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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 他憑什么善良

    景牧這短暫的一生委實算不上順遂,這一生能談得上順遂的時間,也只有在去南疆之前。
    景馥的出生沖撞了太子,為了定北侯府的前途,定北侯府是一定要拿出一個態度的。
    而將景馥送出帝都,是最好的辦法。
    既堵住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又能夠保證景馥不在流言蜚語里長大。
    但奈何侯爺夫人不同意,所以后來便換成了景牧。
    身份足夠彰顯出定北侯府的誠意,而景馥也有了不用離開帝都的理由。
    畢竟一個剛出生的奶娃娃,不離開生母,只要有一個說辭,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的。
    而那個時候,景牧怎么會知道南疆玉家,他的外祖父家,是他一生噩夢的開始?
    他不止一次想過,為什么被放棄的人是他?
    是他做錯了什么嗎?
    為什么他要承擔這一切?
    可是沒有告訴他答案。
    后來玉家過來負責喂他毒藥的人,說這是他的命。
    命中注定,原來也可以這樣殘忍。
    什么水土不服,不過是一個說辭。
    定北侯府的嫡公子,在南疆與尋常百姓沒有什么區別。
    甚至連尋常百姓都不如,畢竟他是請罪之身。
    巨大的落差,沒有經歷過的人大概是永遠不會明白的。
    只是玉家就給他自怨自艾的時間也不多,他到了玉家沒有太長時間。
    兩個月,還是三個月?
    他記不太清了,他只記得在一個晌午,一個玉家人端著一碗藥,強行讓他喝了下去。
    算起來,那個人他理應喚一聲表哥。
    可就是這樣跟他一樣,身上都流著玉家血的人,卻將他送入了深淵。
    景牧在長大之后的很多年,都還記得,那日午后的陽光,陽光分明很耀眼,也應該很有溫度。
    但打在他身上卻毫無溫度可言。
    他不止一次的想過玉家人為什么那么對他?是因為他是請罪之身嗎?
    你經歷過腹中仿佛被萬千蟲蟻噬咬的疼痛嗎?
    你經歷過身體仿佛被人用極鈍的刀一刀刀割開的疼痛嗎?
    你經歷過身體里的骨頭,甚至連骨頭縫都叫囂著疼痛的那種劇痛嗎?
    疼到讓你不知道該如何緩解?
    疼到足夠讓一個人喪失活下去的勇氣,只一心想要解脫。
    所以很多毒人都死在了這里,身體上的疼痛足夠消磨掉一個人所有人的意志。
    但是他熬過來了,他以為熬過來就會好了。
    然而那只是開始,他被送進了藥房。
    何為藥房?
    聽著像街上買藥的鋪子,但在玉家實則不是的。
    而是玉家為了制作毒人的時候,為了足夠保密,專門劈出來的一個地方。
    他在進了藥房之后,不止一次的希望,定北侯府能有人過來,哪怕只是一個下人。
    只要能讓玉家人看到他沒有被定北侯府拋棄,定北侯府還在乎他,他在玉家的生活就會好一些。
    然而沒有。
    定北侯府從來沒有過來看過他,甚至連只言片語都沒有。
    他是真的被定北侯府的人放棄了。
    在永無止境的毒的折磨里,他終于等來了從帝都來的人。
    只不過不是定北侯府的人,而是宮里的人。
    皇上閔彥的心腹,以及……丞相宋庭渝的心腹。
    帝都來人以及專門為他而來,讓他在玉家的生活好過了不少。
    他的行動會在帝都來人的那幾天自由不少。
    只不過,帝都來人并不會待太長時間,可能就算想待,玉家也不會讓人留下來。
    畢竟毒人之事,乃是有違常倫的事,倘若被帝都知道玉家在做什么,玉家一定會在世家之中除名的。
    所以每當帝都來人的時候,玉文溪就會被派到他身邊。
    名為照顧,實則監視。
    玉文溪這個人是旁支的一個姑娘,雖然是旁支,但因從小父母雙亡的緣故,被養在玉明哲一個手下身旁。
    在那個手下因為意外去世了之后,玉文溪便順勢頂替了他的位子。
    而玉文溪本人也是個很有手段的姑娘,年紀輕輕便成了小輩中的翹楚,頗得玉明哲信任。
    所以才會被玉明哲派到他的身邊。
    因為玉文溪,他也在能自由的時候,自由程度大大減少。
    若說他這一生還有什么幸運?
    大概就是,一遇邵容卻。
    雖然邵容卻起初是因為太過想念弟弟才對他另眼相看的。
    但不可否認的是,邵容卻確實教會了他許多。
    教會了他如何不吃苦頭,教會了他怎樣才能在毒發的時候,盡量讓自己活下去。
    教會了他隱忍,教會了他借勢。
    邵容卻應該是那種標準的世家公子,有計謀、又博學多識。
    可以說,如果沒有邵容卻,大概也就不會有之后的景牧。
    二遇程筠墨。
    在遇到程筠墨的時候,他剛剛從玉家跑出來,在經歷了大喜大悲之后,整個人都是一片茫然。
    喜的是,他終于離開了藥房,離開了玉家。
    悲的是,一直一直疼愛他、照顧他、教導他的人,對他來說亦師亦友、在他生命中扮演了兄長角色的人,永遠的離開他了。
    邵容卻的行動太過突然,甚至都沒有與他提起過。
    即便剛剛經歷,他的腦子里除了滿天火光,各種細節什么也記不清了。
    遇見程筠墨的時候,他毒發倒在了街頭,以為自己一定會在玉家醒來,卻沒想到一覺醒來之后,會看到她。
    程家程筠墨,楚族遺孤之女。
    程家的人,應該怎么說呢?該善良的時候,永遠不缺乏善良。
    但該下狠手的時候,也從不心慈手軟。
    你永遠都不能在得罪程家人之后,還指望他們心慈手軟。
    她不落井下石就已經很好了。
    程筠墨與玉家的糾紛,成了他向玉家誠投的投名狀。
    用邵容卻這些年來教給他的東西,在有程筠墨這個威脅,自己他是唯一一個活著的毒人,加上遠在帝都,還有一個皇上記得他。
    所以他成功的在玉家站起來了。
    以公子牧的名義。
    南疆公子牧,狠辣果決,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絲對人的憐憫。
    在他眼中世人仿佛草芥。
    這是南疆人對他的評價,甚至一度到了提起公子牧就可以止嬰兒啼哭的地步。
    連嬰兒都知道他的可怕。
    可世人只知道他用陰謀詭計殺人無數,又怎么會知道他是怎么走過來的?
    他只是想活著,想像一個人活著。
    他想回帝都,他只是想回家。
    他有錯嗎?他沒有錯。
    他只是一個想要回家,卻不能回家,為自己掙回家的路的人。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所以,他憑什么善良?
    大概沒有期待,就沒有失望,等他真的回到了帝都之后,才發現他心心念念想要回來的帝都。
    早已經不是他記憶中的帝都了。
    定北侯府也早就不是他記憶中的定北侯府了。
    有過幾面之緣的妹妹,一次也沒有見過的弟弟。
    還有在他回來的消息放出去之后,被定北侯急急忙忙請命冊封的世子哥哥。
    他確實是定北侯府的人,但定北侯府又哪里還有他的位置?
    他確確實實被定北侯府拋棄了,在他被選中送去南疆的時候。
    雖然很難過,卻又不能難過。
    他活著,早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就算是為了藥房之悲不再重演。
    就算為了邵容與能夠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他也不能有任何影響他做事的負面情緒。
    他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謀劃著,生怕走錯了一步,就前功盡棄。
    更怕自己會成為這些事最大的敗筆。
    所以當后來必須要在程筠墨與邵容與之間選擇一個的時候。
    他選擇了邵容與。
    很自私的辜負了一個對他好的姑娘,但邵容與是邵容卻臨終唯一的遺愿。
    如果沒有毒人之悲,沒有邵容與,只有程筠墨與景牧。
    那在程筠墨與景牧之間做生的選擇的時候,他一定毫不猶豫的將機會留給程筠墨。
    然而在所有的選擇里,不是只有景牧與程筠墨。
    他不擇手段,踏著皚皚白骨也要走出南疆,殺人不見心軟,動手不見底線。
    他努力了那么久,又怎么會允許他自己成為這一切的敗筆呢?
    他知道他放棄程筠墨,他會難過,但他從來沒有想過他會那么難過。
    以至于他的余生都深陷其中。
    人分明是他主動殺的,他不該那么難過。
    卻在夜醒時,忍不住在腦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去描繪她的眉眼。
    企圖能夠在夢里夢到她。
    過往所有的溫柔都成了一把刀,將他一刀一刀割成碎片。
    所謂痛不欲生,大概如是。
    這樣的疼,便是連毒發也不及其百分之一。
    宋羽楚他是見過的,他不僅見過,他還多次打過交道。
    大概是在見過宋羽楚之后,他才開始頻頻夢到程筠墨。
    雖然宋羽楚與他的阿榆一模一樣,但他從來都沒有想過那就是程筠墨。
    他自己動的手,用的毒會造成什么樣的結果,他真的是再清楚不過了,又怎么會以為人會死而復生?
    就算程筠墨真的回來了,看他的眼神也不會是那樣陌生中帶著些許打量的目光。
    更何況,程筠墨又怎么可能不恨他?
    她那么愛他,便是連死之前都在為他打算,而他又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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