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應該開去公司的車,不知怎么的,就被開到了達怡景苑;記不清來過多少次的地方,是她的家。
正是春天的早晨,上班時間;看著忙忙碌碌的身影一個個從車旁走過,林天翔只能無力地捏了捏眉心。等在這里有什么用呢?就算她出來了,你能上去把她拉住么?
手里緊緊捏著的是一張才剛拿到的父親和孟苡蝶的dna鑒定結果,要拿到這兩個人的頭發并不是什么難事,辛苦的是這三天的等待;報告,十分鐘之內被看過無數遍,已經皺得不成樣子。如果說三天前,還能心存一絲幻想,在這薄薄的一張紙面前,就連最后乞求上天可憐的愿望都被無情的敲碎了。
漸漸的,趕去上班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整潔的樓前,愈發冷清起來。坐在車里的男人,卻只是遲遲地,不愿意離開。
又不知時間過了幾許,卻見那抹熟悉的身影婷婷從門口走了出來,林天翔心中一滯,卻是再也挪不開一絲視線。
她穿得清爽立落,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樸素;淺黃色的橢圓領長袖襯衫,外面只罩了一件同色系的開襟針織衫。白皙的臉,沒有一絲雕琢的痕跡;還是像上學的時候,扎了一條馬尾,額邊散落的碎發在微風的吹拂下絲絲縷縷地,纏繞著男人的心臟。
靜靜看著她走出小區,在門口招了一輛的士;林天翔幾乎是下意識地,啟動了車子跟了上去。他不知道,他要跟著她做什么;他沒力去想……
眼中緊盯著她倒映在出租車后窗上的背影,恬靜、淡然;終于想明白了,分手之前的那一段時間為什么她瘦得那么厲害!原本柔情含露、顧盼生姿的一雙眼睛,卻時時都帶著讓人不忍回想的悲凄和絕望。絲絲縷縷的清煙,從指尖飄遠,透過那朦朧,林天翔竟然想到他出了車禍住院的那一次。
因為心疼他每周都要過去學校看她、為了讓他在課業和工作的雙重壓力下多點時間休息、不想讓疲勞駕駛的事故再一次發生,那個一直隱忍著不肯說話的女孩子,只是默默地每個月坐飛機回來一次。她從來沒說過這些、他也沒有……可是天知道她對他的心疼,他更心疼!
出租車停到了擠滿商鋪的街上,那女人走進一家婚慶用品店,再出來的時候,手上沉甸甸拎著兩袋胸花、氣球之類的雜物;看著她拎著口袋,在路邊東張西望著等著車,林天翔再一次無力地攢緊了英眉。童謠她自己結婚,卻讓她來拿這些東西?!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暗地里把那一對準夫妻罵了個遍。
猶豫著,想要開過去的時候,女人卻已經攔下了一輛車,跟著又是漫無目的的跟蹤;林天翔覺得,自己,真是有點不正常了。你想跟她說什么呢?你,究竟想干什么呢?
迷惘中,車子竟然來到了南城新建的一個小區;當拎著兩個口袋的女人走進樓門,空著雙手被那個戴著眼鏡卻是吃白食、什么都不會干的斯文男人送出來的時候,林天翔真想立即跑過去扯著他脖領子問他,他自己干嘛不去選這些亂七八糟、莫然其妙的東西?!
走出小區的女人,并沒有立即找車;而是走了一段路,在公車站牌前等了下來。
怎么會這樣?她家庭條件不差、做翻譯的收入也是不菲,至于節省到這個地步么?心底默默盤算著,怎么樣想辦法給她買輛車的空當,女人卻上了公共汽車。
緩慢的跟蹤,在一站一停的公共汽車的阻撓下,更加艱難起來。林天翔!她的身上,流著眼你一樣的血;你就算跟著她一輩子,這個事實也改變不了!你,究竟是,要做什么?!
理智上,強烈要求開走;手腳卻遲遲不聽使喚。想著,下一個站,等它再停下來就走;可是到了下一個站、再下一個站……直到車上的人稀稀落落的越來越少,林天翔發現自己竟然還跟在它的后面。
當34路公共汽車,終于停到了終點站,林天翔看著熟悉的街道,心臟就像被把錘子狠狠砸了一下,無端端,疼得喘不過氣來。
她走得慢,他不敢跟得太緊;她踏上路肩,伸出雙臂,輕盈的腳步,一下下踩在他的心上。
她走到那個曾經養著鯉魚的公園,慢慢坐在他們曾經坐過的石凳上面;微聳了雙肩,探出頭低頭看著池塘里面。那里面,可還有鯉魚?那漾起的漣漪,是不是她滴下的淚珠?
緊握在方向盤上的手,已經下死力捏得發白,一節一節,他仿佛聽得到自己骨節的輕響。
走吧!你這樣看下去,又有什么用?!可是雙腳,卻不聽使喚、拼命想伸出去。他看不下去,他沒辦法看下去!幾乎是瞬間得到了神靈的救贖,果斷地撥下車鑰匙,剛剛伸回手的一剎那,卻碰落了放在儲物盒上面的鑒定報告。
輕飄飄的幾頁紙,悠悠揚揚地落在他的腳邊……剛剛下定決心準備打開車門的男人,卻象被釘子生生釘在了原地。
原來一直念念不忘的、她的絕情,原來一直拿來當作可以任意放縱與揮霍的理由,現在看來,竟然都是那樣可笑!
不敢去設想她那時候的心情,所有一切不合情理、不愿相信的舉動,現在都有了正當的理由;而他,卻不愿再去回憶。他不愿想她,硬是拉著他去照什么大頭貼;他不愿想她,像是瘋狂的追星族一樣把他的個人喜好從頭到腳問了個遍;他不愿想她,近乎拋棄了一切對他說“我們作情人,只談感情的情人”……
心中的無力感再一次潮涌而上,林天翔,你憑白過了這么多年意氣風發的生活、總覺得這世界上沒什么事能難得住你,最終,在她的面前,你什么都做不了!
甚至有著深深的懊惱,如果不知道、如果沒有再追究這個問題,就那樣盲目著再次追求;反正知道了她沒有男朋友,這就行了!就把這三天來發生的事情,全部塞到地殼深處;不管怎么樣,能守在她身邊、明目張膽地看著她、看著她笑、跟她一起吃飯、讓她穿上你買的衣服……哪怕真的只談感情,就談感情,不上床、不做/愛……
手中拾起的鑒定報告“啪”地一聲,被男人狠狠拍到了駕駛室的儀表板上;你,做不到!
林天翔緊緊捂著自己的臉,滿目的痛苦與糾結就這樣被堵在了手心里面。閉上眼,全是她的一顰一笑,她淡粉色的圓潤的唇、受到一點為難時就習慣性的咬住的那里;不高興時鼓起的小臉、白皙的讓人只想盡情撫慰;她含羞帶怯的誘人眼神、甚至是,擋在那眼光前面無辜地眨動著的纖長睫毛……他要瘋了!所有的這一切,沒有一樣不是無聲無息,卻彌漫到他的每一根神經;想要不去碰,他,真的做不到!
車子驀地啟動,幾乎是倉皇失措地,飛奔而去……
孟苡蝶坐在石凳上,春天里,還是有些微涼。池塘里,根本連一條魚影,都沒有了;就像,她跟他之間所有的可能。
終于還是來到了這個地方,因為懼怕著回憶而一直按捺著思念的、他跟她的地方。她想著他,那個夏天,無賴似地,對她說“我就要畢業了,給我抱一下……”
臉上卻是微微紅了;怎么辦?林天翔,說要忘了你,重新開始新生活,為什么,總是忍不住去想呢……
“啪”地一聲輕響,卻是一只深綠色的青蛙不知從哪里蹦了出來。
孟苡蝶小心翼翼地蹲下、靠近,這青蛙竟似毫不在意般根本沒有閃躲的意愿;什么時候,一池塘的鯉魚卻是變成了青蛙?
“怎么辦呢?”她說得小聲,像是生怕嚇跑了自己唯一的聽眾,“他說還要在一起,你說怎么辦呢?”
青蛙聽見輕響,卻只是聚精會神地對望著她,還是沒有絲毫膽怯要逃跑的打算。
它的大膽,讓孟苡蝶也放下了心;不由得嘆出一口氣。
“我真的……好想他!想見他,每天都想……”說著說著,眼眶卻是微微熱了,“可是怎么辦呢?他得有他自己的生活,他有他自己的伴侶,他有一天,也會結婚……你說,我該怎么辦呢……”
充當觀眾的兩棲生物,鼓了鼓肚皮,一顫一顫的白色肚皮,她卻聽不懂它在說什么。
“其實你早就想回來了,對不?”她說得認真,四肢撐地的生物卻只是扭了扭頭,“你騙自己說,只是為了家人團聚才回來;其實,你也是想見到他,對不?”
“哪怕,很久才能偶爾見一面;哪怕,見了面也是被他投訴說你工作不好;哪怕,見了面也是被他諷刺說你沒品味……你為什么不敢承認呢?即便是這樣,你還是愿意傻傻的等著想要見到他……”
受到責難的青蛙卻再沒耐心聽下去,“啪”地一聲,如它來時一樣,瞬間消失在了池塘蕩起的波紋里,想要再找,也怎么也找不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