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趙嶠離開允中堂,剛走下臺階沒幾步,只見前方甬道上緩緩行來二人。
走在前方的女子,身上穿了件上綠下粉的襦裙,顏色鮮嫩欲滴,更襯得肌膚雪白柔潤,整個人仿佛一朵含苞欲放的青芙蓉,纖纖裊裊,儀態極好。
趙嶠走神片刻,卻見崔瑈笑容款款朝他頷首,隨后已目不斜視上階入堂,風中只留下一縷極為清淺的幽香……
半晌,男子這才微微挑起了眉。
今日府衙休沐,半個時辰后,阿兄便會與四個學生一起去滄浪閣品茶賞景,就不知眼下這個姑娘提前來找阿兄,有何要緊之事。
走動間,崔瑈留意到晉臣已停在臺階下,竟不再像上次那樣主動關門,不禁心念一動,入門后轉過身,正與一丈之外的趙嶠四目相對——
那位趙二公子好整以暇的看著她,眼里隱有探究。
崔瑈淺淺笑了笑,狀似不經意的闔上了門,一瞬間將所有視線攔截于外。
趙煜斜靠坐在書案后的椅子里,任自己目光肆意落至前方姑娘身上,看那側身曲線婀娜纖美,腰窩深深……又忽見她如此舉動,怎能看不出她有意向阿弟示威?眼里早已漫上了幾分縱容寵溺。
“來得挺快啊,崔瑈。”
趙煜看著她悠然道,聲音中有著隱隱笑意。
崔瑈回了身,杏眼盈亮,抿唇笑著叫了聲“先生”,隨后已緩步朝那張闊大的紫檀木書案走去。
“詩文帶來了?”
趙煜目光仍凝著走至身側的女孩兒,問得很是隨意。
“是。”崔瑈將一沓習作輕輕放在案面上,直起身,嗓音清甜柔軟,“這是學生依葉老所出題目而作的館選詩文,還請先生驗收。”
趙煜伸手拿起,翻開了一頁,唇角有笑,“沒再寫錯字了吧?”
“嗯……沒了。”
崔瑈心跳忽然加快了些,忍不住捏了下指尖,話里帶了絲心虛。
趙煜倒也沒留意,然而剛翻至第二頁,見了“民力必可裕”一句,不禁呵笑出聲。
——那“裕”字左側本應為“衤”,卻被她寫作了“礻”。
“剛說沒錯,就給你找著一個。”
趙煜沒有再往下翻,只看完了同一頁的其他字句,不急不徐道:“若是旁人來教,知道錯了這么個字,可是得打你手心的。”
這句淡含威脅的話入耳,崔瑈心里直想笑,面上卻不動聲色。
“啊,哪兒呀?”
她邊說邊上前兩步,微俯身看向趙煜手中紙張,神色認真的找著上面的錯字。
不知不覺中,少女裙裾輕柔的貼上了男人長腿,一縷幽沁體香悄然纏了上來,淡淡的,清甜的,像是某種泛著香氣的果子,格外好聞,輕易便撥動了旁人心弦。
趙煜眉眼間笑意倏爾加深,就這般安然享受崔瑈的靠近。
男人目光落至那近在眼前的小下巴,凝脂如白玉,視線上移,女孩兒唇瓣嫣紅,透著天然的紅潤水澤,正無聲誘人吸吮……
片刻后,崔瑈終于找到了那個“錯誤”,站直了身,仿佛有些不好意思。
“的確是學生錯了,先生,我保證下次絕不再犯。”
聽著她怯生生的話,趙煜放下詩作,慢悠悠道:“上次也是這樣說的吧?你幫我想個法子,該如何來糾你這毛病。”
崔瑈眼眸低垂,似是為難的想了大半天,最后向他伸出右手,滿是任人處置的意味。
一見這纖細嫩白的蔥指,趙煜忍不住笑了,一雙桃花眼笑得湛然蕩漾。
他雙手交疊靠向了椅背,扭頭看向身側女孩兒,唇畔笑意猶在:“這不好,打你手心我也得疼。再想想。”
這樣么……她忽記起趙嶠曾說,他很少表揚人?不過,前些日子與那大榴蓮一道而至的,卻正是他的一句表揚呢——
崔瑈的心輕飄飄的,然而一抬頭對上那雙深邃黑眸后,臉上卻露出了幾分可憐表情,半晌,檀口輕啟。
“那,以后我每次的作業若是都無錯字的話,您就在底下寫‘崔瑈不錯’四字作為獎勵,可以嗎先生?”
為了這句話,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寫錯字了。
趙煜自是聽出了話里端倪,忽覺好笑又無奈,卻見崔瑈眼巴巴看著他,滿是盈盈乞求,不禁罕見的停頓了好一會兒。
這姑娘,真是越來越嬌氣,不寫錯字也要表揚,天下哪兒有這道理……
“行吧,那就等著看你以后表現了。”
趙煜抬手翻了一頁,繼續往后看,最終還是應下得云淡風輕。
既然舍不得罰,還能怎么辦,只能寵著唄。
而崔瑈呢,心里竟毫不意外這一答案,抿抿唇,壓住了直欲上翹的嘴角。
“去搬個凳子來坐。”趙煜仍翻著她的詩文,口中漫不經心道。
崔瑈乖乖應是,走至東廳端了個杌凳過來,就安坐在距他一尺之處。
人常言,一丈之內是為夫,而一尺之內的他,又該是她的什么人呢……思及此,女孩兒臉頰已微微一熱。
室內很是靜謐,陽光從雕花窗欞穿透入閣,輕然灑落在他高高的鼻梁上,半明半暗間,愈顯輪廓深邃,格外英俊清朗。
他眉眼低垂,正認真細看手中詩文,神色專注無比。
崔瑈一動不動的望著,心底有著難言的柔軟滿足,只希望時光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目光微移至他白皙修長的手,忽然發現,他右手虎口處竟有顆黑色小痣,他啊,怎么連痣都可以長得這么好看……
讀完她的全部詩文,趙煜略一側頭,卻見明媚陽光下,那姑娘皮膚白到剔透,雙頰微粉,黑瑩瑩的杏眼又盯著某處走起了神。
“這詩也不用改,你先繼續寫下去。”
他閑閑出聲勾回她心神,將那沓紙放在了書案上。
崔瑈點頭應是,很快又見趙煜斜靠椅背,淡問:“剛剛瞧什么呢?眼都不用眨了。”
崔瑈一愣,笑吟吟道:“先生,您右手虎口處有顆小黑痣呢。”
趙煜順著她目光看了一眼,抬頭:“你也有嗎?”
“我手上沒有,不過脖子上有一顆。”
崔瑈朝右側過頭,還給他看了看,只見一顆小黑痣正落在那雪白玉頸上,莫名的動人可愛。
“嗯,是有一顆。”
說完,趙煜忽然無聲失笑,只覺跟她在一起,自己竟越活越回去了,何嘗跟人聊過這類話題。
崔瑈全然不知趙煜心中所想,不過轉回頭后,卻感覺那雙墨黑的眼,似乎已變得笑意沉沉。
她也沒多想,很快記起一件事來,坦誠道:“先生,昨夜我先斬后奏,看戲去了,沒提前跟您說,不過有叫孟夏跟著。”
趙煜不覺揚了下眉:“行,還算知道輕重。去看了什么戲?”
“看的是出新戲,名字叫《西廂記》,改自元微之的《鶯鶯傳》……”
趙煜一聽便知定是才子佳人戲,只不動聲色的看著她。
崔瑈突然緊張起來,心中試探頓歇,悄然改了口:“這戲是第一次演,很多人都樂意去捧場,氣氛倒是十分熱鬧。”
察覺此話頗為干癟,她又訥訥補了一句:“先生曾去戲樓看過戲嗎?”
見她神色有異,趙煜心頭隱約劃過某種猜想,淡淡彎了唇角,“像你這般大的時候,倒是去過一次。”
哎?這等市井玩樂,先生竟還真的有去感受過!她不由好奇問:“那您后來怎的不去了,是覺著沒意思嗎?”
趙煜手指輕點了下扶手,意有所指道:“也還行,只是身邊的戲,更有意思些。”
不期然對上他眼里的戲謔,崔瑈再傻也明白其中深意了……什么嘛,以前就暗忖先生看她怎么跟看戲似的,原來還真是!
“哼,我有那么好笑么?”
女孩兒微微抬起小臉,雙眼凝著他,一句話說得又低又軟,仿佛每個字都在嫩生生地撒嬌。
趙煜倏爾輕笑出聲,英俊臉龐已變得無比柔和,語氣都放緩了不少,“哪能啊。”
崔瑈卻對這話毫不領情,仍一動不動望著他。
低頭看那水光蕩漾的杏眼,趙煜忽覺心猿意馬,真想俯身輕輕一吻,吮去她所有的不樂意。
在意志松動的前一刻,他長身而起,悠閑道:“走,一道去滄浪閣,給你找糖吃去。”
崔瑈不緊不慢的起了身,抿抿唇,梨渦頓顯,過了好一會兒,嘴角終究還是泄露了幾許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