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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


  “你們方才在說什么?”阿徊看著淮南與言有斐一副相談甚歡的模樣,倒把自己給晾在一邊,好奇道。
  “阿徊,明兒我帶你再去金相府轉轉如何?”
  “金府?你要帶我去看人家的大門么?”阿徊說著也不理睬言有斐,把頭扭過去,想起那晚的碰壁心里便氣悶。
  “淮兄?”看著阿徊生氣的模樣,言有斐一笑,示意淮南來說這事兒。
  “阿徊,明日你便隨著人間使去金府探探,說不定會想起些什么。”淮南也覺這二探金府甚有必要,耐心囑咐道。
  既然淮南如此說,阿徊只好乖乖應了。轉而又想起那晚自己千方百計都進不了金府大門,明日怎么才能進去?莫非言有斐比淮南還厲害,能夠將自己帶進去,心里想著不期嘴里也如此說了出來。
  言有斐被他逗得一笑,忍不住開口戲道:“小阿徊,你可真有趣,要不要考慮不要去找那勞什子的記憶,就留在人間如何?看遍人間美景,賞盡萬般風華,可不比那陰森凄寒的地府有趣多了?待得百年之后你我二人一起去那輪回道投胎,黃泉路也有個伴。”他本是信口開河,說著說著竟覺得真的可行。去第一殿找秦廣王討個方便,再去第十殿找轉輪王銷了阿徊的前生帳,便能把這個有趣的小鬼留在身邊。看著阿徊的目光漸漸多了幾分認真。
  阿徊有些被唬住了,只覺聽不懂言有斐的話,更讀不懂他眼睛里的光彩。淮南卻在這時冷冷地望過來,沉聲道:“此中事不勞人間使,自由我來操心。且說人間有人間的法度,酆都也有酆都的規矩。我會依著規矩來辦,待阿徊尋回記憶便將她妥善安排。”
  阿徊聽了淮南前面的話,心里先是一喜,這樣被人操心的感覺很好。可是聽到后面的話后,左胸腔里仿佛被狠狠地扯了一下。
  自己就像一張還未書寫的宣紙,干凈空蕩,腦海里沒有其他任何的人和事。不過數日的相處,淮南已經在這張宣紙上留下了深痕,怎么也抹不去,這本也不是什么壞事,誰也不會抱怨突如其來的關懷,可是這會子突然又告訴自己這些關懷只是冰冷文字書寫出的規矩。原來自己并不是有幸偶然得到這樣的殊榮,而是鬼差大人的例行公事罷了。霎時間心頭喜悅像被冷水澆淋地干干凈凈,不留一點殘渣,鼻尖酸酸澀澀的。想要哭,又覺得哭是頂沒用的一件事,只得悄悄轉過身子,一言不發,背著兩人平復情緒。
  淮南只想著打消言有斐想要將阿徊留在人間的想法——數千年來自己用心維護著酆都的法度,又怎么能讓這個不著調的人間使戲言一句便破壞了?如今酆都本就隱有禍患,阿徊更是一樁案件的線索,決不能出了岔子。殊不知他一句話已讓阿徊繞了幾圈心思,只看她背過身去,還以為阿徊是為言有斐的輕浮羞惱。心里倒莫名熨帖了幾分,面上的神色也緩了緩。
  “金府之事你不必擔心,人間使自有法子帶你進去。進得金府之后循著感覺小心行事,切不可莽撞。”看著阿徊的背影沒甚么精神,淮南又接著剛才的話柔聲解釋道:“金府靈力雖強,只能防非人間之物,若人間使帶著你從正門進去倒也無事。”說罷起身從袖中取出一物,細巧的墨色小珠光華蘊藉,被發絲一般的金線系著,渾不似天然之物。
  阿徊才一看便被它奪去了目光,不期淮南突然站起身,有力的手臂環抱一般自她身前攏過,極近的聲音里含著點威嚴:“愣著做什么,頭發。”阿徊一愣,連忙配合地把散落的長發堆到頭頂上用雙手摁著。環抱的姿勢又維系了一瞬,淮南的雙手便交疊到自己頸后細小地動作著,似乎在結扣。盡管他非常小心,阿徊還是感覺地到落在皮膚上蜻蜓點水般地觸碰。
  他明明不是人,為什么被碰到的感覺好像皮膚要燒起來了?!之前的那種感覺再次來襲,阿徊覺得心臟跳得厲害,臉也燒得厲害,口中想要說出的話怎么也吐不出來。
  言有斐看著阿徊頂著滿頭烏云的樣子只覺好笑,搖了搖扇子適時打岔道:“這便是絳華珠?小阿徊可真是好運氣,絳華珠護體,隱形匿跡,妖魔不侵,如此便也不需我再布置,明日便去金府。”話說到此處已是到位,卻鬼使神差地多了個尾巴:“小阿徊,將來若有一日想清楚不愿去地府投胎可要記得來尋我,言府定會為你留一方容身之處。”
  “嗯!”阿徊想著言有斐這一番說辭全為自己打算,便也不太好推辭,在人間呆了不久,這人情世故倒是漸漸明了些。
  淮南卻剛好在這時結好了繩扣,干脆利落地松開了手。本來被他托在掌心的絳華珠直接落在阿徊鎖骨處,“啪”地敲了一記。阿徊倒沒覺出什么,用指肚小心翼翼地撫著綴在金絲上的墨色小珠,愛之不盡,連亂成蓬草的頭發都顧不得去管。
  言有斐不動聲色地勾起唇角:“既是說妥當了,我這就安排淮兄在客房住下。”說罷便喚褐葛領著麻皮布置,親為淮南引路不提。
  下午徊言二人在書房里擺了棋譜,阿徊覺得無聊便把言府轉了個遍。
  這言府人丁不多,阿徊估摸著前院后院加起來也不過那日看到秦家大宅的六分之一,但勝在精巧細致,逛了小半日總算是把布局都摸透了,就連這府里有何處幾只老鼠洞都一清二楚。當晚吃飯的時候阿徊把自己的發現告訴言有斐,惹來一陣大笑。
  “阿徊,這府里剛好缺一位觀察力驚人的女管家,不然你來我府中主持如何?”言有斐吩咐廚房置備酒飯送到書房,并叮囑自己要和淮公子切磋討論不得打擾。府中人早習慣了言五爺不羈禮俗的作風,也不奇怪。
  “我可是鬼。”阿徊睨他一眼,手里把玩著淮南給的墨珠鏈兒。自掛上這掛墜后的確覺得氣息平順不少,來去也沒甚障礙,也不必再掛心那諸多忌諱。且言有斐說這是地府的寶貝,白日里的憂愁不滿便散去了大半。
  “非也!于我而言,鬼與人并無分別。”言有斐含笑說罷,端起一盅酒一飲而盡。
  淮南倒是一言不發,自斟自飲,好大一壇子赤泥印就不多久便淺了大半。
  “淮兄可真是酒量驚人,飲酒如喝水,喝了這么多倒沒見半分醉意。”言有斐自詡酒量在這頌安城里算是拔尖的了,今夜才發現遇到高手了。
  阿徊看著有趣,越發被那酒香所惑,無奈鬼體難用人世之物。
  言有斐看阿徊神色便猜出一兩分,重新取了酒盅,淺淺斟了些赤泥印,向著阿徊站著的方向,念念有詞,手指輕揚。
  阿徊只看見清醇的酒液潑灑而出,繼而便感到酒香蔓延在口中鼻里,舌尖辣燙,條件反射般用力吞咽下去,誰知胃也被酒燒得火辣辣地疼,被嗆得眼淚直流,弓著身子咳嗽。淮南一見閃身到阿徊旁,一邊拍著背一邊用自己的靈力來緩解阿徊的痛楚。
  言有斐見自己好心辦了壞事,趕緊斟了清水如法炮制,見阿徊緩解了不少才放下心來。又因她狼狽的樣子歉疚不已:“小阿徊,對不起。我不知道鬼喝酒會有這么大反應。”
  “沒事,可能我生前就是一個不會喝酒的家伙。就是頭好暈……你怎么變成兩個了?淮南怎么也變成兩個了?咦,還有兩個人,人怎么越變越多了。畫玳,扶我去休息,別讓姨母和父親知道了。還有,告訴弟弟,明日我要檢查他的功課,要是不過關我可是要他打屁股的,羞羞羞……”
  淮南正要送阿徊去休息,不防醉酒的阿徊說出這些話來,這么丁點酒竟醉成這個樣子,滿嘴胡話,仔細一聽似乎竟夾雜出些她生前的事情來。淮南心中一凜,待要再聽,卻見阿徊已昏睡過去。
  言有斐也聽出方才阿徊吐露的重要信息來,一面搖著折扇一面緩緩道:“父母雙全,且有一弟。淮兄,我明日便命人打聽符合條件,新近喪女的人家。時候不早了,阿徊另有客房安置。你也去歇息吧。”
  “不必,我把她帶在身邊。夜里說不定會說醉話,也好臨近照顧。”說罷也不等言有斐回應,略一抄手便抱起阿徊向客房走去,倒像是托著個什么目不能見的東西似的——可好,府上眾人又有新談資了。
  言有斐左右覺得無趣,喚來褐葛說客人醉了,吩咐下去讓嚴嬸熬一碗醒酒湯送到客房里去。
  阿徊這一覺便睡到日上三竿,淮南卻夜不成眠。看著阿徊熟睡的模樣,純凈無害,便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醉酒之后是如此無防,那昨晚清醒時與人間使在一起是否也是這般?
  淮南忽然想起白枝曾向自己抱怨,說在天上無聊時便養了一只小靈狐,掏心掏肺地對它,結果那小靈狐與看護梓樹的小仙童熟悉之后便不和自己親近了,成天只與那小仙童廝混在一處,真真是氣死人。如今這種情形,似乎阿徊便是這么只小靈狐?那么言有斐便是那是拐了靈狐的小仙童?可笑可笑。莫不是自己也著了酒意才生出這些可笑的想法來么。淮南啜了一口阿徊喝剩的醒酒湯,卻無甚用處,再看她熟睡酣甜之狀,心頭竟是無名火起。
  不知是不是言有斐那碗醒酒湯的原因,阿徊醒來后腦袋沒有半分不適,只記得被喝了一盅酒后便醉倒了,之后的事都不記得了。本想問一問昨夜自己有沒有出丑,但看著淮南那張拉得老長的臉,問題不敢出口。好商量的言有斐一大早便出府了,便歇了想打探的心思。
  府里的人送上早餐,只見淮南慢條斯理地用飯,一個眼神也不遞過來。阿徊猜測肯定是昨夜自己喝醉后得罪了淮南,于是默默地蹲墻角去。好歹等到言有斐回府,手里提著一盒東西,匆匆進門便重重坐在椅子上。
  “累死爺了!褐葛備好馬車,一會兒去金府。”
  “五爺,要不讓麻皮陪您去吧……今兒個家里有點事……”褐葛唯唯諾諾想起上次在金府的“悲慘遭遇”,便自覺把金府劃為危險地區。
  “得了,你小子別給我耍滑頭,今兒我也去,他還能不給你五爺面子不是。”說著指著帶回來的盒子,“去把那盒子好生包裝一番,那可是去金府的由頭。”
  “頌安城的人口記錄可是在那縣衙處?”淮南待人都走后才問道。
  “因這頌安是一國之都,此處的縣衙直接受戶部轄制,縣衙內雖有記錄城內丁戶,但若要查詢十年之前的甚至更后怕是要去戶部查尋。”
  “既是如此,金府那邊便有勞你了,戶部人口我自去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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