐怕已經八九不離十了。
雖然這樣想,但玉文溪心里并沒有放松,不到最后一刻,誰也不知道結果。
因為流言的關系,景牧的身份已經不再適合出現在北疆軍營。
所以他也沒打算去北疆軍營找程筠墨。
而是讓人去給程筠墨送了信。
他在北疆軍營那么長時間,又歷經程柰與程筠墨兩任軍師,軍營里又怎么可能沒有一點自己人?
景牧坐在他們第一次相遇的酒館里等她,透過窗戶,看著路上的行人。
不知在想什么。
程筠墨來的時候,便看見景牧在發呆。
程筠墨沒有打擾他,而是自己在景牧的對面找了一個位子坐了下來。
他們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外面反目為仇的謠言傳的沸沸揚揚。
還能再繼續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已經是極難得的事了。
程筠墨為自己倒了一杯茶,也望向了窗外:“在看什么?”
“這時間美景千千萬,即便是路上步履匆匆的行人,與周圍結合在一起,都是一副極美好的畫卷。”
“這樣的畫卷,當真是百看不厭。”景牧感嘆道,復而依依不舍的收回了目光。
“那大人要努力長命百歲。”
景牧輕輕的笑了笑:“旁人不知道,軍師還不知道嗎?”
“我這一生恐怕與長命百歲不會有什么緣分。”
程筠墨沉默了一會兒:“聽聞你有事找我?什么事?”
景牧也接著程筠墨的話繼續說了下去:“沒什么事,就是想問問北疆的戰爭是不是快要結束了?”
“確實快要結束了,如果沒有什么意外的話,也就這兩天了。”程筠墨實事求是的道。
“你可不可以拖一下時間?”景牧沉默了一會兒,十分艱難的開口道。
“北疆之戰已經持續夠長時間了。”
言下之意,便是不能了。
“你是不是準備動我?”程筠墨微笑著道。
景牧沒有接話,程筠墨低低的笑了笑道:“景牧要動我,不必心慈手軟。”
“而我自然也不會心慈手軟。”
“但我們之間的事就不要牽扯到其他人了吧,畢竟打仗到了現在,北疆已經千瘡百孔了,北疆城的百姓也很長時間沒有睡過好覺了。”
“讓他們睡個好覺吧。”
“我不愿對你動手,程筠墨。”景牧突然紅了眼眶。
望著窗外,努力的不讓淚水流出眼眶:“我知道這很自私,戰爭拖得時間越長,死的人就會越多。”
“可程筠墨,旁人活不活,我不在乎,我只想要你活著。”
“再給我一點點時間,我一定能走出這死局的,我一定會想到解決的法子。”
“能不能拖延幾天,幾天就好。”說到最后,景牧的語氣近乎哀求。
卑微的哀求。
程筠墨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卑微的景牧,心臟突然鈍鈍的疼。
他若是不喜歡她,他們分開她可以理解,雖然會有遺憾,但起碼不會那么難過。
可是景牧分明喜歡她。
她確實能夠做到拖延幾天,拖延的理由也可以很多。
但是她不可以。
誰的命不是命?
更何況北疆城的百姓,他們能夠像眼下這樣活著。
這中間不止是有她的努力,她爹爹的努力,還有北疆將士們的努力。
他們背井離鄉,拋妻棄子,來到這里,只為守衛北疆,還北疆一個太平。
她怎么可以為了一己之私,就故意拖延時間。
那些因戰爭去世的人,也同樣是承載了整個家庭希望的孩子、為了兒女努力的母親、家里頂梁柱的父親。
她已經失去了雙親,她嘗過的傷痛,難道還要讓旁人再嘗一嘗嗎?
明明是可以避免的。
人生來雖然不平等,但她不能替他們決定生死。
“我不能。”程筠墨拒絕了這個提議。
“倘若你有不得不殺我的理由,那你盡管動手,至于后果,我來承擔。”
“我能保證,無論最后結果如何,程家人都不會動你,你也不會背負著動了我的罵名。”
“程筠墨。”
“景牧,我不能那么自私。”程筠墨十分溫柔的替景牧擦拭著眼角的淚水。
“程家的姑娘向來敢作敢當,我既然對你動了心,在明知道你對我有威脅,卻仍然下不去手的時候。”
“我就已經知道了,我必須要對我的動心買單。”
“所以,無論最后結果如何,我都無話可說。”
“但我還是很高興,至少你還在糾結。”
程筠墨站起來笑了笑:“軍中還有瑣事,我就不多陪景牧了。”
“告辭。”
程筠墨走的很瀟灑,但是在快要離開,回頭望的那一眼。
眼里的遺憾,清晰可見。
她不能對不起北疆人,也不能辜負先祖們的無力,更不能壞了程家的名聲。
除了她自己,她沒什么可以給景牧的。
倘若他們之間開戰,真的如景牧景牧所愿的話。
她其實也是可以放的下心的。
程亦卿已經漸漸的能夠處理程家的事情,倘若她在北疆死的悄無聲息,想來肯定會有不少人下意識的懷疑皇族。
皇族那么對待程家,她怎么可能不恨?
可比起恨,保住程家才更重要。
倘若她的死,能擺皇族一道,也算不白死。
其實她也很累,真的很累,父母雙親去世的那么突然,程亦卿又那么小,程家的擔子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明明親眼看見了母親的去世,卻連哭也不能。
她不能哭,她必須要穩住程家。
從程家是她的底氣到她是程家的底氣,只是換了一個位置。
但這當中的努力,只有她自己清楚。
她這一生對得起程家,倘若真的要走到最后一步。
就讓她自私一回吧。
程筠墨果然不負眾望,在最后一戰之后,北狄與北疆成功達成了協議。
北狄退居北疆城城外五十里,二十年之內不得騷擾北疆城的百姓,不得再犯。
只是在眾人開心之際,景牧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這意味著,他必須要動程筠墨了。
他必須要動程筠墨。
景牧身子被寬大的斗篷包裹著,坐在陰影里,斂下眼:“我要再見一次邵容與。”
“這是自然。”玉文溪在景牧提出了之后,便立刻同意了。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不是景牧想要收回便收回的。
那讓他見一見邵容與,安撫一下景牧,也不是不可以。
景牧被玉文溪蒙上了眼睛,帶去了又一個陌生的地方。
這一次玉文溪并沒有試圖去打斷景牧計算路線,全程十分安靜。
直到馬車緩緩的停了下來,玉文溪才道:“到了。”
景牧下了馬車,任由玉文溪替他解開眼睛上的那塊黑布。
這一次玉文溪關邵容與的環境好了許多,大概是人手的問題,所以這里看守邵容與的人也不算多。
景牧進去便看見邵容與在那里看書,身上的衣服雖然不是什么名貴的料子,但貴在干凈舒服。
他不知道邵容與在這里有沒有被虐待,就算真的被虐待了,玉文溪既然敢帶他過來,就說明邵容與身上已經看不出傷了。
而眼下這個地方也實在不是詢問的地方,就算以后真的問出來了什么,他也只能再找機會報復了。
邵容與在看見跟著玉文溪過來的景牧的時候,立刻跑了過來。
但因他戴著面具,穿著斗篷,所以邵容與只是跑了過來,并沒有喊人。
仿佛不知道怎么喊人。
“我有話要與他說,還請姑娘回避一下。”景牧毫不客氣的道。
玉文溪看了一眼景牧,又看了一眼邵容與,什么也沒說,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