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阿兄的背影，趙嶠沉吟片刻，還是低聲問向了崔瑈：“你剛別又在人面前說我壞話吧？”

　　要不然，他離開前那意味不明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兒？

　　崔瑈聽了只覺好笑，他在趙嶠心中的地位，可真是不一般，而他呢，對眼前這人也的確夠好。

　　仔細體味自個兒古怪的醋意，她唇角綻開了一抹笑：“怎么會，還沒跟趙二公子熟到那程度呢。”

　　……趙嶠默了片刻，無奈告饒道：“崔小姐，我不就惹了你兩次嗎？你自個兒還回來不算，阿兄也給了我警告，這還不滿意啊？”

　　警告？崔瑈微一揚起柳眉。

　　見她好奇，趙嶠心想這倒算投誠的好機會，遂將當初祖父與阿兄斗法，自己被迫日夜兼程趕到熙園，最后又被阿兄識破所為后遭到冷落的事統統告訴了她。這一樁樁一件件，都不用他刻意添油加醋，某人對她的寵愛便可見一斑。

　　原來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趙煜已為她做了那么多事了……崔瑈臉上漾了悠然笑意，看向趙嶠的眼里亮晶晶的，似還想聽更多。

　　趙嶠忍不住笑了，這崔瑈還真是個小姑娘性子，心事不藏不掖，也是好玩兒。

　　“這些以后慢慢跟你說，咱先去那邊兒跟那幾位打個招呼，都是一個圈子的，以后都得來往。”

　　順趙嶠眼神所指看去，正瞧見水榭里薛朝宗與兩個公子閑聊。薛朝宗臨水而立，微風拂動衣擺而人自如松不動，端的是姿態俊雅，世家公子之風。

　　發現趙嶠帶了崔瑈朝往這邊走來，三人也漸漸停了話音，目光情不自禁落在了崔瑈身上。

　　近距離看美人，更覺其眉目如畫，姿媚動人。水榭中年輕男子們的呼吸皆放輕了幾分，似害怕一不小心便將玉雪般的少女吹化。

　　趙嶠笑著為她引見到：“綺月應見過秉德一面了吧，便不用我多介紹了。這位是吳閣老家的公子吳崧、吳立夫，這位是南海陳家的大公子陳忻、陳君懌，皆是叫我望塵莫及的俊才，往后啊，還得由綺月來扭轉乾坤才行。”

　　秉德，看來便是薛朝宗的字了。崔瑈暗自琢磨著，所以就連趙嶠也知道，薛家兄妹曾特意見她一事……對上薛朝宗坦然自若的目光，她亦頷首致意。

　　陳忻挑眉笑笑，一把合了折扇：“謙虛過頭可就孤傲過分了，衡如可得自省。不過，你這后半句話倒是說得實在。”

　　轉眸望向崔瑈，陳忻有意捧捧這位小姐：“崔小姐深得齊光兄——點撥，的確令我等萬不可松懈一分。”

　　陳忻話中的陡轉之意，其余人都聽了個明白。

　　這“點撥”一詞，其實當為“真傳”吧？只不過后者卻生生戳破了趙煜與崔瑈的師生身份，此事終是大忌。就當陳忻全無影射的意圖好了，可不論“點撥”還是“真傳”，用在男女之間，總多了幾許說不出的旖旎。

　　幾人心思微微浮動，暗中交換了眼色，各自心照不宣。

　　而陳忻則有些后悔，只道與女子說話更得小心些，這不經意間就帶了失禮的調笑，更別提此女背后還站著那尊佛了。

　　見身前這位陳公子面露尷尬，崔瑈不由彎了唇。若在過去，自己定會對這般隱晦的玩笑覺著不適，可如今對變成了趙煜，卻令她莫名其妙地想笑，好像旁人每確認一次他與她的特殊關系，她就感覺心又滿足了一分。

　　“君懌兄自謙，先祖南海陳守望公以體認萬物天理為宗，治仁學，蔚然大觀，是為從學者仰瞻之先賢。攸寧不才，愿求師友點撥切磋，共學共進，還望幾位不棄才好。”

　　攸寧。吳崧心念一動，他曾聽人傳言，說是當初趙煜收崔瑈為徒時承諾過給她取字。

　　似是清楚旁人所想，崔瑈淺淺笑著，倒也不隱瞞，“攸寧是老師為我取的字。昌黎先生曾言，圣人無常師，我對此十分認可。擇善者為師，定與日精進。往后，還望能從諸位處學有所得。”

　　此話落下，原本頗為微妙的氣氛頓時散了開來，不論是趙嶠、吳崧，還是作為惹事者的陳忻，臉上都帶了輕松笑意，看向崔瑈的目光也更熱絡了些。

　　能如此間接承認與趙煜的復雜過往，反而更顯大方坦蕩，也令旁人自在得多，不必時刻小心翼翼地斟酌詞句，就怕什么時候惹得人記恨在心。

　　薛朝宗聽完微微笑了，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崔瑈花兒一般嬌嫩的面龐，心中不置可否。

　　倒是小瞧此女了。他過去還總想不通，嘉瑛出身容貌皆頂好，為何會輸給一個平民女子？如今才知，與崔瑈相比，她竟是少了某種能屈能伸，某種天生吸引男人的氣韻。

　　關鍵就在于這屈伸之間。既柔而不弱，又矜而不傲，方能激發男人的愛憐與征服。這般好手段，怕是得在男人堆中百般琢磨而來，的確沒辜負國子監中她的那些桃色傳聞……如今，連趙煜不都拜倒她裙下了么？

　　雖覺察到薛朝宗似有若無的視線，崔瑈也沒在意，吳崧話中透露的訊息已攫走了她的全部心神。

　　時任首輔吳一本乃趙瀛政治密友，得其大力提拔，過去數十年始終與趙瀛保持一致。趙瀛致仕后繼任首輔一職，又得與趙元溥接續配合，力推興王上位，維護了大周國本。就此，吳一本不僅因占據首輔一位，也因其與江左趙家的關系，而被蔣儲視為眼中釘，處處受其掣肘。

　　本以為近日處理益王叛亂之事，定會重挫蔣儲一派，然而出乎眾人意料的是，明里暗里蔣儲一派皆吃了不少虧，然而卻也不到要命的地步，此事未免令人覺著不痛快。

　　崔瑈問：“聽人傳先吏部尚書喬大人改任工部尚書，不知是因何事？”

　　吳崧稍感意外，所以趙煜在家不說公事的嗎？“這次改遷明面上是遭人彈劾治家不嚴，其妻因吃味兒治死小妾，以致事情鬧大，這真正緣由還是跟益王有關。”

　　若道如何有關？便是圣上對喬瓚終究是心有芥蒂了。而這般妄揣圣心的話，吳崧絕不會輕易說出口。

　　陳忻補充到：“兩月來，喬大人連番被人劾其與益王往來甚密，又說當年的歌謠事件也與之有關系，不過倒沒人拿出什么切實證據來。”

　　聽到喬瓚寵妾已死的消息，崔瑈不禁一愣。鄭鵬與喬瓚寵妾關系匪淺，若其表妹遭遇不測，則鄭鵬本人亦難逃一死……很快想起當初對羅翀的承諾，如此一來，自己便失信于人了。

　　崔瑈一時說不清是什么滋味，這就是那日他與喬瓚談好的結果吧？政治的權衡取舍不就是這樣嗎，大行不顧細謹，為了最終目的，手段的選擇總是被排除在道德之外。

　　不對政敵趕盡殺絕，也正是他當初那句“調劑鹽梅”的意涵罷。

　　只是，這給蔣儲一派的過多喘息空間，到底符合他預期所想，還是不得不多作退讓？畢竟，他也因與她的關系而身處輿論的風口浪尖……

　　不知為何，崔瑈隱隱覺著其中仍有些不大對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