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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病


  仁安院中雕欄玉砌,高敞明亮,這北派建筑端的是典雅大氣,古樸自然。

  書閣內一坐一站兩道身影,靜謐而不聞人聲。

  趙煜端坐于黃花梨木圈椅上,緩緩翻閱案幾上的一本薄薄的書冊,里面記著幾位龍城名士的生平經歷。

  沈承遠立侍其側,恭敬請示,“公子此行我依言并未外傳,清議將在十日后舉辦,屆時之事已全部安排妥當。”

  趙煜交代一句:“讓這人也參加。”修長如玉的手點了點紙上一個名字。

  沈承遠看向趙煜所指處,原來是羅翀,此人素因狂狷聞名龍城……

  崔瑈幾人并不知龍城之行有何安排,只是聽從趙煜之命,白日里各自在院內溫書,晚間則與趙煜、沈承遠一道用膳。

  夜色已深,崔瑈獨自在院中小徑上散著步,心底漸漸升起一絲古怪。

  為何這沈家院落如此熟悉,好像曾在哪兒見過似的?她一時摸不清頭腦。

  突然,眼前有塊黑影將視線完全籠罩,崔瑈一驚,剛要抬頭時卻被人猛地推倒在地,緊接著一個陌生男子全身覆壓了上來,伸手將她的衣裙撕成碎片。

  她奮力掙扎著,不料脖子被人狠狠掐住,眼淚立時就涌了出來。

  頭頂上那片夜空正無言旁觀,她越來越難呼吸,喉嚨里不斷冒出血腥氣,就像一條瀕死的魚,渾身赤|裸地掙扎著,磋磨下一片片帶血的鱗……

  住在外間的孟夏聽到房內隱有低泣,立刻起身快步進屋,卻見崔瑈蜷縮著身子正傷心地抽噎著,她雙眉緊蹙,臉頰通紅,汗水將衣領都已浸透。

  孟夏抬手碰了碰崔瑈的額頭,只覺溫度燙人,聲音里頓時帶了些焦急,“醒醒,小姐快醒醒!”

  過了會兒,見她星眸半睜,然而神色依舊混沌不清,孟夏暗道不好,趕緊出院叫人將大夫請來,進房后又立馬擰了濕帕敷于她額心。

  就這般連夜請大夫,開方熬藥,一夜很快就過去了。

  第二日晨光微亮,崔瑈漸漸睜眼,雖然夜間喝過藥后已退了熱,但此刻頭疼得好像要裂開一般,整個人昏昏沉沉,似乎一閉眼就再也醒不過來。

  她渾身一陣陣地發冷,旁邊的孟夏見狀忙低聲安慰:“小姐安心,大夫說服藥后再休息幾天,很快就沒事了。”

  崔瑈點點頭,依舊神思不定,在孟夏細心伺候下洗漱換衣后,不想再繼續躺著,轉而撐起身子半坐在床上,試圖找回些精神來。

  她怔怔回憶起凌晨的那個噩夢,與國子監中的那些夢如出一轍,依舊暴力、淫靡、令人絕望。慶幸的是,娘親已不再出現。可是一想到自己會夢到那些卑劣的男人,崔瑈就感覺無比羞恥。不是明明已逃離國子監了么,為何那些威脅恐嚇還會化作夢境?她如何也想不明白。

  日中,薛嘉卉、高玠和方建鴻三人前來探望,一進屋卻發現崔瑈正坐在錦裀蓉榻上,身姿單薄纖弱,手上握了本書閑閑翻閱,而向來嫣紅的唇微微泛著白,顯現出明顯的病氣來。

  高玠心中一緊,未經思量便已出聲到:“身體尚未康復,綺月怎么不多休息會兒?”

  崔瑈側頭見幾人來了,放下書淺淺一笑,“已經躺了許久,不過越睡越覺頭疼,還不如起身活動下。”

  薛嘉卉坐在另一邊的錦榻上,側頭打量著崔瑈,還是第一次瞧見她如此無精打采,不由逗趣一句,“綺月這下可真成病西施了,聽大夫說你這是水土不服?該不會當初剛到京城時也生了場病吧?”

  崔瑈手指微微一動,心底也掠過一絲疑惑,“往常倒不曾有,就不知今兒為何這般嚴重。”

  呷了口茶,方建鴻緩緩道:“想來是旅途勞累,你身子弱,一時難以適應。我們那兒有個土方,說是外出之人就該挖些家鄉的土隨身帶著,若遇水土不服,便將土用溫水沖開,喝入肚中,保準藥到病除!”

  話音剛落,幾人都哈哈一笑,就連崔瑈也彎了彎唇,不過視線很快就變得模糊起來,于是下意識抓緊了手邊的書,心里悶悶的透不過氣。

  見她精神開始不濟,高玠三人趕緊叫她再多休息會兒,齊齊告別離開。

  半夜,孟夏再次被一陣動靜驚醒。

  她連忙下榻走進主臥,發現崔瑈又生了夢怔,慘白的面龐上粘了幾縷汗濕的烏發,細眉緊擰,手指因用力攥住寢被而愈顯青白,模樣有些狼狽。

  孟夏取來巾帕為她仔細擦凈汗水,怎知床上之人猛地握住了自己的手,開始連連喚著“娘親”,聲音哀求,帶了些親昵撒嬌,不過很快又轉為抽噎,淚珠跟著簌簌而落。

  孟夏輕輕嘆氣,抬手將她的長發理順。她知曉崔瑈家中之事,也曾好奇究竟是怎樣的娘親才能狠心拋下女兒,竟決絕追隨亡夫而去。一向溫柔愛笑的人顯露出心底的脆弱,更叫旁人不忍。

  等到再次為她擦凈額頭沁出的汗珠后,孟夏這才發現了古怪之處,今夜崔瑈雖不再發熱,不過出了汗卻愈發冰涼,眼下就連嘴唇都開始微微發紫。

  她心里一緊,再不敢耽擱,趕緊起身朝院外走去。

  翌日清晨,崔瑈緩緩睜開了眼,視線先是模糊朦朧,過了會兒才慢慢轉為清晰,一連兩天同樣的噩夢,已叫她心疲力竭。

  剛想起來時卻發現全身無力,手臂不由自主輕顫著,很快便脫力摔了下來,她直直望向頭頂的玉白色幔帳,一時有些怔愣,竟不知自己會虛弱至此。

  很快,孟夏輕輕推門走進臥房,瞧見崔瑈醒了,欣喜地將她扶靠在靠枕上,隨后伺候著洗漱。

  這兩夜一直有人為她輕輕擦去汗水,不斷在耳畔柔聲安慰著,神志不清時她還以為是娘親,而現下才知曉,原來一直是孟夏在細心照顧自己。是啊,她們二人身上的香味都完全不同。

  或許人在生病時格外脆弱,不知是為此刻的虛弱不堪而難過,而是因為感受到久違的照顧,崔瑈突然感覺鼻子發酸,眼前視線也變得愈發模糊。

  “幸苦你了,孟夏姐……”低低的語聲中帶了絲哽咽,話一說完,眼淚吧嗒吧嗒落了下來。

  孟夏一直就對崔瑈很有好感,此刻又見她梨花帶雨地向自己道謝,不由得心都軟了。

  “小姐不必客氣,這本是我分內之事。屬下先給小姐更衣,待會兒大人會來探望,知道小姐身體不適,大人已囑咐您不必下床。”

  啊?

  崔瑈嚇得睜圓了眼,里邊尚噙著淚珠,似落非落。

  孟夏雖能體會這份心情,卻依舊感覺有些好笑,于是迅速轉身掩飾一二,走到衣櫥那兒取了套衣裙過來,仔細給她換上。

  崔瑈揉了揉額頭,心跳砰砰,整個人如一枝柔弱無骨的柳條,連想事的精力都變得稀薄如絲。

  兩刻鐘后,趙煜果然來了。

  崔瑈恍惚地躺在床上,微一側頭,看著他從春日霧氣中走進院里,蕭肅清貴,令周遭的初春美景都失色了幾分。今日的他身著云綾錦絳紫長衫,豐神雋永,俊美若神祇。

  繞過一扇翠玉屏風后,趙煜走進了內闈。與那雙熠熠黑亮的雙眸一經對上,崔瑈心里涌出說不清的緊張,卻沒有再移開目光。

  “先生早安,綺月這般失禮了。”

  說完,她下意識抿緊了唇,就沒曾想趙煜會因自己生病而特地前來探望,若只當做來自年輕男性長輩的關懷,似乎又不太對,他終究是不一樣的……

  見眼前人幾日前還鮮妍生動,而此刻竟如脫水的花兒般脆弱易折,趙煜立刻覺出了幾分不尋常。

  “無礙,手伸出來。”他笑了笑隨意說著,顯出了幾分溫和,一邊從容落座于床畔交椅上。

  崔瑈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時已乖乖伸出了手,隨侍一側的孟夏立刻走上前將她袖口拉高,露出一段雪白手腕,再于其上覆了塊巾帕。

  就在下一刻,趙煜抬起手,修長手指隔著層薄巾輕輕按在她脈搏上。

  崔瑈呼吸一停,原來,他還懂醫術。

  臥房木窗洞開,清風悄然潛入室內,將窗幔輕輕吹起,一尺之外,趙煜身上的衣香隨春風隱隱送至鼻端,清清淡淡,應是某種名貴檀香,也只有這般近身才能聞到……

  盡管隔著層輕柔的織物,崔瑈卻依舊感覺到他指腹的溫熱,與自己的冰涼對比鮮明。微一抬眼,能見他凝神診著脈,英俊臉龐淡定閑靜,叫人猜不出分毫心思。

  這是第一次離趙煜這么近,她心跳陡然加快,臉頰也迅速發燙,于是只得暗暗調整著呼吸吐納,然而越是如此,卻越發有些喘不過氣來。

  崔瑈心里不禁嘆氣,清楚他肯定察覺到了自己這急速的心跳,一時尷尬得想要將手縮回。

  趙煜倒還算好心,沒有戳破她的緊張,神色自然地診著脈。

  很快,他收回了手,崔瑈頓覺手腕一輕,心也跟著莫名其妙地突了一下。

  趙煜低頭看她,眼前之人微微抬臉,像只小奶貓般認認真真望著他,杏眼清黑澄澈,臉蛋卻透著不正常的潮紅,顯出往常未見的稚嫩。

  他略微一頓,淡淡道:“你中了無憂散,已有一月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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