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個月后)
葉勛一個人帶著三個孩子上街。他脖子上扛著大兒子葉暢,左手抱著女兒葉樂兒,右手抱著淘氣包葉興;嘴里還叼著不知道那個孩子的小坎肩。雖然有點累,心里還是美的。他步履輕快地走在大街上……
突然,他停下了,愣了一會兒,又四下張望。因為他許久聞不到味道的鼻子突然聞到了那個久違的芬芳,他有點不敢相信的站在那里。
不多時,伴隨著越來越濃的芬芳,一個人出現在他面前。她還是那樣楚楚動人,沖自己溫柔地笑著……
葉勛感覺天旋地轉,他連忙吐出嘴里叼得東西,不敢置信地喊了句,“秋桐!”
“天宇!”秋桐望著他落落大方地笑著。
葉勛慌亂地放下懷里的兩個孩子,有些激動地望著她。眼前的這個人讓他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你……怎么會來京城?”放在地上唯一能咿咿呀呀說幾句話的樂兒,揪著葉勛衣服的前擺奶聲奶氣地叫,“爹爹!爹爹!”葉勛沒有理她,只是沖秋桐尷尬地笑笑。
“這幾個都是你的孩子?”秋桐摸了一下葉暢的胖乎乎的小臉蛋問道。葉暢騎在葉勛脖子上眼神迷茫,一點都不在狀態。
葉勛點點頭,把葉暢也放到地上。
“我來京城辦點事,有時間再聊。”秋桐說完要走。
葉勛也感覺他們在大街上聊天太顯眼,而且他已經注意到有東廠和錦衣的幾個密探盯上了他們,他連忙問了一句,“你現在住哪兒?有時間我去找你。”
秋桐怔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沉默片刻才說,“有緣我們還會再見面的。”說完,對他點點頭,頭也不回地走入了人群。
葉勛站在原地,感覺她的味道漸漸遠去。他突然什么味道都可以聞到了。街上傳來的飯菜香、樹木花草的味道、擦身而過人身上的體味、還有孩子身上的奶香……葉勛一下子陷入他和秋桐的過往:葉勛第一次握秋桐手;兩個人深情地對視;“我將來的夫君,只可與我一人廝守,我是不愿意與其他女子分享他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和你一樣,我的家人由我守護!”“三天內把賬本交給我!你能做到嗎?”……
直到樂兒拽葉勛的衣服,“爹爹,抱!”葉勛才從回憶中醒來。他重新抱起三個孩子,“走,咱們回家了!”
葉勛回家時,若蓮、桃兒和小虎都在忙乎著。見他們回來了,若蓮喜眉笑眼的迎上來,“我家的幾個大寶貝回來了!快去洗手,馬上開飯了。”
葉勛故作自然地說,“今天家里燉了肉,好久沒吃肉了。好香呀!”結果一開口就露餡了。說完他就懊悔不迭。
若蓮只是愣了一下,笑笑沒多理會。
倒是桃兒忍不住驚喜道,“少爺,您鼻子好了,能聞到味道了?”
“是呀,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可以聞到味道了。”葉勛小心地觀察著若蓮的臉色,故作輕松道。
晚上葉勛憋不住,還是決定跟若蓮坦白,“若蓮,你知道我今天在街上碰見誰了嗎?”
若蓮從葉勛回來就看出他今天有些不同,而且整個晚上都神不守舍,正等著他跟自己說呢。“誰?”
“吳秋桐。”葉勛低頭喃喃道。
若蓮很是意外,“是我們在杭州時,你認識的那個巡撫的千金吳小姐嗎?”
葉勛沒看她的眼睛,垂著眼瞼點點頭。
“她怎么會來京城了?而且那么巧,你們竟然就在大街上遇見了?”
葉勛遲疑著不知如何回答,若蓮又問道,“她現在住哪里?你沒問她來京城干什么?”
“我們就在街上聊了兩句,她就走了。她什么都沒說。至于她現在住哪里,應該不難找。”
若蓮美目一瞪,“你要找人家干嗎呀?”
葉勛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言,連忙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可以……”葉勛發現他只會越解釋越亂,只得閉嘴。
“都是三個孩子的爹了,心里有點數!”若蓮并沒想在這個問題上和他糾纏,但心里卻有些不安。
葉勛沖她笑笑,“夫人放心!”
這一日,葉勛從衙門出來沒有匆匆趕回家,而是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徘徊。這座城突然間有了他熟悉的味道,讓他忍不住流連,忍不住傷感……不知不覺他循著那香味來到了一間店鋪門前,這家店鋪還在裝修,看情形不日就能開業。葉勛仰頭看了一下招牌,是個酒坊。一個年輕秀美的姑娘在里面忙里忙外的做衛生,還有一個看起來十五六歲的小伙計也在忙著搬東西……
葉勛走進去,那位姑娘沒有抬頭,一邊擦著吧臺,一邊說道,“客官,我們還沒開始營業,三天后正式開業。到時歡迎您來品嘗。”見來人沒有動靜,姑娘抬頭一看,驚訝道,“葉勛,你……怎么找到這里了?”
“秋桐,你這是要……開店?”葉勛困惑地問。
秋桐用手里的抹布擦了一條凳子,讓葉勛坐下,她看了看四周說道,“是呀。打算開一家酒坊。”
“你一個姑娘家,開酒坊?你……怎么想的?”
秋桐看到葉勛著急的樣子,低頭莞爾笑笑,“不做點事,怎么養活自己?你娶我呀?”
葉勛有些慌亂,“我……已經成家了。你看到的,孩子都有三個了。”
“我開玩笑的。”秋桐凄美一笑道。
“你怎么想著來京城了?”葉勛問道。
“這個說來話長。”秋桐低頭擺弄著手里的抹布,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和父親離開杭州就去了山西投奔我哥哥、嫂嫂。在山西生活了一段時間,父親見我總是郁郁寡歡,便竭力開導我。問我是不是在這里住不慣?還是和嫂嫂合不來?我知道自己心里的郁結在哪里,便坦誠地告訴了父親,說自己心里有執念,非得去做一次才死心。父親知道我生性好強,即使沒有結果也不會回來,便跟我說,我有個姨媽在京城,我可以去投奔她。我來到京城就打聽你已經結婚生子的事,不便打擾你,就去找了姨媽。姨媽之前是宮里的宮女。到了年齡被放出宮后,嫁過一次人,因為一直沒有生養,她的那個夫君就處處嫌棄她,動輒打罵,姨媽實在受不了,兩人便合離了。從此她就一個人過。因為我外祖父有祖傳的釀酒技藝,釀造出的一種果酒入口香醇爽口,姨母就用它來營生。因為她認識宮中的人,就托人往宮里供應,沒想到很受宮里的娘娘們喜歡,就一直供應到現在。我來了以后,姨母說她年紀大了,不想做了,想讓我接她的班,繼續往宮里送酒。我想這果酒既然這么受歡迎,何不擴大經營,在街上開個鋪面,就盤下了這個店,整修一下。”
葉勛聽秋桐講完后,說道,“姑娘家拋頭露面的總歸不太好。何況這京城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我覺得還是不甚妥當。”
“你忘了我是會武功的?我能保護好自己。”
“開門做生意就要和氣生財,會功夫也不能天天跟人打架吧?你畢竟是沒出閣的姑娘家。”葉勛不無擔憂地看看她,“要不,讓你姨母看店,對她來說反而輕松。你就負責釀造和派人送貨進宮?”
秋桐搖搖頭,“我姨母年紀大了,我不想讓她在跟著操勞。最近她有打算回家鄉養老呢。她大半輩子沒回家鄉了,還想著葉落歸根呢。”
“那你就雇個掌柜的看店。”葉勛建議道。
秋桐定定地看著他,“你的意思,因為我是沒出閣的姑娘,開酒坊就是離經叛道,不潔之人了?”秋桐冷笑一下,“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反正,我也不打算嫁人了。和我姨母一樣這樣生活一輩子不也挺好的嗎?”
“秋桐,不要說這樣的話!你還這么年輕。”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了,我能照顧好自己。你也不虧欠我什么,別弄得好像要對我負責似的。你負不起!以后別來了!”秋桐站起來,要下逐客令。
“秋桐,你別任性。你聽我話,回山西和你的父兄一起生活,然后找個好人家嫁了。”葉勛如同兄長一樣語重深長地勸道。
秋桐很討厭他這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怎么著?因為你在京城,這個地方我都不能呆了是吧?”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
“我的事以后和你沒有任何關系,我又不是你什么人!本來我們就非親非故的!以后酒坊開業了,你來打酒,我們歡迎,其他的事,恕不接待!”秋桐哀怨地看了葉勛一眼,把他晾在一邊,去忙她的事了。
葉勛一個人坐在那里,默默地看著她干活。時間不早了,怕家里人著急,葉勛才不聲不響地離開了……
若蓮最近明顯感覺到了葉勛的異樣。他回家晚了,回來后還總是恍恍惚惚,心不在焉的樣子。特別是這幾天,若蓮在他身上聞到了淡淡的酒味……若蓮努力克制自己不去追問,雖然她現在厲害潑辣已是名聲在外,但她還是想讓自己的相公感覺到自己的大度和通情達理。她等待著葉勛自己跟她說。
終于有一日,葉勛有些愧疚地望著若蓮道,“若蓮,你怎么也不問我為什么這些日子回家這么晚?現在有了孩子,自己的相公都不管了是嗎?”
若蓮哭笑不得,“你怎么惡人先告狀呢!人家不是想著你是一家之主,我管得太多了也不好,你想讓我知道自然會跟我說。”
“我家娘子真是善解人意。可是……”葉勛低下頭,“這一次我真的有些對不住你。”
“對不住?什么事這么嚴重?你在外面闖禍了?讓哪家的黃花大姑娘懷上你的孩子了?”若蓮打趣道。
“若蓮!你別鬧。”葉勛埋怨了她一句,又沉吟了一會兒才又說道,“我上次跟你說過,我在路上遇見吳秋桐了。她現在在京城開了一家酒坊。”
“吳小姐開酒坊?”若蓮吃驚不小,“她可是千金大小姐呀?那這些日子…你都在她的店里?”
葉勛有些心虛地點點頭,“我有些……放心不下她。她一個姑娘家的,京城什么人都有……不過,她已經跟我說清楚了,以后路歸路橋歸橋,就當誰都不認識誰。她也不理我。可是,我總覺得虧欠她……”
“你虧欠她什么了?她既然不理你,你天天去那兒做什么呀?”若蓮語氣有些煩躁地說。
葉勛偷瞄著若蓮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說,“就是……在店里坐著,有時會買一壺酒慢慢地喝……就什么都不說,靜靜的看著她……”
聽了他的話,若蓮其實心里的火是‘蹭蹭’亂竄的,但和那些夫人媳婦呆在一起久了,深得她們的馭夫之術,她知道這種情況一定不能發火。另外,葉勛的態度也很真誠,所以她即使心里火燒火燎的,臉上始終掛著笑。“秋桐妹妹一個女孩子在京城謀生的確不容易。相公不放心,也在情理之中。”若蓮嘴上這么說,心里卻想:這個吳秋桐明明知道葉勛已經娶妻生子了,又知道他是那樣一個心軟的人,還賴在京城不走,是何居心?
若蓮的態度讓葉勛很是驚訝,他摸不太清狀況。只得坦誠的認錯道,“我知道我做得有些過分了。我真的沒有別的想法,我只是擔心她被人欺負了。我……”
“那你明天還去嗎?”若蓮突然打斷他的話問道。
葉勛誠實地點點頭,“我……走到那條街上,腳就不聽使喚,情不自禁就會往那里去……”
若蓮此時恨不得給他一巴掌,卻只用手指推了一下他的腦袋,“你呀!我明天去她店里看看。”見葉勛眼神有些恐慌,若蓮連忙解釋道,“放心!我不會為難她的。畢竟你倆相好一場,她從大老遠的來京城,作為你的夫人我也得盡到地主之誼。”
若蓮與秋桐沒有正式見過面,若蓮來到店里,一眼見到吧臺里正忙乎著的那個清秀脫俗的姑娘就知道是秋桐無疑了。若蓮就靜靜地看著她招呼客人,也沒去打擾她。
過來一會兒,秋桐似乎察覺到異常,才轉臉看向若蓮,“這位夫人,您是來打酒的?”
若蓮笑笑,語氣溫和地說,“你先忙著,一會兒咱們聊聊。”
秋桐又狐疑地打量了一下她,心里大約知道她是誰了,不卑不亢道,“夫人先那邊坐一會兒,我稍后就過去。”
若蓮點點頭,找到一個靠邊的空桌坐下。秋桐遠遠地觀察了她一會兒,便叫來小伙計接她的活,自己解下圍裙,向若蓮走去。
秋桐在若蓮對面站立,有些警覺地說,“葉夫人,找我有什么事嗎?”
“你知道我是誰了?快坐。”若蓮很是熱情,倒像是她才是這里的主人。“我聽我家相公說,你在京城開了間酒坊。我想你一個姑娘家,又初來乍到的,過來看看你有什么需要幫忙的。”
秋桐有些遲疑地坐下,“他都跟你說了?你也知道他每天都來這里?”
若蓮自信地點點頭,“他什么事都不瞞我的。你們倆以前的事他也跟我說了。”若蓮重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別說你們倆還真挺般配的,只可惜還是陰差陽錯的錯過了一段好姻緣。”
秋桐臉微微有點紅,“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提也罷。”
“雖然已經過去了,如果你們倆心里都有對方,想在一起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要委屈姑娘了。”
秋桐眼睛亮了一下,但為了掩飾情緒,馬上又恢復剛才的平靜如水,“夫人何出此言?”
“還要看吳小姐有沒有這個心?”
秋桐低頭思忖了一會,才鼓足勇氣,抬起目光望著她道,“沒有這個心,我千里迢迢來京城干什么?”
雖然一切盡在若蓮的意料之中,但聽聞此言,若蓮還是心頭一酸。她沖著秋桐意味深長地笑笑,“放心,姐姐定讓會幫你促成此事。”
傍晚,葉勛又來到店里。和往常的愛答不理不同,秋桐見到他,竟然徑直迎上來,輕聲道,“你家夫人今天來過了。”
葉勛并未覺得奇怪,只是點點頭。
秋桐繼續說道,“我以為她會來這里大鬧,沒想到……她人挺好的,對我很是親熱。所以外面的傳言也不能全信。”
“你都聽說了?外面的傳言怎可信?我家夫人最是善良識禮了。”
秋桐頷首笑道,“你早點回去吧,別讓你家夫人等急了。我這里沒有什么事。”
葉勛點點頭,“我就坐一會就走。”
晚上,葉勛與若蓮恩愛纏綿后,若蓮躺在床上,氣息未勻。她看了一眼同樣躺在床上,仰望著一處發呆的葉勛說道,“我今天去了吳小姐開的酒坊,生意還不錯。吳小姐也精明能干,倒能應付得來。但是我總感覺像她這樣的人,總呆在那種地方不是長久之計。”
葉勛默默地點點頭,“我也這么認為。但她固執得很,怎么勸都不聽。”
若蓮揶揄地笑道,“她哪里是固執?分明是對你用情至深。我看你還是把她收了吧,別讓咱們家人在外頭拋頭露面的了。”
葉勛一驚坐起來,“若蓮,你說這話什么意思?我發誓我絕沒有這個打算。”
“你著什么急?我不是逗你,是說真的。我覺得你們倆個當初那么相愛,就這么錯過了,有點可惜。我先表一下態,如果她嫁過來,我不跟她爭什么大小,我們倆就已姐妹相稱,我保準不讓她受委屈。”若蓮也坐起來,頗為認真地說。
葉勛有些感動,把若蓮輕輕摟在懷里,“我家夫人真是深明大義。但有些東西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我現在有這么好的夫人和孩子,我很知足了。我就不耽誤她了。她那么優秀,那么心高氣傲的,又怎么甘心給人做小?”
“可以不做小?我不在乎的。”
“我在乎,我怎會讓你受委屈?所以,這件事不要再提了。”
葉勛的話讓若蓮很窩心,她摟著葉勛的腰,把臉貼在他胸前,幸福地閉上眼睛。過來一會才仰頭看他,“如果吳小姐心甘情愿給你做小呢?”
葉勛怔了怔,若蓮能感覺到他身體在輕微地顫抖,他緩了一下,才道:“那也不行。公主那邊咱們都拒了,如果又讓秋桐進門,皇上那么怎么交代?”
“我怎么沒想到這一點呢?要不……”
“別瞎想了。咱們一家子多好呀?為什么非要添人呢?早點睡吧。”
若蓮乖巧地點點頭,兩個人重新躺回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