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中午回家,寶寶在屋子里不知道鼓搗什么。米晞暉在做午飯,麥醫生把餐椅倒過來,跨著坐,趴在椅背上:“CAO啊裝B也是力氣活。”
米晞暉看他一眼。
“老太婆現在不想扮演一個因為愛情而絕望的母親。她現在是外籍華人貴婦。”麥醫生冷笑一下:“她想演什么我陪她,精神分裂的老女人。”
米晞暉又看他一眼。他一貫的原則,不明白的事情不聽不問。麥醫生家過于精彩,超出了他的理解。
“她要倒霉了。”麥醫生突然道。
“嗯?”
“蘇心昭。”麥醫生微笑:“她以前靠劉廷榨了不少錢。現在劉廷身體不行,上面正在查他,蘇心昭就想扔了他。劉廷年輕的時候是街頭混混,那么好扔么。”麥醫生的笑容越來越淡:“她很快要倒霉了。”
米晞暉正在熬豆漿。他一聲沒吭。
麥醫生喃喃道:“肯定很精彩。我可救不了她。”
米晞暉把菜盛出來,裝入盤子。昨天晚上麥醫生說蘇心昭,他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今天上午突然想起來,前幾天收拾出一堆新舊夾雜的雜志,封面或多或少都會出現這個女人的名字。出身高貴,良好的國學素養,對古物珠寶的造詣很深,甚至擅長珠寶首飾設計,會法語,舉止優雅柔媚,保養得當稱得上光彩照人,仰慕者眾多。米晞暉原來以為麥醫生也仰慕這個傳奇女子,原來……不是。
米晞暉什么也沒說。他把韭菜盒子端上餐桌,站在樓下喊寶寶不要淘了洗手吃飯。寶寶蹬蹬蹬跑下樓洗手,小臉興奮地紅撲撲的,不知道弄了些什么。米晞暉繼續回廚房,做飯。
麥醫生把小圍兜給寶寶扎上。一人一碗豆漿,醇厚香甜。跟羅靖和學習了不少做菜的小訣竅,米晞暉覺得很有幫助。麥醫生喝了一口熱豆漿,美得嘆氣:“還是米大律師做的東西好吃。早上去鐘鼎樓吃早餐,NND點的最高級的法式早餐,吃完嘴里一股子怪味兒。”
鐘鼎樓。米律師看著沒心沒肺和寶寶比賽撕韭菜盒子的麥醫生,輕輕地嘆了口氣。
寶寶拿著韭菜盒子有點費勁。米晞暉幫他卷了一下,握在小手里慢慢啃。豆漿不用他喂,寶寶端著自己的小碗喝。
“我跟我媽說啦。我看上個帶著拖油瓶的男人。”
米晞暉沉默。
“她說人生在世就是玩兒,怎么享樂怎么來。因此她算得上支持我。”麥醫生嚼著,喝了一大口豆漿然后笑道:“我跟她說我不是玩。我來認真的。她就笑,蔑視我。真真可氣。”
米晞暉時不時用圍兜擦擦寶寶的小胖臉。從他這個角度看寶寶,鼓鼓的小腮幫一動一動,小嘴嘟著,非常可愛。
他看寶寶的眼神,非常柔軟。麥醫生想。眼前一碗熱豆漿,水蒸氣熏得眼睛難受。米晞暉轉過頭來平靜地看著他:“我喂你?”
麥醫生嗆了一下。
寶寶吃飽,拽著小圍兜玩兒。一邊又說:“叔叔~過兩天廣播操比賽~老師要求全部穿白鞋子~”
米晞暉道:“下午放學去買一雙,到時候換上就行了。”
麥醫生發現米晞暉從來不給寶寶穿白鞋子,衣物也大多數選擇鮮亮的顏色。寶寶體弱,似乎有這方面的忌諱,便笑道:“我當你不信的。”
米晞暉摸摸寶寶的小腦袋:“對于我自己,是從來不信這一套的。但是為了寶寶……寧可信其有。”
關心到一個程度,就有點慌了。麥醫生表示他理解,然后喝光了最后一碗豆漿。
米晞暉洗碗的時候麥醫生倚在門口看。米晞暉不愛說話,麥醫生就靜靜地在他身邊。不說話,總之兩個人在一起就可以。瓷器碰撞在一起輕輕地響著,水滴從龍頭里面滴下來,敲在水面上,叮一聲。從米晞暉背后看去,圍裙系著蝴蝶扣,兩邊很對稱。細致到吹毛求疵的完美主義者。
“……什么時候有空?去公墓一趟。”
米晞暉擦拭著盤子:“嗯?”
麥醫生換了一下姿勢:“我想……帶你去看看我爸。”
米晞暉頓了頓,麥醫生產生一種他在笑的錯覺。也許沒有。
“周六去。”米晞暉道。
下午去了一趟刑龍若家。寶寶尚有些東西沒搬全。米晞暉一開門,刑龍若躺在沙發上睡覺。百葉窗放著,光線一道一道映在他臉上。屋里有種淡淡的霉氣,主人長久不在家的生疏味道。米晞暉沒驚動他,悄悄走進廚房看了看。一碗剩菜,顏色很深,不知道什么時候剩的。一碗大米粥,碗還是溫的,碗底的米粒卻冷而硬。看來是刑龍若用熱水泡了剩飯吃掉的。米晞暉拿了寶寶的衣服,到大廳去,柜子上一層灰。他坐在刑龍若身邊,看看他:“哥。”
刑龍若睜開眼:“來啦。”
米晞暉瞧他朦朧惺忪的樣子,輕聲道:“哥,以后你有空就到我那里去搭伙吧。”
刑龍若搓搓臉,笑道:“那多不好,你租人家的房子。”
米晞暉道:“你不去我也一樣得做飯。再說你去寶寶也高興。”
房子里太空。大件的家具多半給孫敏搬走了,現在說話恍恍能聽見回音。刑龍若抱著胳膊躺在沙發上,落魄的樣子扎眼。他剛醒,眼神朦朦的,看著米晞暉笑道:“還是老幺好。”
米晞暉躊躇一下,道:“哥,你也不能老一個人這么晃蕩著。不找個……伴兒么?”
刑龍若看天花板,好半天道:“……再說吧。”
周六下起雨來。剛暖和了幾天,溫度一下子跌下去。米晞暉特地準備了一束花,放在車后座。麥醫生坐在副駕駛上,撐著頭看窗外。雨勢不大,小而密。匯聚在玻璃板上,澀澀地向下滑。
“冷嗎?”米晞暉想開暖氣。
“不用,挺好。”麥醫生轉過頭來笑嘻嘻地:“你要見公公,緊張嗎?”
米晞暉輕聲道:“不,我這是去見岳父大人,所以才緊張。”
麥醫生切了一聲。
“我爸啊,話不多,但是很溫和。對誰都很好。”麥醫生復又笑道:“很會照顧人。很疼我。教我寫字畫畫種花,我只種得活牽牛花。”麥醫生輕聲道:“你爸呢?”
米晞暉想了想,認真道:“我爸我媽都是工人。我爸年輕時候脾氣很火爆。我媽挺溫柔的。”
麥醫生歪著臉看他:“講講你爸的事情吧。”
米晞暉皺著眉想了半天:“也……沒什么好講的。他比較貪杯,每天最幸福的時刻就是晚飯時的小酒。我媽想治他最重要的手段就是取消他的晚飯酒。我和我哥沒少挨他打,犯錯就拿皮帶抽。不過平時偶爾得到什么好東西,都會帶回來給我們——一般老爸也就這樣吧。”
“那你媽媽呢?”
“那就更沒什么可說的了。她上過高中,在那幫人里算的上知識型女性了。愛嘮叨,很會做菜。普通老太太。”
麥醫生微笑著,嗯了一聲。
到了墓地,整齊劃一成片的墓碑。灰白的大理石,棱角平整堅硬。墓碑上刻著人的姓名生卒,還有一張黑白照片。人最后的歸屬地,寂靜,肅穆,可懼。天陰著,空氣也成了灰色,吸一口,從肺涼到心。雨下的如煙如霧,米晞暉撐著黑傘,能聽見雨滴叩著傘面的清脆聲音。
麥醫生也撐著黑傘,走在他前面。鉛白的墓地里,兩個一身黑西裝的人撐著黑色雨傘慢慢地走。
麥醫生突然停下了。米晞暉跟在他后面,看他又走向一處墓碑。墓碑前放著一束花,花瓣脫落,貼在地面上。
“這是……蘇女士?”米晞暉道。
“不。我媽嫌墓地晦氣,從來不來。”麥醫生笑道:“蘇敬文死了她都沒來看過。”他彎腰撿起花束,白色的花瓣又紛紛灑下來,倒平添一種悲涼的氣氛。
“那么是誰呢。”麥醫生道。
爸,我來看你了。
你在那邊好不好?
爸,我喜歡上了一個男人。就是旁邊這一個。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生氣。可是我覺得這樣能幸福,也不錯。
會給出全部真心嗎?我也不知道。我害怕。萬一哪一天……我不會想不開。好聚好散是不是啊。
爸,如果真有下輩子,別那么死心眼兒了。找個愛你的人,總比你去愛別人來得強。我會過得很好……你要放心。
麥醫生低頭看著。碎雨襲上他的眼鏡片,蒙蒙的一層。他摘下眼鏡來,還在笑。米晞暉默默地站在他身邊,離得很近。米晞暉低著頭,看著墓碑上微笑著的,與麥醫生有六分像的男子,眼神異常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