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側似乎仍停留著他手心的熱力。
崔瑈意識到,她喜歡他這樣,僅因她而生出變化,或包容遷就或侵略性十足,不管是緣于她的喜怒還是身體……就像放風箏,系住他的那根長線只會掌握在自己手中。
此條山間小徑雖鋪得平整,一看就知常年有人維護,然而另一側卻懸空,行人側頭就可望見木欄外的山間峭壁。
崔瑈自幼怕高,越往上走速度越慢上幾分,一段路下來額間已香汗點點,便是如此也沒向趙煜叫累。
見崔瑈步履愈發謹慎,磨磨蹭蹭半天才登上幾級石階,趙煜卻依舊由著她來,只在身后盯著些,唇角掛著一絲笑。
前方的山路愈發陡了,崔瑈用手背觸了下臉頰,只覺熱得發燙,不意一瞥,竟見十余步外的半山腰處有座八角涼亭,眸光頓亮,步速頓時加快了些。
“慢點兒,不著急。”趙煜看得想樂,忍不住出聲提醒。
崔瑈沒聽他的,眼見步步逼近涼亭,心知自己只稍一松懈,就再難提起勁兒了。及至跨入亭中,總算長舒了一口氣。
“喝點兒水?”見崔瑈臉蛋熱得紅撲撲的,趙煜取過她手中巾帕給她擦汗。
晉臣二人正跟至亭內,聞言取出壺榼,將里邊清水倒至一個瓷盞里,上前兩步雙手呈給崔瑈,只是人卻全無反應。
趙煜仍站在一旁,見狀自然而然地接過,繼而將水杯略微遞近給她。
此景落在亭外薛朝宗、薛嘉瑛和薛嘉卉眼里,心思無不劇烈翻涌。
崔瑈已發現了亭外三人,極快掠過他閑適神色,心想以他武功,不應該不知后邊動靜。
低垂眼瞼,接過杯子杯子抿了一小口,見男人仍看著她,崔瑈這才輕聲提醒道:“薛家兄妹也來了,怕是要進亭來向你問好。”
話音剛落,前方恰傳來兩道問安聲。
“齊光大人。”“先生?!?br />
薛朝宗帶著兩個妹妹走進亭內,含笑拱手道:“能在鏡山巧遇齊光兄與崔小姐,真是意外之喜?!彼幸飧牧朔Q呼沒有再喚大人,私下相見稱一句兄長更能拉近關系。
趙煜接過崔瑈喝完了的杯盞,側身看向來人,一邊將杯遞給侍奉在側的孟夏:“爬完了?動作挺快,我這兒才剛起頭。”
這還是薛嘉卉回京后第一次遇見趙煜,說不緊張絕對是假的。見崔瑈起身來至趙煜身旁,彎唇朝她笑了笑。
很快,薛嘉卉心神略松,謹聲向趙煜回話:“方才與兄姐爬山時,我就想起半年前隨先生去云龍寺時的光景,沒想到還真遇上您與綺月了?!?br />
短短的一句話里,倒的確藏了真意。
趙煜看著她,點頭:“懷玉可以,還懂勞逸結合。你那文章我看了,得繼續改,年底的事自個兒多留心。”
薛嘉卉心頭頓喜,連連應是,為趙煜的提點受寵若驚。
安靜觀此情景,崔瑈忽對自己以前的猜想更確定了幾分。
作為窺破趙煜秘密的人,無論是高玠還是薛嘉卉,極有可能都不會領受他過多的壓力,毋寧說正是他的有意疏忽,才推動了高薛二人后續之行動。與外人相比,被精心挑選的人,顯然親疏有別。
不意對上那位薛家大公子的目光,崔瑈略微頷首,下一刻已移開了眼。
敏銳捕捉到崔瑈眼里的冷淡,薛朝宗心里一哂。果真是有了靠山,底氣就是足。即便心有鄙夷,可不知怎的,方才那段光景始終于眼前復現。
少女雙頰因爬山而泛了粉,抬起頭,一雙水眸凝著身前男人,看似無比清純,卻莫名令他聯想到此女在某些時刻是否也會玉面潮紅,堪堪一眼就能勾走人心魄。
“齊光大人,許久未見您了,不過印象中在鏡山卻是遇上您兩次?!?br />
薛嘉瑛的話打斷了薛朝宗的臆想。她語聲帶著說不出的柔婉,竟如秋水流逝般了無痕跡。
轉過頭,薛嘉瑛與崔瑈目光相遇,面龐帶笑,致意道:“綺月妹妹也在。”
妹妹。
崔瑈頷首回了禮,發現這還是第一次聽薛嘉瑛這般喚她。
薛嘉瑛很快繼續望向了趙煜。事實上,她根本就不想搭理旁的任何人,只要這樣靜靜看著他,就算不說一句話,也覺著心滿意足。
面前的男人英俊至極,相比過去的清俊少年氣,如今的他顯然有了成年男子的成熟氣度,自若處世,愈發的不動聲色,叫人琢磨不透他一分心思。
他目光深黑似海,依舊如記憶中般的深邃,有著令她著迷的從容。
很奇怪,薛嘉瑛說不出為什么,突然有種想要流淚的沖動,手腳止不住地發涼。
“大人,難得與您說上話,前日得知趙崔兩家婚約之事,驚訝之余,惟余恭賀?!?br />
她忍住淚意,向他輕聲道:“往后,只愿您順心遂意。”
這話半真半假,既違心,也不乏真心。
沒有見著他的日子,她郁郁不樂,而見了他后,只開心到想哭,繼而生出一種再難回頭的絕望來。天知道,只要是他,只要能與他日夜相對,她并不需要任何名分??上?,這般瘋狂的念頭注定不會被家族允許。
薛嘉瑛心想,她要得不多,只求他記住自己就好。記住她的名字,聲音,樣貌,知道她迷戀他至深。
亭內,薛嘉瑛這番話,氣氛凝滯不動。
自以為風輕云淡的人,卻不知在旁人眼中,她望向趙煜的眸光簡直楚楚可憐得厲害。
薛朝宗眉心直跳,而薛嘉卉心臟更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萬分懊悔竟答應堂兄陪堂姐出門散心。如此任意之舉,實在是沒把崔瑈放在眼里!不自然地瞟了眼崔瑈,見她神色淡淡,顯然算不得高興。
“無需多禮,前些日子還見你約了崔瑈,跟她道賀也一樣。”
趙煜不緊不慢開了口,語調尋常,輕描淡寫地略過了對方的真情吐露,便是再好事之人都絕難從其神情中揪出一絲曖昧。
崔瑈聽完不由抿了下唇,知道現下笑出來就不太好了。
趙煜側過頭,見那小姑娘正百無聊賴地打量他們敘舊。他沒忍住唇角一彎:“看樣子是歇夠了,接著走?”
崔瑈早就想走了,聞言自是點頭。
在一旁從頭看到尾的薛朝宗,見薛嘉瑛臉上難掩怔忡,心底閃過不耐。
就不知這傻妹妹看清形勢了沒有,拿在其他男人面前好使的那一套來對付趙煜,簡直不夠看。男女之間一方不接招,你還能有什么法兒?
思及此,薛朝宗只求挽回些薛嘉瑛的過失來,于是忙殷勤問向崔瑈:“先前嘉卉約崔小姐府上一聚,我們已恭候芳駕,不知小姐近日可有空?”
說完遞了個眼色給薛嘉卉。薛嘉卉心里嘆氣,只得硬著頭皮上前向崔瑈邀請:“是啊綺月,之前你救過我,家中長輩早就想親自向你道謝了?!?br />
崔瑈也知薛嘉卉的為難,見她都開口了,也不好一再拒絕,于是應了下來。身旁趙煜閑適聽著,沒有出聲干預,全任她決定。
人已離開。涼亭內,薛嘉瑛再無言語。
很快,她輕輕笑了下,心口好像空了一塊兒,有些發疼。便是百般心思,也入不了他眼。
她都有些忘了,方才到底說了什么話。隱約記得,沒有資格墮落的人,今日也終于墮落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