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畢,裴琰從考生和莊稼漢嘴里聽到了不少民間之事。他雖廣布暗探,但都不如從這些人嘴里出來的更真實,所以詢問時格外仔細。
那莊稼漢叫李勝,考生叫石敢當。他自稱本就姓石,時候總是生病,而‘石敢當’是當地用來辟邪的石碑,他祖父索性給他改成了這名字,一是石頭堅硬,二是石碑辟邪,改成這名后,他竟奇跡般的再沒生過病。他與幾個考生同租一處,那幾個都病了,唯獨他依然活蹦亂跳,名字辟邪是原因,也因為他跟著爺爺學了些避病的招數。
李勝帶著侍衛和太醫去村子里收集藥方,石敢當被帶去畫鬼蟲圖。
馬車晃悠悠地在路上走著,裴琰面前放著桌,上面堆了好些公文。各地都有官員因為鬼蟲而倒下,衙門里嚴重缺人手,現在各地求援的公文如雪花片一般往京中涌來。
“人手不夠用怎么辦?”蘇禾俯在裴琰膝頭,看著他批公文。
“李慕憬在各地都有自己培植的人,能勉強頂上。”裴琰合上面前的公文,又拿了一份打開,低聲道:“他雖病著,但一直在做準備,不過這下交給誰,都會平穩渡過。唯一的缺陷是,他手下這批人手還沒有磨煉過,直接接手各衙門的事,倒是一次考驗。”
“他可真厲害,若是我生病了,肯定會每躺著不想動。”蘇禾摟住裴琰的腰,臉貼在他的腹上,聲道:“你,他會一直撐下去吧?”
裴琰的手頓了頓,一滴墨落在地公文上,像極了暗夜滴下的淚。
安靜了片刻,他放下了筆,拿了帕子一點點地擦著那點墨跡,聲道:“看命。”
蘇禾把裴琰抱得更緊了,她與裴琰雖是深愛,可是李慕憬在裴琰心中的位置也是極重要的。他們二人從一起長大,并肩作戰,他們的背永遠可以靠在對方的背上,那是這世間極難得的絕對信任和依賴。
馬車在路邊停了下來,蘇禾掀開簾子往外看,只見那是她最熟悉的地方,蘇府。
大門重新修葺了,上面還沒掛牌匾,門口的石獅子被換掉,如今蹲在大門前的是兩尊白玉貔貅。
“李慕憬會親自題寫牌匾。”裴琰道。
到時候金光燦燦的溪山府三個字掛上去,那是何等的威風!
蘇禾忍不住轉過身來,用力抱了裴琰一下,輕快地道:“大人,女子也會有大作為,我也很厲害啊!”
“嗯,很厲害。”裴琰沉聲道:“進去看看吧。”
蘇禾貓腰鉆出去,也不等裴琰,直接縱身跳下了馬車。
裴琰從馬車里鉆出來,只來得及見她一陣風似地卷進了府門。
里面已經大變樣了,所有的東西都是徐老帶著溪山匠親手改建的。上回在這里抓蘇力青時,大象把前院撞得不成樣子,他們索性把前院的東西拆光了,搭出一個寬敞的棚子,此時里面擺放著各種工具。
在棚子外面堆著他們改好的水車部件,只等越河邊再組裝起來。
“人手不夠啊,想要收徒弟。”徐老蹲在一大堆木頭前,頭也不抬地道:“禾門主,你來,這徒弟怎么收?”
禾門主!
蘇禾樂得合不攏嘴,她也蹲了下去,愛不釋手地輕撫那些工具,笑道:“公告下,溪山府要收徒弟!”
而且,不分男女,不分老幼,只要誠心學藝,為人厚道,就能拜入溪山府,成為溪山匠人。
“嗯,那如何挑徒弟,就由禾門主來定吧,我這老東西也實在是老了,一身本事得趕緊傳下去。”徐老笑瞇瞇地點點頭,拍掉手上的灰塵,站起身來。一轉身,只見裴琰正在彎腰看著一把魯班鎖,于是走了過去。
“王爺對這個感興趣?”徐老拿起魯班鎖,笑呵呵地道:“那就送給王爺了,學會了還能帶著公子郡主一一起玩。”
“多謝。”裴琰也不客氣,直接接了過來,又道:“需要三個。”
三個孩子,當然是一人一個。
徐老怔了一下,笑著打開了木箱子,從里面又拿了兩個出來:“三個就三個。”
“多謝。”裴琰把三個魯班鎖收好,又問道:“還想要裝鬼蟲的器皿,得從外面看得清,它們又逃不出來。”
徐老:……
今是來要東西的?
“這東西好辦,琉璃或者水晶都好。”徐老道。
“那便交給徐老來辦。”裴琰沉聲道。
徐老:……
他們這里真忙不過來,那大水車還要加緊削木頭呢。
“明玄鱗軍匠人營會派人手過來,你們覺得好,可以直接納他們入你們溪山府。”裴琰又道。
徐老:……
塞人!他這是強行塞人!
“玄鱗衛里的各種兵器改良,徐老也得加緊。”裴琰見他不出聲,索性又道。
徐老倒吸一口涼氣,拖著蘇禾走到一邊,問道:“他平常也這么壓榨你的?”
“沒有啊,都是我壓榨他。”蘇禾笑呵呵地道。
“哼,你幫他,不幫我們?想累死我們這些老骨頭!”徐老瞪瞪眼睛,可很快又高興起來了,他瞪大了眼睛,看著裴琰的人抬進來一箱又一箱的書籍和圖紙。
“這些是工部能收集到的匠人之書,你們要收徒,必會用得上。”裴琰沉聲道。
“好東西,其實我們當年也是從基本功開始練起的,有這些書,徒弟們上手更快。”徐老連連點頭,很快他就把這夫妻拋到了腦后,抱了一摞書坐到木頭堆里去看了。
蘇禾拖著裴琰往后院走,她在這里也擁有自己的院,以后在這里做工晚了,便可住下。
沿途所見,都與往年的蘇府不一樣了。蘇禾的院子還是以前那個,里里外外全部翻新,院門刷成了暗金色,上面的鎖環也做成了貔貅。
推開門,白墻綠瓦,院幽靜,那門窗皆是精美的雕花,江山有好水,水邊有人家。蘇禾摸了摸精美的窗子,這才走到門口,輕輕推開。
她之前聽徐老過,會把蘇府改成當年溪山府的模樣。
鼎盛之時的溪山府白玉為墻,金為床,如今有琉璃瓦,梨木榻,也是好的。
蘇禾站在屋里,環顧著四周,輕聲道:“我與娘親以前住在這里時,唯一好用的就是娘的那兩口嫁妝箱子。大人,我出生于此處,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這里會變成這般景象。”
“會更好。”裴琰負手站在她身邊,看向了窗口擺的那兩口大箱子。箱子重新刷了漆,明晃晃的,很是鮮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