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故鄉，異鄉</br>
姜湖沒往后院湊，陌生男子半小時后便告辭，走的時候還沖坐在大廳里的姜湖擺手示意，算是說再見。</br>
昨日飄雪，今日便天晴，一早便天光齊放。</br>
瞿藺從后院出來送朋友的時候，整個人逆著光。</br>
從姜湖所坐的位置看過去，他的臉被鍍了層淡金色。</br>
送完了朋友，瞿藺慢慢向姜湖走過來。</br>
他靠近時感覺到了姜湖持續的審視人的目光，這目光筆直且不加遮掩，一直在看著他。</br>
剛才朋友問他：“那女人是誰？”</br>
瞿藺聞言沒向“那女人”看過去，他不需要看。隔著那不算遠的距離，站在后院里的瞿藺一直能感覺到來自大廳的盯視。那些審視都來自姜湖。</br>
瞿藺回答朋友：“觀察家?！?lt;/br>
朋友聞言捶他后背一下：“真的假的？哪方面的？”</br>
瞿藺沒再回答。</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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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湖坐著沒動，等瞿藺走近了才問：“現在走？”</br>
瞿藺打量她，而后是她腳邊的行李：“馬上，稍等?！?lt;/br>
姜湖挺有心情：“不急，等你?！?lt;/br>
她表現得格外好說話，甚至善解人意的有些刻意。</br>
瞿藺擰眉看她一眼。</br>
而后瞿藺回頭對alma說了句什么，alma又反問了一句，最后他給出答案。</br>
三句話，姜湖皆聽不懂，她只能通過聽到的語氣去判斷他們說的是問句還是陳述句。</br>
它們都不在她有限的語言系統之內，姜湖判斷那應該是阿拉伯語。</br>
瞿藺和alma交流完了，alma迅速跑上樓，隔了不過一分鐘，姜湖見alma手中拿了個灰白色的物件下樓來。</br>
alma下樓后往他們所在的位置走，她沒有將手中的物件遞給瞿藺，而是給了姜湖。</br>
姜湖將東西從alma手中接過，是條紗巾，落在她掌心的整塊兒布料很柔軟。</br>
姜湖看向瞿藺。</br>
瞿藺說：“拿好，用它包住你的臉。”</br>
姜湖帶著疑問繼續看他。</br>
alma替瞿藺解釋：“那邊靠近沙漠，很曬的，你會需要這個?！?lt;/br>
姜湖哦了聲，看了眼紗巾，又抬頭問瞿藺：“我怎么包？”</br>
她話落已經站起身，瞿藺原本距她兩步之距。</br>
姜湖站起身時，腿往前邁了下，瞿藺此刻距她僅剩半步之遙。</br>
他和她成了近身相對。</br>
瞿藺能感覺到一股熱源……來自姜湖身體的熱源。</br>
他再度微擰眉，側身說：“alma，你幫她一下?！?lt;/br>
姜湖即刻追問：“瞿先生自身不會？”</br>
瞿藺沒有回答。</br>
姜湖又說：“昨天我剛見到你的時候，你裹得不是這種東西？”</br>
見姜湖一直在看著瞿藺，且同瞿藺講話，alma沒往里插嘴。</br>
瞿藺沒回復，這對話便停了下來。</br>
對話停了下來，站在一旁的alma才出聲告訴姜湖：“很簡單的，你在新聞里，還有一些圖片里面應該見過的，這東西戴起來不復雜的。你隨便裹一裹好，平時怎么擋太陽怎么弄，戴這個對一般人來說沒有講究?！?lt;/br>
alma一出聲，瞿藺即刻后退了一步，離姜湖遠了些。</br>
姜湖掃他一眼，微扯唇笑。</br>
他遠離她，她很可怕？虧她演得特別好說話。</br>
到alma話落時，瞿藺已經轉身向外走。</br>
他走時還彎腰順手替姜湖拎著她置于腳邊的行李。</br>
姜湖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笑了下。</br>
她覺得他又寡言悶了起來，但算是細心，也懂得照顧人。</br>
是個讓人摸不透的男人。</br>
短短不到一天的時間，她從瞿藺身上感覺到了數種性格。</br>
她覺得她似乎接觸的不是同一個人。</br>
姜湖很難分辨出來哪一種脾性才是瞿藺的本性。</br>
姜湖那句感謝最終給了alma，她對alma微笑：“謝謝你?！?lt;/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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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姜湖跟在瞿藺身后出餐館門，瞿藺已經將昨日載姜湖到餐館的那輛車停好，停在老唐那輛車旁邊。</br>
他們即將出發，聽到汽車發動時的引擎轟鳴聲，老唐和alma一起跑出門送他們。</br>
四個人簡單互相揮手，老唐又囑咐了瞿藺幾句，告辭和送別這兩個環節算是完成了。</br>
老唐和alma也沒有一直站在外面目送他們離開，很快回了餐館里面去。</br>
未來幾日，在這個陌生的國度，姜湖身畔摸得著的人，又只剩瞿藺一個。</br>
好在如今算是認識了，成了熟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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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上，姜湖坐在副駕駛那個位置，她習慣性地去拉安全帶。</br>
安全帶拉出來了，可在姜湖想將安全帶鎖扣闔上的時候，她一低頭，發現座椅旁的安全帶裝置已經變了形，她扯出來的這根安全帶根本系不上。</br>
這車真他媽……個性。</br>
姜湖扯住安全帶的手停在半空，下意識吐了句國罵。</br>
瞿藺將車平穩起步上路。</br>
他瞄到了姜湖的動作，也聽到了她的罵。</br>
這女人表達情緒的方式很直接，他已經有了這樣的認識。</br>
姜湖看他，在他臉上見到了似有似無的笑意。</br>
姜湖想問問了：“好笑？”</br>
她沒顧得上繞圈，也沒等瞿藺的答案，直接問：“這怎么弄的？”</br>
瞿藺余光再度感覺到姜湖那種不挪移的盯視，告訴她：“車禍，擠壞了。”</br>
姜湖聽后臉色更黑了些，末了冷笑問：“你先告訴我，這車還有別的毛病嗎？”</br>
比如跑著跑著掉個轱轆什么的。</br>
她對這車的信任值已經降到冰點。</br>
瞿藺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而是提醒她：“后備箱里有繩子?！?lt;/br>
姜湖松開安全帶。</br>
她沒多想，隨口回問他：“什么繩子？”</br>
前方有人慢走橫穿街道，瞿藺摁了下車喇叭，而后給姜湖解惑：“你如果擔心這樣坐著不安全，會被甩出去，可以用那些繩子把你自己和座椅捆在一起?！?lt;/br>
姜湖：“……”</br>
他今天完全不寡言，她收回出門前的那個錯覺。</br>
姜湖也沒跟他計較，當他講了個笑話，她大氣，不跟他一般見識。</br>
一輛安全帶裝置都扭曲了的破車，殘疾的車，中過槍的車。</br>
一個時冷時熱的會噎人的司機，讓人摸不透的司機，不知道車技如何的司機。</br>
姜湖在國內過得還算小心謹慎，雖然有時跋扈，她也沒做踏上另一片國土便開始荒唐的計劃。</br>
但此刻，她覺得荒唐。</br>
這條路，確定能平安走到底？</br>
***</br>
一路上，瞿藺目視前方，沒管姜湖的狀態。</br>
路面上沒有積雪，車穿過每一個街口仍舊能帶起一些塵土。</br>
瞿藺臉朝前，眼角余光看到了后視鏡里姜湖的半張臉。</br>
她滿臉肅色，表情不算輕松。</br>
過了一個十字街口，車速慢了下來。</br>
瞿藺說：“我要停車去拿些東西?！?lt;/br>
姜湖沒有異議：“你隨意。”</br>
車開出沒多遠，瞿藺將車停靠在路旁，他開門下了車，而后繞到副駕駛位那側，拉開了姜湖身旁的車門。</br>
姜湖看他。</br>
瞿藺說：“下車，跟著我?！卑阉龁为毩粼谑彝獠话踩绻幌萝?，他也會強制她下。</br>
姜湖考慮了兩秒，聽了他的話，跟在他身后下了車。</br>
***</br>
瞿藺進了路邊一個地下入口，姜湖跟在他身后。</br>
這個入口處沒什么特別的地方，看著甚至像國內的地下停車場入口，只在沿街處設有一個標識牌。</br>
姜湖看了眼上面的字，她不認識。</br>
她默認它們為阿拉伯語。</br>
瞿藺沒向她說明即將到達的地方是哪里，姜湖便也沒打聽，這地方看起來總之不像販賣婦女的場所。</br>
下了一段長臺階，瞿藺推開了一扇玻璃門。</br>
這扇門一打開，從來面傳來了一波又一波垂死掙扎般的嘯鳴聲。</br>
是音樂聲，不是人聲。</br>
這聲音很考驗姜湖的耳朵，她跟著瞿藺的腳步開始邁不下去了。</br>
唱了多年民謠，她對各種聲音很敏感，尤其是難聽的聲音。</br>
門后這方空間內的人稀落，有部分橫七豎八地趴在柜臺上或者躺在沙發上。</br>
各國的夜店似乎都是同一種氣質。</br>
身為“夜店”老板，姜湖對眼前這個場所已經有了判斷——夜店。</br>
一家在白日開始走向打烊清客的客人已經不多了的夜店。</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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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門后，瞿藺帶姜湖走向夜店內無人僻靜的角落。</br>
姜湖見他拿出手機在打電話，還是那該死的她聽不懂的阿拉伯語。</br>
姜湖擰眉。</br>
店里偶爾有清醒的人看他們，但沒向他們靠近，姜湖干脆坐下來，等瞿藺去辦他的事兒。</br>
瞿藺瞄她，囑咐：“別亂走。”</br>
他也沒離開多遠，姜湖見他往店內的吧臺處走了幾步，很快有個女人迎了上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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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紅唇艷抹，身材倒不算妖嬈，略顯臃腫。</br>
年紀……看起來也是將近四十歲。</br>
還穿了姜湖不喜的黑絲，外套女人則穿了和吧臺內的侍應生一樣的衣服。</br>
同樣是侍應生，姜湖做出判斷。</br>
瞿藺和女人在聊天，半分鐘后，女人還遠遠地對姜湖揮了揮手。</br>
姜湖猜是瞿藺簡單向她介紹自己，或者女人發現了她主動問瞿藺，瞿藺才向她介紹自己。</br>
很快，瞿藺向姜湖走過來。</br>
他下顎往門口一指，姜湖明白他的意思是走。</br>
他們很快走出這個地下夜場的門，但沒回到車上。</br>
瞿藺的腳步止了，姜湖自然也跟著他停了下來。</br>
冬末的風吹過來，將姜湖裹好的紗巾吹開了一點。姜湖很自覺地從和瞿藺并排站著，變成了站到瞿藺身后，讓他擋著風。</br>
瞿藺察覺了她的小動作，但沒戳破，略覺好笑。</br>
她移動時腳步像是日本那些穿著木屐和服的女人，步子很碎。</br>
風被瞿藺的脊背擋住不少，姜湖臉部肌膚暖了很多。</br>
她這才問瞿藺：“剛剛里面那個人，舊相識？”</br>
瞿藺說：“和唐云是同鄉，唐云是店里的那個小姑娘?！?lt;/br>
姜湖沒再問下去。</br>
她已經從alma那里聽到了唐云的故事，剛剛那個女人的經歷，想必和唐云的那個故事有一定的類似之處。</br>
不會是即便開始險惡但結局還算美妙的童話故事，她不想聽。</br>
他們站了五分鐘，有人推開夜店門從地下出來。</br>
姜湖聽到門開的吱歪聲回頭，發現是適才瞿藺對話過的那個女人拎著幾個盒子出來。</br>
女人走近了，姜湖發現那些盒子里是金屬酒壺。</br>
這讓她微覺詫異。</br>
瞿藺帶她來這家店，是來拿酒？</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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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藺轉身接過了那幾個盒子。</br>
姜湖發現那個女人的目光在將東西遞給瞿藺后擱置到了她臉上。</br>
女人笑著對瞿藺說了句什么。</br>
姜湖自言自語般：“她說我漂亮?！?lt;/br>
瞿藺：“……”</br>
她還真是自信。</br>
姜湖從他表情里讀出了些許無語。但凡是人一生中總會有那么些無語時刻，正常。</br>
姜湖不往心里去。</br>
女人又從口袋內掏出一張紙，她沒遞給瞿藺，而是遞給了姜湖。</br>
姜湖接過，而后女人擺手重新跑遠，再度進了那家地下夜場。</br>
姜湖將女人遞給她的紙打開，發現里面是一張地圖。地圖上的其中一個地方，被人標紅圈了出來。</br>
地圖是雙語，寫有英文，姜湖在腦海里搜索那個地名，但沒什么收獲。</br>
她將地圖扯開，拿到瞿藺眼前：“這是什么地方？”</br>
瞿藺看向地圖上那個紅圈，那是一個他無比熟悉的曾經奮戰過的地方，他說：“她的家鄉?！?lt;/br>
姜湖沉默了。</br>
瞿藺卻在繼續解釋：“戰亂開始的時候，她離開了那里，來勒革很多年了。她送你這張地圖，是因為見你是外國人，她想讓更多人留意她的家鄉，了解她的家鄉。”</br>
雖然這個舉動不會起什么作用。</br>
姜湖將地圖折好，小心捏在手里。</br>
戰爭啊，這該死的戰爭，把很多有家可歸的人變成了背井離鄉的異鄉人。</br>
瞿藺看她，發現她甚至還在將地圖折好后，對著折好的地圖吹了下。</br>
跟人少不更事時摔倒，眼淚汪汪正疼的時候，父母說吹一口不那么疼了似的，那種很小心的吹法。</br>
她吹了地圖一口，地圖上的那個被戰爭傷害過的地方，不疼了嗎？</br>
瞿藺見狀笑了下，不自覺的。(83中文 .83.)</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