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有烏云卷涌, 讓月色若水一般流動。空氣中又彌漫著那樣濃烈的血腥氣息, 生生的嗆進(jìn)人的鼻腔里，堵住了呼吸。桑娘只覺胸肺間一陣劇烈的翻涌，側(cè)頭到一邊, 張口便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汴滄月回手扶住桑娘。桑娘吐完渾身虛脫沒有一點(diǎn)力氣，勉強(qiáng)就著他的摻扶站立著, 手順著他的胳膊滑到手腕處，絲質(zhì)的外衣下面, 隱隱有一圈突起。桑娘心里一跳, 頓時(shí)忘記了剛才的一切，回頭怔怔的看著他。
    汴滄月扶著桑娘站穩(wěn)，將她攬進(jìn)了自己的懷里, 看著對面的玄天青, 臉色冰冷：“這個(gè)女人的死活，只怕還輪不到你做主。”
    玄天青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狠厲：“你一介凡人, 難道還妄想保護(hù)她不成？”
    桑娘聞言猛地抬頭看著對面的玄天青。月色下的他面容冷毅, 純青的眸子與淡淡彌漫的青色妖氣作不了假。于是一瞬間又遲疑了。
    “凡人？”汴滄月放慢了聲音，頗有些譏諷的看著對面的人：“青丘有狐，青眸，九尾，善變。能化作不同人之形狀。不知是否？”
    對面的玄天青冷然聽著汴滄月的話, 眼神閃了閃，驟然凝起防備，牽了牽唇角：“是便如何？”
    汴滄月低頭看了看桑娘, 唇邊泛起一絲苦笑，輕輕開了口：“無論如何，不要惱我才好。”
    語畢撩起衣袖，赫然顯露出一串晶瑩剔透的鈴鐺，月光仿佛照射在其上便被它鎖住，空氣中蕩漾開一圈珍珠一般瑩白的光影，正是佛手鈴。
    桑娘探手摸了摸自己的腕間，依稀記得清晨玄天青離去之時(shí)仿佛抬起了她的手。可是面前之人分明是汴滄月，難道……
    “汴滄月”抬手扣住佛手鈴的結(jié)，輕輕解了開來轉(zhuǎn)身系在桑娘的腕間。他抬起眸子，幽深的黑暗中有青色在逐漸浮現(xiàn)。隨著佛手鈴的離開，他身上青色的妖氣風(fēng)暴一般的爆發(fā)出來，猛然向著對面的“玄天青”席卷而去，沖散了對方淡青色的妖氣，逼得他后退三步，唇角溢出幾縷血絲。
    青色的光芒籠罩了“汴滄月”的全身。隨著光芒的散去，里面赫然出現(xiàn)一個(gè)銀發(fā)青眸的男人來。他微瞇的眸子里有狂暴的怒氣，語氣卻格外的輕柔：“凡人？！”
    “玄天青”臉色蒼白。后退幾步之后站穩(wěn)了身子。桑娘看看身邊的男人，再看看對面的“玄天青”，腦子頓時(shí)陷入一片混亂之中。怎么會……
    “今日你既來了此顯了身形，便斷然沒有讓你離開之理。”玄天青攬緊桑娘，渾身殺氣澎湃：“以下犯上，你可知罪？”
    “罪？”對面的玄天青仰天大笑，笑聲中淡青色的光芒在他身上閃動，桑娘吃驚的看著對面的男人逐漸逐漸的變作了玄天北的模樣。玄天北抬起手背抹掉唇邊的幾縷血絲，臉色陰寒：“堂堂玄狐竟然會迷上一個(gè)凡間的女子，還要為了她屠殺族人——到底是誰有罪？！玄天青，你不過是騙她而已，莫非你忘記了與竹青的白頭之盟？”
    玄天青眼里閃過一道冰寒，猝不及防間冰魄血刃驟然出鞘，在漆黑的夜里劃過一道銀色的光芒。玄天北的頭顱應(yīng)著光芒跳動而起，尚且保留著說最后一個(gè)字的神情，骨碌碌的落到地上滾了幾滾方才停住不動。
    虛空中頓時(shí)顯現(xiàn)出一片虛影來。仿佛是一潭湖水，模模糊糊看不甚清楚。湖水的表面波光粼粼，卻是血色光華。玄天北的尸身從斷掉的顱腔處流出來的鮮血頓時(shí)像有自己的意識一般，絲絲縷縷離開了地面，詭異的飄動著，向著那湖水游動而去，被它吸入其中。初時(shí)極慢，漸漸便變得快了起來。隨著血液的被吸入，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益加的濃重，熏人作嘔。
    玄天青抱住桑娘退后一步。湖水的光芒越加的炫目。從大地的深處傳上來龐大的力量，引得地面劇烈的抖動。他們的身后有什么東西席卷著同樣龐大的力量交纏蠕動。純正的龍息撲面而來，浸透過他們的全身。玄天青悶哼一聲，身子猛地一頓。龍息來去倏然，龍卷風(fēng)一般卷動著迅速騰上天空，不過轉(zhuǎn)眼之間便消失無蹤。
    月亮不知何時(shí)又隱入了烏云之后。漆黑的院子里，玄天青與桑娘的背后，虛空中流動著五彩的光華。彩色的霧氣泛著朦朧的熒光圍繞在他們的周圍，卻又凝而不散。玄天青抱著桑娘慢慢轉(zhuǎn)過身子。只見他們的身后，原本應(yīng)該是桑府那方殘破的九龍影壁的地方，矗立著一方高大的塔碑。塔碑高約十丈，頂上有純金的飛檐角樓。碑身通體玄黑，其上雕刻著九條蒸騰欲飛的巨龍。單單只是抬頭看著，龍身上強(qiáng)大的威壓氣勢便撲面而來。
    五彩的霧氣帶著說不出的祥和氣息。方才一閃而過的兇暴龍息已經(jīng)消失無蹤。雖然立在碑前總覺得被其上九條巨龍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桑娘卻并沒有害怕的感覺：“這……是先前的九龍影壁？！”
    “正是。”
    玄天青緩了口氣。強(qiáng)壓下剛才因?yàn)辇埾_擊而冒出的一口鮮血：“先前我們所看見的影壁，不過是它其上的巖罩罷了。真正的碑身深埋在地下，只有在受到?jīng)_擊和危險(xiǎn)之時(shí)，才會破土而出，現(xiàn)出本來的形狀。”
    桑娘呆了一下。腦子里空茫茫的。玄天青抱緊了桑娘：“小心。”
    話音未落，但見碑身璇起一層白色的氣。隨著氣窩的旋轉(zhuǎn)，碑也飛速的旋轉(zhuǎn)著重新隱入地底。猶如時(shí)光倒流。四周圍迸裂的土地，因?yàn)楸砥仆炼龆榈舻木琵堄氨诙甲詣幼园l(fā)的飛了回來，重組成先前的模樣。不過轉(zhuǎn)眼之間院子里又恢復(fù)了原來的樣子，沒有絲毫的異樣。空氣中甚至傳來兩聲蟲鳴，若非地上依然躺著府里家丁和官差的碎尸在提醒著所發(fā)生的一切都是現(xiàn)實(shí)，剛才所發(fā)生的真像一場噩夢。
    玄天青立起耳朵聽了聽動靜，抱住桑娘輕輕一躍，躲到了屋頂?shù)娘w檐角后隱住身形。但見下面不遠(yuǎn)處的長廊里亮起了燈籠，府里也漸漸有了喧嘩的人聲，仿佛被剛才龍碑瞬間出現(xiàn)的劇烈震動所吵醒，此刻正是向著這個(gè)方向而來。
    玄天青背轉(zhuǎn)過身子，抱住桑娘幾個(gè)騰躍回到了東院的臥房。從窗戶看出去，后院里的燈籠已經(jīng)到了九龍影壁所在之處，隱隱聽見了人們的驚呼聲。玄天青沉了沉眸子，伸手合上窗戶，將喧嘩隔絕在其外，轉(zhuǎn)身看著桑娘：“娘子。”
    真的是他。桑娘怔怔的看著玄天青。心里說不出什么樣的感覺一擁而上。松了口氣，憤怒，無奈，傷痛……交織在一起堵在她的心口，讓她一時(shí)說不出話來。
    “桑娘。”玄天青上前一步，攬住她的腰將她抱進(jìn)懷里：“我化作汴滄月，本無心作出那樣的事來。你……不要惱我……”
    桑娘偏過頭。本來已經(jīng)絕望的心一點(diǎn)一滴的活了過來。只是打從心底覺得累。桑娘閉了閉眼，沒有說話。
    玄天青輕嘆一口氣。低頭吻了吻桑娘的發(fā)梢：“上古時(shí)期，有妖狐在青丘山下的云來鎮(zhèn)居住，化作一個(gè)商人，以販賣動物的皮毛為生。”
    桑娘抬頭，不明白玄天青怎么突然說到了這么遠(yuǎn)的事情。抬眼迎上他的目光，心里卻是一悸，忙不迭的錯(cuò)開了眼。玄天青也不惱，將桑娘環(huán)在懷里走到床邊坐下。外面的喧嘩聲更加的大了，家丁們已經(jīng)將再次發(fā)生的命案報(bào)到了黑東生那里：“此商人姓玄。平日里過著閑云野鶴的生活。他娶了三個(gè)美貌的女子為妻妾，然而卻一無所出。他自身明白是因?yàn)樽约菏茄瑹o法讓凡身懷上他的孩子，倒不做他想。可是他的三個(gè)妻妾卻因?yàn)椴荒芴嫠粝乱稽c(diǎn)骨血而分外著急。于是在玄姓商人五十歲大壽的那一年，又替他納了一個(gè)年輕貌美的女子做妾。”
    桑娘輕嘆口氣，若有所悟。靜靜的靠在玄天青的懷里聽他講那些遙遠(yuǎn)的事情：“此女子與玄姓商人成親年載也一無所出。便與大夫人同去了觀音廟求子。也是命數(shù)，就在路途之上遇到了一個(gè)云游的高僧。高僧看出二女身上妖氣頗重，便上前打聽，問明緣由，假托自己有此偏方，不過需瞞著玄姓商人讓他飲下他所給的藥。二人不疑有他，千恩萬謝的去了，回家便找了個(gè)機(jī)會將那藥摻在湯里讓玄姓商人飲了下去。”
    “誰知此藥不僅化去了玄姓商人上萬年的修行，更是將它打回原型。被打回原形的玄狐悲憤欲絕，找到了開明獸，說愿意用自己的身體為材料鑄成一方鎮(zhèn)印，從此以后保狐族平安。開明獸可憐它從未做惡莫名被人所害，便應(yīng)了它的要求，以它的身體為材料，鑄成了一方印。”
    “可那高僧不知怎的得到了開明獸鑄印的消息，暗地里使了些手段。結(jié)果此印鑄出之后，非但不能保狐族平安，反而成了狐族的致命克星。若是被此印所傷，必然丟掉性命且魂魄被鎖在印中，永生永世不可超生。此印鑄出之后，狐族便想盡辦法想將之除去。此印就在狐族與仇家之間輾轉(zhuǎn)。后來因緣巧合，流落到了凡間一個(gè)姓桑的大官手上。”
    桑娘猛地抬頭看著玄天青，他也正回視著她：“此位大官并不知此印的價(jià)值，只是珍罕，便打算將其貢給皇上。豈料大官尚未進(jìn)貢就為奸人所害，舉家抄斬。而那印也隨著大官的滅族再次消失無蹤……”
    外面的走廊上傳來了跑步聲，有人來到了臥房前，小心的敲了敲房門：“夫人，夫人？府里出事了！”
    玄天青沉了眸子定定的看著她：“而你，就是那位大官唯一的血脈。我，則是為了那方鎮(zhèn)印而來，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