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得單薄,哭得更是厲害,纖長眼睫濕漉漉的,夜風吹過,幾根烏黑發絲粘在了頰邊。
趙煜立刻起身脫了氅衣,復又將她裹住,那漣漣淚水滴落在他手背,卻仿佛燙在了心尖上。
緊了緊外氅領口,俯身親親她冰涼臉頰,低聲道:“沒事兒了啊。”說完又親了一下,“沒事兒了。”仿佛也在對自己確認。
崔瑈邊哭邊記起狼群的事,說得上氣不接下氣。
趙煜聽得認真,一邊用手擦掉她臉頰上的淚水,應道:“已有人去了,無需擔心。”
男人動作無比輕柔,生怕弄疼了她。細細感受著他指腹的溫熱,周圍亦縈繞他身上的清冽味道,原先緊繃的心神一下子就松了。
好像只要有他在,萬事都將迎刃而解。
淚光朦朧中,他黑眸熠熠,就這樣無聲無言地看著她,里面如有無盡瀚海,盛滿了說不出的愛憐,令人恍能溺斃在他眼眸之中。
她想,這次真不是做夢了,不知怎的鼻子一酸,淚水嘩嘩而下,垂臉扎進了他懷里。
趙煜收攏護在她腰背的手,直想將人揉進身體中。怎能不知她當下心情?若想念一個人到了極致,再遇時就會明白,神魂歸位是何滋味。
所有的開心、難過、欣樂、哀怨,都系于一人。
“怎…么辦……我停……停不下……來……”
她哭得抽抽嗒嗒,聲音微弱,像小貓兒似的,既委屈又無助。
趙煜便是心酸軟得緊,也知此刻尚哄不得,否則更一發不可收拾,遂輕聲道:“沒事兒,你哭,我跟邊上聽著呢。”
誰知崔瑈愈發難過,一大滴淚珠滾落下來:“可…可是我……哭……得疼……”
原本就跑得脫了力,眼下哭得更沒半點力氣,不僅頭疼,鼻子疼,胸腔也跟著疼,全身都疼。
趙煜實在沒忍住笑了,覺她簡直可憐可愛至極,又心疼到不行。
手撫上女孩兒柔韌背脊,低聲教她如何呼吸吐納,自己怎么說,她就抽噎地跟著做,極是聽話,一時心都要化了。
低頭輕吻了下她側頸,嘴唇滑過她曾指給他看的那顆黑色小痣,聲音已不復尋常清明:“對,做得真好……”
草叢外的土坡下邊,趙府侍衛林鄴等十余人正善后巨獸之事,待用了大劑量迷藥后,一群人方能上前,將此龐然大物捆綁好拖入籠子里。
陸通判陸浚看著眾人忙活,心下仍如滾水般翻涌不停。
一刻鐘前,趙煜飛身從獸口底下成功救人,著實震驚了在場之眾!這般身手,絕非君子所習的射御二藝能夠比擬,怕是連帝國武將都難以望其項背。
難怪人人稱譽江左趙家,果不愧為世家龍頭,可在此之前,他竟從未聽過趙煜習武的事,看來極有可能是趙家有意壓下。畢竟普通人得中進士已難上青天,卻有人輕松兼備文武,事事奪魁。此事要是傳開,只怕遍地皆為捶胸頓足之人,痛訴上天偏心。
連連感慨之際,陸浚扭頭瞥去一眼,正見那位趙大人似仍在安慰懷中女子,耐心好得出奇,雖不至人言“惑于女色”,但觀那視若珍寶之態,怕也相距不遠了。
思及此不由一笑,他就說呢,朝官恐也只能拿此男女之事來攻訐他了,總算是尋出了幾分差錯。
不一會兒,馬蹄聲愈盛,隆隆火光如長龍般照亮了原野上空,前去營救的千騎兵士返程而歸。
距離尚遠時,薛朝宗便望見前方土坡旁站有一行人,十余步外,一年輕男人半跪于地,懷中摟了一人,任其額抵頸窩,閉目休息。
各人觀此情景,即便萬般驚訝,也未敢顯露出來。
薛朝宗很快掩下了眸中異色。
先前剛一獲救,他就從高都指揮使處得知,趙煜承旨離京,親至西北對接柔國使團。
本來此乃自己首次率隊出行,父親大人為這事已打點了近兩月,眼下既已逃出生天,對趙煜直接接手,他不免感到失落,卻又不得不接受。
只因自己決策失誤,險些釀成大禍,想起剛才狼群迫近的場面,依然心有余悸……
正可謂有人歡喜有人憂。
二王子原先還腿腳無力,整個人頭疼欲裂,然而聽到趙煜來了,一下竟精神了不少。本來薛家大公子為迎賓主官,趙煜學生隨行迎接便夠讓他意外了,誰知趙煜竟會親自過來一趟!
剛一下馬,他特意拂開了旁邊隨從的手,加快步伐迎上前。
章敬走在晉臣身側,見狀,未等旁邊人出聲,已囑咐宋如道:“去扶小姐。”宋如聞言迅速領了命而去。
孟夏眉頭微跳,極快地看向上峰晉臣,只見他目光沉沉,一聲不發。
她收回了視線。左臂雖仍有痛感,卻并無大礙,然此傷終究叫人鉆了空子。
“尊下可是趙齊光大人?在下沙伯雅,久聞大人盛名,幸會之至。”
二王子高鼻深目,身材微胖,說得一口純正的大周官話,還未行到跟前,已向趙煜行撫胸禮致意。
這邊,宋如快步而至,趙煜正扶了崔瑈起身,崔瑈本想自己站穩,可腳下傷口甫用力便疼得厲害,好在趙煜及時握住了她手肘,借力過來,直到將她交給宋如后,這才不緊不慢與二王子寒暄。
“承蒙過譽,王子不辭萬里而來,圣上看重,前日聽聞貴體有恙,不知近來可好些了?”
如聞玉聲一般,二王子不錯眼地看著對方。眼前男子徐步行來,容貌英俊,氣度更是高華,縱使客套話也說得篤定從容,叫人生出備受重視之感。
二王子臉上不覺流露了受寵若驚之色。
停住步,因走得急了有些氣喘,緩了下才連連點頭,道:“好多了,多謝趙大人,我已大為好轉了,還得感謝趙總督尋來良醫,這次又幸虧有趙大人、高都指揮使及時營救,頓解危情,才將我們從鬼門關里拉了回來。”
他笑容滿面地表達完感激,繼而問候旁邊的崔瑈,也是方才才知,此女在趙煜面前竟有這般地位,便是隱約發現她雙眼哭得微紅,也只作未察。
崔瑈自是淺笑回答無事。
趙煜也沒看她,等她說完,才道:“此番有失,令王子受驚了。”
聽得此話,薛朝宗心里一緊,緊跟著走上前來,向二王子賠禮自罪。
二王子本還想與趙煜攀談幾句,忽聞道歉,頗感意外。雖未了解其中細節,微一琢磨后也已了然。
此行事宜當早就定下,薛朝宗僅負執行之責,然中間興許出了什么差錯。
身為迎賓主官,險些致使他國使臣身陷狼腹,不可謂不是重大的外交失禮。
不過二王子也清楚,薛朝宗此舉當意在向趙煜表態,就算先前自己被狠嚇了一遭,既已脫險,怎會再去得罪薛家?
他趕忙幫著陳情:“人難免有疏忽,薛少卿一路統籌有功,十分辛苦了,今日之事僅是個意外。”
一旁,高都指揮使、陸通判等人皆安靜看著,不出一語,就連薛朝宗也依舊呈低頭賠禮之狀,只等那位發話。
崔瑈視線微垂,靜看身前野草被夜風吹得偏倒,無意探究旁人此刻的難堪。
“回去具詳文呈鴻臚寺卿,聽候處置。”
趙煜終于開了口,語聲清淡,聽不出額外情緒,卻自有不動如山的威儀。
薛朝宗立刻應是,未敢二話。
一行人連夜改道,直至晨光熹微之際,方抵達宣城。
因累得厲害,崔瑈心神松下后便睡了一路,當被孟夏喚醒時,仍睡眼朦朧。
剛下馬車,不由自主去尋趙煜身影,意外瞧見后方圍了不少人,二王子被抬下馬車,好像又昏睡了過去。薛朝宗、方守青等走在后邊,跟著進了驛舍。
轉回頭,晉臣已匆匆領命離去,只見趙煜正朝這邊走了過來。
晨霧濃重,涼風將她睡意都吹散了幾分,不由緊了緊身上裹著的他的外氅,而此刻他僅著了緊袖常服,蕭然清逸依舊,就這樣步步朝她而來。
不知為何,崔瑈總覺得有些不真實,仿佛仍在夢中。
趙煜一走近,留意她臉頰帶了睡醒后的淺淡暈紅,彎唇,道:“累不累?入房再睡會兒,二王子那邊還有事,我去看一眼。”
“嗯。”她輕輕回了一聲,自然知道他定得去過問此事的,本來還想問他要看多久,但終究沒問出聲。
抬了眸,眼里水色浮動,就這樣情不自禁地看著他,視線如同裹糖般纏繞著,既甜蜜,也半刻難舍。
趙煜心口似被羽毛拂過,輕笑了下,轉過視線,道:“先去歇著,我過會兒就來。”
他說得云淡風輕,然而正因這句話,崔瑈已無心再睡了。
驛舍西院里間,張大夫剛給二王子把完脈。
使官聞勒床榻前守著,見其面色有異,忙問:“二王子如何了?為何又昏迷不醒?”
張大夫性子謹慎,并沒有急于作答。
昨晚聽二王子言心口灼燒,本就覺得奇怪,這與無憂散的癥狀不大對得上。按說,如今負責膳食物用之人皆為薛朝宗親信,檢查已極為精細,另中毒似不大可能,可眼下脈象肝腎陰虛,虧損得厲害,這也太過古怪了些……
沉吟了會兒,他才道:“二王子先前癥狀有所緩解,只是余毒難除,還需多多調養。”
薛朝宗或有所感,徑自說:“既如此,張大夫繼續看顧著,有事及時回報。”又轉向聞勒、莫潘二人,讓他們早些回去休息。
這位薛少卿向來說一不二,聞勒等人早有領教,只得跟著他離開。
剛與柔國使官出了西院,方守青還以為可以歇著了,卻見薛朝宗竟原路返回,正跟上去,聽得身前人道:“齊光大人要來探望二王子,待會兒仔細說話。”
方守青驚訝得抬起頭,沒想到會這么快面見趙煜!喜意迅速涌上了心頭。畢竟,能在趙煜面前露下臉,機會千載難逢。
僅有一點,二王子此病離奇,今又復發,若大人問起來龍去脈,如何將薛朝宗與自己摘出來,倒得好生斟酌……
“大人問什么就答什么,切忌旁生枝蔓,拖泥帶水。”
像是知道這位左司副心中盤算,薛朝宗邊走邊低聲多說兩句。
今日錯誤已然釀成,本就給趙煜留了不好印象,若手下人再啰嗦鉆營,只怕更引他不喜。
“多謝薛少卿提點。”方守青懂事應下,心神頓時提了起來。
趙薛兩家本為世交,薛朝宗這等驕傲之人面對趙煜也如此慎重,生怕出錯,看來那位大人絕非常輩。
正暗自揣摩著,沒等多久,趙煜一行人果真來了。
“大人,”薛朝宗迎上前,察覺趙煜目光轉向張大夫,又立刻出聲為他介紹。
“這位是甘州明濟堂主事人,六日前甫為王子診病,跡象就已大好,如今一道隨行診治。”
張大夫前來行禮,對薛朝宗的褒獎雖受之有愧,但也不好糾正。
趙煜點頭,行至床榻旁停下,見臥榻之人盜汗不止,面色發黃,便問:“出現癥狀多久了?”
張大夫站在旁側,恭敬道:“回大人,柔國使官言有一月多了,直至十日前第一次昏迷不醒。”
說完頓了一下。
按以往病例來推,二王子中毒不過二月有余,然病情惡化之急前所未見。此點,他一直沒能想通。
“上次昏迷是何時?”
張大夫回說四日之前,自打吃藥對癥后,二王子僅有些嗜睡,怎知今日病情復發,同樣來得很急。
趙煜沒再繼續發問,只于床邊椅子坐下,開始把脈。
室內一時安靜得出奇,無人敢出聲打擾。
便不提薛朝宗等人心潮翻涌,張大夫此刻心驚更甚。
原本只當趙煜隨口過問病情,根本未料到他懂醫術,忽想起那份來歷不明的藥方,腦中似有白光閃過——
“藥不變,繼續服用。”
張大夫聞言一愣。
尚來不及回復,趙煜已收回了手,起身,對薛朝宗道:“調人把守,任何人不得近身,王子醒后,我親自跟他談。”
薛朝宗謹聲回是,心知其中有異,但趙煜不提,他也不敢多問。
望著一行人離去的背影,方守青驚愕過后,心里不由生出遺憾來。
還以為能在趙煜面前說上話,腹稿都打了幾遍,誰知絲毫派不上用場……就不知方才那句親自相談,究竟是何用意?
只那位張大夫仍在凝眉沉思,似也滿心不解。一轉眼,正與薛朝宗四目相遇,無需明言,二人皆打消了探問念頭。
西院那邊事情陡轉,崔瑈自然不知。
因腳底受了傷,折騰了許久,才在侍女的服侍下沐浴出來。孟夏等在床榻旁,準備為她處理腳上傷口,不愿假手他人。
正上藥間,卻聽宋如過來傳話,說大人已至,眼下正在側廳喝茶,等小姐上完藥再入內。
竟這么快……可比她預想中來得快多了。
神思游走了半瞬,難以自抑地,心開始怦怦疾跳。
見孟夏停下,崔瑈回過神,彎唇笑了,道:“沒事,先上藥吧。”
孟夏微笑應喏,好像能感受到某一份迫切心思,手中動作加快了不少。
因崔瑈腳上有好幾處劃傷,她仔細控制點涂力度,試圖降低藥水帶來的刺痛感,就怕弄疼了小姐。
最深的傷口位于左腳外側,是被一塊尖石劃破的,她處理時不得不格外小心。
即便如此,甫上藥,那玉白趾頭依舊蜷縮了下,緊跟的便是一道輕嘆。
剛抬頭準備告罪,卻見小姐煙眉顰蹙,盈盈美目低垂著,里面淚光點點,一時看得怔住。
少女面頰粉光若膩,見她看過來,輕啟櫻唇,仿佛祈求般推開了她的手,聲音極低極輕。
“不行,我等不了了,我現在就想見他。”
好像真的半刻也不能再等了。
門被關上。
屋子里點了熏爐,充溢著花木的甜香,暖意融融。
崔瑈長發披散著,僅穿了單薄寢衣,赤足坐于床榻。
目光對上男人深黑眼眸,她的心輕顫著,雙頰止不住地升溫,如同一株被烘烤得失了水分的花兒,呼吸間都熱得發燙。
許是感知到了這份干涸。
趙煜停在了她面前。
少女柔美嬌嫩的臉龐上,已遍染云霞般的嫣紅,說不出的誘人曖昧。
俯身,含吻住日思夜寐的兩片唇瓣,極盡溫柔之意。
崔瑈閉上眼,不由微微仰頭承接,無比乖順地任他舌頭闖入。
呼吸間皆是他的氣息,清涼濕潤,如同甘霖。
他修韌舌尖滑過口腔,像個逡巡軍士的儒將,溫文爾雅,如此卻令她渾身戰栗,只能手扶他肩膀,身子不由自主地依偎向他。
雙唇分開時,崔瑈不自覺追逐而去,留戀地輕舔紅唇,留下盈亮水澤。
看她杏眼水霧朦朧,趙煜淺勾嘴角,復又低頭捉了那香軟小舌含吮,輕輕的,未敢用力,很快便克制退了出來。
“除了腳疼外,還有哪兒疼?”
他聲音喑啞,蜻蜓點水地啄吻她嘴唇、下巴、脖頸、耳后,一下又一下,視若珠玉。
男人唇舌好像帶了魔力似的,她貝齒輕咬,身體里燥熱向四肢蔓延開來,昏昏眩眩時,忽意識到,與他氣息津液交融,只讓她食髓知味。
雙臂環上趙煜脖子,與他額頭相觸,低聲嬌泣間撒了謊:“舌尖疼,被你弄疼了……”
對此心口不一的撩撥,趙煜失笑,氣息愈發急促不穩,“這樣么,那只能弄其他地方了。”
邊說邊單手解了外衣,欺身而上,握住腰將她壓于床榻。
崔瑈毫無還手之力,喘息還未發出便被堵了回來,唇舌交纏著,右手與他十指相扣被反壓在頭頂。
他今日溫柔得有些反常。
相濡以沫、親密無間之際,依舊守了幾分矜持,點到為止,卻生生將她心底欲|念勾了出來,身體有些發潮。
她蹙緊了眉尖,纖腰輕挪,不知情地如藤蔓般纏繞著他,似乎只有如此,才能澆滅身體深處的燥意。
原以為這已是極樂。
直到一只修長的手沿玲瓏曲線往下游走,終覆于無人觸碰的蕊心,指腹輕輕一摁。
她全身一顫,雪白頸項揚起,身姿愈顯婉婉,惶惶間睜開眼,滿目不知所措。
趙煜愛憐地吻上那雙純然杏眼,手中動作不停,指尖輕攏慢捻著,仔細感受布料漸漸變得濡濕滑膩,聽她再難抑制嬌喘,似泣非泣,如黃鶯啼鳴。
……
將近昏厥過后,終于恢復了幾分神思,雙頰異常潮紅。
身上男人英俊非凡,不知已看她看了多久,眼底帶著露骨的情|欲。
就這樣注視著她,緩慢沉身,將力道一點點相渡。就此,所有的隱忍渴望,昭然若揭。
崔瑈想,自己應該感到駭然的,然而,心卻柔軟得無以復加。
汗水順著他臉部線條淌落,她微張紅唇,一半恰好流入口中,一半滴在了唇珠上。
在他灼灼視線中,她伸出舌尖,輕輕舔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