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鄉
地牢里。
大理寺卿親自帶著池珉走到了關押許明芳的地方。
頌朝的牢房里,都是幾個人合在一塊兒的,但因為許明芳身份地位特殊,所以例外的讓她自個兒住一個房間。
地牢的房間里,都是暗無天日。
一進去,一股濃重的潮濕味和血腥味撲鼻而來。
大理寺卿立刻點頭哈腰的遞了一條干凈的手帕子給池珉。
卻被池珉金手一抬,拒絕了。
地牢里響起了男人沉重的腳步聲,一步一步的,像是地獄修羅前來索命。
而地牢里本就有些碎嘴的聲音,在聽見忽遠忽近的腳步聲傳來時,整個地牢里的人都立刻噤聲。
一直走到了最里頭。
池珉的腳步方才停下腳步,那雙高精繡了金絲邊黑色靴子立在了一處牢房前。
牢房上的黑色桿子上,有斑駁起皮的痕跡。
里頭坐著一個女人,盡管牢房里臟亂不已,她卻依舊是保持著自己精致的容貌。
只是那雙透著衰老的眼眸,卻一直望著透著光進來的小窗子。
聽見了腳步聲。
她立刻轉頭,未施粉黛,沒有任何珠釵相伴的許明芳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雍容華貴。
從一個精致的貴鳳凰變成了一個落湯雞。
男人就立在過道的燭火下,身影高大,他的影子被燭火倒映出來,折過了鐵桿,將小小的牢房籠罩起來。
許明芳就坐在那里。
在他的影子下。
抬起頭和他對視。
池珉居高臨下的注視著她,少頃,緊抿的薄唇輕啟,“你找我?”
許明芳是一個很驕傲的人。
她嫁給了自己年幼時便愛慕不已的人,男人位居高位,是頌朝的攝政王,她成了王妃。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她沒有良好的身世,母家就是一個攤販。她只不過是有些美貌在身,她亦自命不凡,使了一點手段,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嫁過去后。
她的母家因為她的身份,得到了不少的方便,置辦了宅子,原本被人看不起的母家,此后去到哪里,亦都被人尊重待之。
只是好景不長。
她以為的、幻想的、生下男孩兒力保自己王妃的位份,可卻不小心,喝下了太皇太后給的藥。
導致她不能生育。
后,她奉旨,將皇子池珉養在膝下,她心底有苦難言,盡管很想,但卻實在難以做到,真的將池珉視為己出。
畢竟,若不是因為池珉,她也不會喝下那個絕子藥。
可王爺,卻的的確確將池珉視為己出。
引導他、教導他、可其實,許明芳深知,王爺心底里還是將池珉視為君主,將他擺放在一個臣子的位份上。
總之,不撼動到自己的位置。
王爺也沒有納妾娶別的女子,這樣她也心甘情愿。
但是沒想到,一日上朝。
午時過后,她都沒有見到王爺下朝,派人前去打探,傳來的卻是王爺因替小皇帝處理政務,過度疲乏而離世。
連平日里跟著的最衷心的奴仆也一道殞命。
許明芳崩潰之余,也細細品出了其中的一些不對味,細究之下,她只認定,攝政王的死,并非過度疲勞。
她認定。
這定然是太皇太后的手筆,果然,她收到了太后的來信。
信中。
蘇清茗告訴許明芳,攝政王的死有蹊蹺,是太皇太后賞賜了一杯毒酒,方才落得如此下場。
許明芳本就懷疑,如今看見來信,自然更加堅定了攝政王死沒那么簡單。她將所有的怨氣都對著太皇太后。
攝政王雖對她沒有什么愛,但是她確確實實是愛著王爺的。
心愛的人被陷害致死,她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于是她找到了尚且年幼的池珉,一頓委屈的訴苦后,并且將攝政王的死,添油加醋的亂說一通給尚且沉浸在喪失父親的痛苦中,自然是聽信了許明芳的話。
于是答應了許明芳,自己成年后一定會替父親報仇。
許明芳從那時候開始,便暗中籌謀著一切,都在為日后的復仇做準備。
甚至為了能夠給池珉最大的支持,成功替自己復仇,還和太皇太后請旨,自己要去藩地,再也不如京。
此舉。
定然是隨了太皇太后的意,所以她老人家貴手一抬,便將她放走了。
許明芳以為一切都會如自己所愿,每一顆棋都是落在心滿意足的那一步。
池珉越長大,在京都的傳聞里。便是愈發的陰鷙和冷漠。
這些個傳聞,可謂是每個都如許明芳的意。
她最是喜歡聽見別人把池珉說的愈發冷血,她便愈發的覺得稱心如意。于她而言,池珉是要做大事的,自然要有果斷的冷血。
可就在這時,卻突然發生了意外。
她聽見了池珉為了娶一個將軍府的大小姐為妻,不惜三番四次的去討好南大將軍。
最終抱得美人歸的時候。
甚至還將侯府大改,而其目的,就是為了告訴那個女子,自個兒不會納妾,表明自己的決心。此舉。
讓許明芳瞬間覺得壓著一口氣,想起了當年國師先生說的話。
果真。
池珉會為了一個女人,而放棄天下,放棄一切。
起初許明芳不信。
所以毀了自己的承諾,連夜踏上了趕往京都的馬車,原本要兩月的路途,愣是被她個把月便趕上了。
她不信邪。
不信一個女子,真的能具備如此的大的魅力,讓一個冷血的人動了心,還能讓他為她放棄天下不成?
可沒想到。
自個兒在牢房里坐著,這幾日來,倒是把這些理的透透的了。
南枝的確是有這么大的魅力。
能讓池珉這般冷血的人動情,便是一樁,極其了不得的事情。
思緒漸漸的收回。
她似自嘲,又似真的覺得自己很可笑那般,大笑了幾句后,道:“怎么,如今,不過就是幾日的功夫,身為母親的我,竟不可再找我的好兒子了嗎?”
許明芳說話間,那份傲骨依舊存在。
她就這么站了起來,身上華貴的衣裳早已被囚服給取代,寬松的褲腳套著她瘦弱的腳骨,她一步一步搖搖晃晃的走到了牢房的欄桿處,她兩只手抓住了欄桿。
上面脫離的鐵銹夾雜著潮濕的味道,難聞的很。
她卻渾然不覺,一邊笑,一邊道:“我竟不知,你如今,如此的狠心。”
“我是你的母親,養你這么多年,可我的結局,就是一個階下囚嗎?”她沒說生你,只說養你,看來,也是猜到了池珉已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聞言,池珉亦只是佇立在原地,那雙陰鷙的眼眸,就這么淡淡的睨著她,一言不發。
少頃。
見池珉像是誠然決心不再搭理她時,她心口一沉,拿出了最后一張死牌。
攝政王對池珉是真心。
池珉對攝政王的心,亦也是真的。
她不信,池珉能這么放任攝政王就這般慘死了。
“那你父親呢,他就合該,因為撫養你,而被賜死嗎?”
她說起攝政王時。
那眼底的哀傷和壓抑就像是快要溢出眼底那般。
那種幾近絕望的神情。
池珉深有體會。
他眼眸微垂,沉吟片刻后,說道:“我今日便是想來告訴你這個的。”
否則,他都不會來這一趟。
“不管你信不信,殺害父親的,不是太皇太后。”
聞言,許明芳的眉頭微微蹙起。
她是不信的,但是池珉這人,素來不會去為了一個人,去說另一個人不好。
他這人話少。
但是每一句,都有每一句的道理。
許明芳心口一沉,“那...是誰?”
攝政王的死,居然還有別的人?
池珉就站在牢房的外頭,燭火在過道內,被風吹的忽明忽暗。
他的側臉剛毅,眼眸微垂,薄唇輕啟,說了三個字。
地牢中,響起了池珉離開的腳步聲,沒走幾步,牢里的許明芳便喚住了他。
“珉兒,”她道。
和幼時那般,親昵的喚他。
池珉停下腳步,卻沒有應。
“我知,你心中是對我失望了,那夜我沒有去宮里,”許明芳像是知道,這是與池珉的最后一次見面,說話都輕飄飄的,“不過我有件事情,想問你。”
“你是當真,一點兒都不想坐上那個位置嗎?”
過道內,響起了池珉漠然的嗓音,“我若是想,不需要動手。”
許明芳不解。
她想問,但是池珉卻不給她任何的機會,抬腳離開了。
她自個兒坐在地牢中,孤燈照下來,顯得無比落寞。
竹安堂。
池珉從地牢回來后,便佇立在月光下。
他抬起眼眸。
看向了竹安堂的主屋內的那塊牌匾。
為何他若是想要都不需要自己動手呢?
因為那塊牌匾后,早有太皇太后擬寫的圣旨,若是有朝一日,楚珺不作為,頌朝百姓民不聊生,那么池珉可以憑圣旨取而代之。
他收回視線,卻看見不遠處,妻子挺著大肚子款款走向他。
那雙清冷的眼眸,頓時溢出了笑意
他張開手,等她入懷,嘴里卻道:“慢些,別急,我在。”
一直在。
遠壽宮。
夜里風更大,蟬鳴聲也擾的人心慌亂,蘇清茗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這都幾日過去了。
派去刺殺邱舜的人,亦沒有一個準信。
人到底是死還是活。
遠壽宮原先是太皇太后住的,如今殿內處處都是佛像,香火味道異常好聞,可對蘇清茗來說,自個兒的貪心導致她心情煩悶,見什么都覺得礙眼。
如今,更是看見佛像都說了幾句碎嘴的話。
“每日求神拜佛的,不還是早早的沒了命,”蘇清茗的話,在說誰,殿內的奴婢們心底都有數,可誰都不敢搭那一句嘴。
蘇清茗再次翻身的時候,便傳來了太監的聲音。
“皇上有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