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十五，是崔瑈定期去北府問安的日子，然而一見張閣老等人，她心里便有了預感。果然，趙煜今夜的確有應酬，只得她獨自回了。

　　回到北府，與趙瀛、趙元溥一道用了膳，崔瑈這才趕著去赴好友之約。

　　原來，今夜醉霄樓有個新鮮事兒，說是請到了南邊來的名角兒唱新戲。江新成好不容易托太學一位朋友的關系，弄到了二樓雅座，剛與袁怡、張靈均坐下，卻見一小廝匆匆跑上來，陪笑道：“客官，有位客人不湊巧，沒趕上座，我們管事愿奉上雙倍茶水費給您幾位，您看這……”

　　三人聽出這位客人恐怕有點兒身份，不然怎引得醉霄樓主動貼補？然而江新城還是一口回絕了，他四人難得聚上一次，便沒把這點茶水費放在心上。

　　怎料不過片刻，這里的管事竟親自來了，對三人低聲透露道，樓下那位為宮里新晉柳妃的親妹妹，想讓他們行個方便。這管事可比外邊的人清楚得多，今夜能坐得上這二樓雅座的人，都有些人脈關系，其他侯伯府上的公子小姐得罪不起，但對這位七品小官的兒子，倒可施一施壓。

　　江新成了然，他聽說過這位柳妃，近來似頗得圣寵，也難怪醉霄樓上趕著討好。正想著如何婉拒，柳家的人已等得不耐，派了個嬤嬤上來察看情況。那嬤嬤見江新成三人衣料普通，料得不是高門世家里出來的，心下輕蔑，便想要以勢壓人。

　　崔瑈來到二樓時，正聽見柳府嬤嬤道：“我家小姐自幼最得娘娘寵愛，我從沒見著旁人敢讓她等這么久，若娘娘知道了，到時候可就不好收場了。”

　　被人大庭廣眾這樣威脅，又覺周圍人正看戲似的看向這邊，江新成三人臉色不太好看，一見崔瑈來了，頓時眼睛發亮。張靈均快步走上前，告知了她事情緣由。而崔瑈呢，還是第一次聽說柳妃，這一個月來她都忙著國史館見習，并不知后宮動向。

　　管事原本站著沒出聲，可眼下瞧崔瑈不僅有女侍衛相護，便是這衣飾氣質也絕非常人所有，心底不免惴惴。

　　崔瑈無視嬤嬤的打量，徑直對管事道：“我看這樣……”那嬤嬤因在柳府頗有地位，作威作福慣了，沒等崔瑈說完便發作起來，嗤笑說：“你別這看、那看了，直接讓——”

　　“座”字尚未落下，只見那嬤嬤已被孟夏反扣雙臂跪地，人不僅動彈不得，亦被點了啞穴，唯面上顯出痛苦之色。

　　眾人都被孟夏身手給驚了一驚。

　　崔瑈愣住，很快唇角一彎。在過去，自己打交道的多是守禮之人，就沒被人這樣打斷過話，若無孟夏出手，眼下怕是一句整話都說不出了，不由有些啼笑皆非。她繼續看向那管事，不緊不慢道：

　　“我看，還是這樣，戲也快開始了，買了雅座的定是花了心思的，再去問二樓其他人愿不愿意讓座，只會耗費時間。你不如帶這位嬤嬤去一樓大堂碰碰運氣，多補些茶水費，畢竟皇城根下，差錢的也不會來這看戲了，便多加點兒，更易換得座。”

　　若非崔瑈語調柔和，不乏誠意，直接給了解決方法，這段話一個不小心，只會讓人覺著陰陽怪氣。

　　無論如何，她言下之意也很明白——他們行不了這個方便。

　　管事聽得臉紅，卻也進退維谷，就這樣無功而返，柳府的怕更要鬧起來。正想著，廊道左前方一雅間門開，薛家大公子薛朝宗與幾位年輕男子走了出來，像是剛談完事。

　　“綺月？”盧聿明不意在此場合看到崔瑈，立刻走上前，“今兒怎么來這兒了？”

　　管事可是識得這幾位背景，且這位禮部主事盧大人，還有個更為人津津樂道的身份，便是和江左趙家那位相關。見他與此女熟稔至此，某個念頭涌起，一瞬間，后背竟冷汗涔涔。

　　另一頭，薛朝宗和李家大公子李謹遠亦朝此處走來，只聽見崔瑈笑著回道：“說是待會兒上新戲，正好與幾個朋友來看看，阿兄呢？”她轉眸看向了另外兩人。

　　李謹遠還是初次見到崔瑈，完全沒想到竟這般湊巧。

　　原來，李梅二家關系緊密，對于梅因如之事，趙煜只讓趙嶠跟進，可就在上月中旬，梅父迫于士論自請致仕，李家見此終于坐不住了。李謹遠有心與盧聿明接觸，進而得以傳話給崔瑈，今夜便請了薛朝宗搭線作陪。

　　兩邊引見后，李謹遠已大致猜出所生何事，見那管事面色發白，只道：“還不將人帶下去？若有存心鬧事的，讓人明日去我府上，別耽誤了今夜好戲。”

　　管事趕忙應聲，后悔不迭地帶了那嬤嬤退下。

　　一樓大堂熱鬧人聲轉而漸息，戲快開始了。

　　李謹遠對上崔瑈目光，未語先笑：“便不打擾崔小姐與幾位聽戲了，若有機會，梅家之事，還殷盼能與小姐閑敘茶話。”

　　崔瑈聽說了梅父致仕，聞言只略一頷首。當初她與梅因如，也不過數面之緣罷了。

　　幾人離開前，薛朝宗最后多看了她一眼。

　　她沒忘上回薛府景況，此刻，目色雖清然無波，然心底終究溢出了一絲膩味。

　　回到北府，崔瑈剛沐浴出來，恰見趙煜靠坐于椅，閑閑翻著她最近在看的一本詩集。燈光映落在他側臉，仿若山岳起伏，英俊非凡……似有所感間，男子悠然抬眸，帶了些慵懶意，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她方沐浴畢，烏發黑亮柔順，熱氣將面頰染上了點點嫣紅，整個人恍若一朵馥郁香軟的玉蘭，被輕薄寢衣包裹其中。

　　“過來。”趙煜極輕地喚了一聲。

　　崔瑈微抬下巴，只覺這人喚她跟喚小貓似的，便是這般腹誹，可腳下已聽話地朝他而去。

　　走至身前，女孩兒裙擺輕貼于男人腿側。

　　趙煜慢悠靠向椅背，抬眼，承接她居高臨下的打量，唇畔笑意似有若無。

　　崔瑈目光滑過他臉龐，頰邊梨渦忽而綻開，雙手撐在他肩膀上，俯身靠近。

　　“嗯，沒喝酒。”印象中，他身上亦從未有過酒氣。此刻近身，聞到的仍是清淡檀香。

　　繼續靠近，側頭，聞他鼻息……是熟悉的獨屬于他的清冽，淡淡茶味混于其中。

　　“原是喝的茶，今夜，是又去了寧遠么？”

　　說話間，她純香氣息拂在唇上，惹得人心間發癢，身體發熱。

　　男人修長右手握住了那抹軟腰，拇指揉按著，聲音愈低，“若猜出是什么茶，給你糖吃。”

　　崔瑈微抬身，對上了那雙桃花眼，他眸光深黑瀲滟，底下潛流涌動不止。

　　“我猜不出來，”崔瑈搖搖頭，誠實道，“只有嘗嘗才知。”

　　此話落下，趙煜喉結輕滾，心神已完全落于她飽滿多汁的唇瓣，只看得見那張小嘴一開一合。

　　抬起手，托住了女孩兒后頸，拇指輕撫烏發，似鼓勵人主動品嘗。

　　崔瑈咽了咽喉，心跳愈發迅疾。

　　再一次近身，閉眼，含住他嘴唇，輕柔一吮，過后便已離開。

　　“得悠著點兒，不然會出事的。”

　　她睜開眼，水眸迷蒙，說得卻不急不徐。

　　趙煜頓了頓，終究沒忍住笑出了聲。原來在這兒等著他呢。

　　一把撈過女孩兒腰身，將人扣在懷里，睥睨道：“算賬是么？你的帳，夠你以后慢慢還的。”

　　崔瑈心想，你不還欠我一個承諾嗎？到時候，再跟你要個“一筆勾銷”……便是想一想那時他會有的反應，就覺十分好玩兒。

　　可眼下，還是得做小伏低的。

　　“好，等著慢慢還呢。”將臉貼靠在他身前，聽著他胸膛里強勁的心跳聲，她忽而道，“你定要小心張襄合。”

　　這件事，今日一直縈繞在她心頭，就連聽戲時也須臾難離。

　　趙煜吻了下懷里人額頭，低聲回“好”。傍晚宮門處相見時，就看出了她的不對勁。

　　“田大人跟我說了，‘熙’改得不錯。相比‘淇’，圣上會更傾此字。”

　　崔瑈蹙起眉尖，并不覺得如何意外。“淇光”與“齊光”音同，圣上當然會更喜“熙光”。

　　趙煜知她想岔了，指腹一下一下地摩挲她后腰脊溝，道：“圣上敬慕你先祖崔無咎公，若知道是你改的字，只會道有緣。”

　　崔瑈這下了然。原來如此，崔公之名正為“熙”。

　　可是她改字時，心里想的就沒有第二人。“熙”之一字，亦來自與他名字有關的熙園。

　　直起身，抬手環住男人脖子，看著他眼睛輕聲說：“于我而言，齊光、淇光、熙光，并無二義。”

　　“天意”，或許可以成為旁人構陷你的名頭，可是對我來說，你就是天意，是上天給予我的最好禮物。

　　趙煜定定看她半晌，忽然間笑了，眸子黑亮如星。

　　“難怪方才不稀得猜。”

　　嗯？崔瑈杏眼微睜。

　　“我嘗嘗，是不是吃糖吃多了……”

　　趙煜低頭去尋她唇瓣，二人十指緊扣，吮吻交纏不止，全然不知，夜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