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南虎一路飛奔,也不說話,臉色很是陰沉。仕進只覺得自己騰云駕霧般,兩旁的景物不斷往后飛掠,耳邊呼呼作響,不禁咋舌,這人莫非是神仙?竟跑得如此之快!</br></br>雖說難受,但仕進還是隨遇而安,這時馬上被眼前的新鮮景象吸引了。單南虎一直朝著山里奔去,山路崎嶇,竟也如履平地。身后的人早就不知被拋到哪了,他也不在意,只是趕路。他有什么急事,竟如此匆匆?仕進納悶。他隱隱覺得眼前這人并不壞,他雖武功蓋世,也難免煩惱啊!</br></br>當單南虎跨進高聳的山寨門時,速度已經(jīng)緩了下來。一路上碰到的人都對他躬身行禮,態(tài)度甚是恭敬。他只微微頷首,也不答話。山寨坐落于半山腰,背后是陡峭的山壁,宛如刀削一般。山寨格局錯落有致,隱然如村落,有老有少,人人都生氣勃勃,根本不象強盜窩。</br></br>山寨正中有一大石臺,空曠平整,顯然是刻意修整過的。它本是山寨人練武之所,現(xiàn)在卻空無一人。這時單南虎登上石臺,放下仕進,就徑直坐在石臺邊上的椅子里,臉色鐵青,一語不發(fā)。仕進好奇地盯著他瞧了一會,很快就轉頭打量起這個陌生的地方。</br></br>過了約么一盞茶的工夫,單北豹才帶了人趕回來。單南虎看他唏噓直喘的模樣,虎目一瞪,便欲發(fā)作,想了想,嘆了口氣,道:“你看看你,才那么一點路,就累成這樣,你就不能開竅點,多練點功?我不可能一輩子護著你,你什么時候才能長進啊?”語氣間竟頗為寥落。</br></br>單北豹不解地看著他,卻仍乖巧地答道:“知道了,大哥。我會努力練功的。”“你下去吧。叫人把那些小孩子帶上來。吩咐下去,方圓百米之內,不準有人進來。違者必定重罰!”單南虎末句甚是嚴厲,單北豹凜然,靜靜退了下去。</br></br>仕進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很是詫異。單北豹在他面前談笑風聲,滔滔不絕,一看就知是藏不住話的人;在單南虎面前卻唯唯諾諾,一臉嚴肅,話也少得可憐,就如同兩個人。</br></br>他哪里知道,單氏兄弟自幼父母雙亡,是南虎兄代父職,辛辛苦苦把北豹帶大,所謂愛之深,責之切,南虎對弟弟甚是嚴格,北豹天生就對兄長有一種畏懼感。待單南虎做了山寨之主后,威勢日盛,北豹就更加沉默,只有不在兄長跟前才能真正放開胸懷,做回自己。單南虎自然知道此事,卻不曉得如何去改變,只能整日板著臉孔。</br></br>不多時,已有人帶了十多個孩子到石臺。這些孩子衣著整齊,顯然沒人為難他們。但他們卻都畏畏縮縮的,一到了石臺就擠到角落里,滿臉驚懼。仕進倒是不在乎,經(jīng)歷了這種種變故,他已變得成熟起來,膽子也變大了。</br></br>山間多風,這時輕輕拂來,唧唧喳喳的鳥叫聲也傳過來,為這沉靜的石臺增添了一點活氣。仕進閉上眼睛,只覺清涼的柔風溫柔地撫摩著自己,就象母親的手,他忽然想起一句詩:“我欲乘風歸去。”以前他只是囫圇吞棗的把書本誦記下來,根本沒有好好理解書中之意,現(xiàn)在卻突然間能感受到其中意味了。不知真否能高處不勝寒,那種滋味究竟如何呢?他想著,伸出手去攬風,卻只有絲絲涼意,什么也抓不著。</br></br>這邊單南虎長身而起,雙拳緊捏,骨節(jié)就如炒蠶豆般響個不停,已是不耐煩了。仕進睜開眼睛,驚奇地看著他,不明所以。只聽單南虎怒聲道:“死老鬼,你要的人我已經(jīng)給你帶來了,為何還不現(xiàn)身?”</br></br>半晌,才有聲響:“別急,就來,就來,唉,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哈哈哈......”長笑聲中,一個須發(fā)皆白的老頭已站在了臺上,他須發(fā)糾結,不修邊幅,加上一身的破爛衣裳,整個人亂糟糟的,就像街邊的乞丐,只有一雙眼睛甚是有神。</br></br>老頭一到臺上,掃了一眼,看到瑟縮在角落里的孩子們,不禁搖了搖頭,滿臉失望,待目光轉到仕進身上,眼光不由得一亮,竟繞著他轉起圈來,還一邊嘖嘖的直點頭。</br></br>單南虎忍住怒氣,道:“老鬼,你答應我的事呢?”老頭也不回頭,揮手道:“甭急,沒看我正忙嗎?”說罷,便伸手往仕進身上摸去。仕進本來就被老頭的目光盯得老不自在,這會更是害怕,急忙往后縮,但卻躲不掉那慢吞吞伸來的手。</br></br>老頭抓住仕進,這邊摸摸,那邊拍拍,他覺得身子老癢,想笑,卻害怕不敢出聲。末了,老頭放開仕進,閉上眼睛,嘴里喃喃有詞,也不理會旁人。</br></br>最后,他猛地睜開眼睛,一拍大腿,高聲道:“對了,就是他,就是他了!哈哈,我的愿望終于可以實現(xiàn)了!哈哈哈......”老頭仰天長笑,似是不勝歡喜,兩行老淚卻止不住從頰邊滑下。</br></br>旁邊的人都莫名其妙,仕進心想:“這位老人家怕是有什么傷心事吧。”單南虎卻再也忍不住,道:“你笑夠沒有?快說,你究竟弄了什么手腳,如何才能解開?”</br></br>老頭止住笑聲,隨手往臉上抹了一把,也不管臉有多臟,馬上換了一副面容:“什么啊,我啥都沒做,你要我說啥呀?”“老匹夫,你不要欺人太甚,若不是你弄了手腳,我又怎會去做這種俘虜弱小的行徑?”</br></br>單南虎踏前一步,怒氣勃發(fā),渾沒了平時的鎮(zhèn)定,就欲出手,卻又強強止住步伐,分明是有顧忌。仕進這時才知道,自己到這里竟是因為眼前的老人,他本來對單南虎就沒什么惡感,現(xiàn)今知道原委,對強盜們的一絲不滿也煙消云散。</br></br>老頭滿臉得意,卻道:“我也沒做啥啊,只不過說你弟弟出了點問題,又道我想找些小孩子罷了,誰要你幫忙了?”他一下子哭,一下子笑,這會又一臉的詭笑,就像個小孩子似的。</br></br>單南虎一聽之下,火冒三丈,但他馬上強忍下來,沉聲道:“如若你不肯明言,那別怪我無禮了!”老頭這時已抱起仕進,道:“哈哈,年輕人,我要走了,等你追上我再說吧。”</br></br>便欲騰身而起,單南虎那能讓他離去,大喝一聲:“哪里走!”已是前跨一步,曲臂彎肘,一掌似緩實快,呼地推出,掌風籠罩了老頭的全部去路。仕進只覺一陣狂風涌來,似要把全身骨骼擠碎了,不由心膽俱裂,“啊”的一聲叫了出來。</br></br>老頭聽到叫聲,衣袖一揮,仕進頓時輕松許多。老頭卻暗暗叫苦,他本以為可以輕易離開,不想被單南虎搶先一步,攔了下來。“你若不把事情交代清楚,休想離去!”單南虎嘴里說著,手上動作卻不停。</br></br>老頭一手抱著仕進,一手隨意揮灑,上格下?lián)酰瑪r下了單南虎沉重的掌招。他一邊招架,一邊道:“艾,我說你怎么不信我老人家說的呢,你弟弟雖然出了問題,卻不是我所為,你該去找真正的原因......”單南虎打斷老頭話語:“你一出現(xiàn),我兄弟便氣脈郁結,難以疏通,不是你還有誰,難道我還冤枉你不成?”說話間,右手五指成抓,疾拿老頭兩處要穴,左手輕顫,已是擊出三招,招與招之間渾然天成。</br></br>老頭夷然無懼,掌化綿柔,左拂右撥,化解了這幾招。他笑道:“嘖嘖,功夫不錯嘛!剛柔并濟,已得掌法個中三味。只可惜見識忒也膚淺了,你居然不知你兄弟出了什么問題,只一個勁再和我胡攪蠻纏,孺子不可教也!”所謂關心則亂,單南虎又那里分得清真假,他打定主意,無論如何,先把人留下來再說。</br></br>兩人說話間已拆了數(shù)十招,單南虎奈何不了老頭,但老頭也走不了。仕進被帶著騰上躍下,好不難受,他卻緊咬著牙,一聲不吭。看者眼前漫天掌影,他忽發(fā)奇想:“此人莫不是平時都把手藏起來,怎會有這許多手呀?”</br></br>老頭倏地往后一退,擺手嚷道:“不打了,累死我了!你怎的都不懂體貼一下老人呢?”單南虎攔住去路,也收了手,微微喘息著。他表面雖若無其事,內心卻著實吃驚:這老人何許人也?帶著一個人尚且能與我平手,生平所見英雄,武藝實以此老最高。其實老頭初次出現(xiàn)在他面前時,他已知來人武功奇高,只沒想到竟如斯之高。</br></br>老頭放下仕進,瞪著單南虎,良久,忽然大笑道:“我只道你兄弟出了問題,想不到你做兄長的問題更大。哈哈。你們兄弟倆真有趣!”單南虎愕然道:“休要胡說,我會有什么問題?”老頭搔搔頭,道:“我還奇怪呢,你為何會如此聽話?原來你們兄弟倆都有心病啊!有趣,哈哈,著實有趣!”</br></br>單南虎全身一震,卻強聲道:“你胡說八道!想我縱橫江湖,闖下赫赫威名,又怎會有心病呢?”老頭哈哈一笑,道:“你道我為何找上你?”</br></br>他也不等回答,自顧道:“你不知道,那些天我正郁悶的慌,卻碰到一樁奇事。你道如何?一個人在荒谷里,發(fā)了瘋似的亂打一氣。這樣的好戲我自是不會錯過,便隱在一旁。只聽那人咬牙切齒,指天罵地,最后卻淚流滿面道:‘我為何生而為弟呢?’想必你已猜出來了,那人正是你兄弟!我見他苦悶郁結,心脈相連,自是影響經(jīng)脈運轉,病根已是不小,又聽得你是他兄長,人道半天云偌大的威名,心想若幫他一把,你心存感激,我之難事也可迎刃而解。不想才一開口,你竟即刻答應,我正納悶呢,嘖嘖,如此看來,你兄弟的心病也就是你的問題所在了。”說完,一臉得意之色,顯是看出單南虎色厲內荏,心情大暢。</br></br>單南虎怔住了,內心如怒海翻波,起伏不定。他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但于內心深處,他已是相信了。他素知兄弟心里藏有事,卻不曉竟如此嚴重。難道我做錯了嗎?我該如何是好?單南虎定定站著,臉色陰沉不定。</br></br>“其實你只要解開他的心結,問題自然迎刃而解。”老頭看著不忍,提醒了一句。但單南虎卻毫無反應。他看單南虎想得入了神,忙一把抄起仕進,從單南虎身邊沖過,騰身遠去,只留下一句:“你慢慢心煩吧,我就不陪你了。哈哈......”</br></br>單南虎這時才回過神來,正待追上去,轉念間卻止住腳步。他知道追上去也沒用,自己實不是那老人的對手,況且他心掛兄弟,這時也顧不上別人了。他看了那些孩子一眼,便飛身下了石臺,找了人安置好孩子。</br></br>單北豹正一個人練著掌法,其實他的武功已是不弱,只是在單南虎這等高手面前卻微顯不足。他心不在焉地舞著,心里卻想著別的事。這時單南虎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br></br>他大吃一驚,囁嚅道:“大哥,你這是......”單南虎還心存幻想,以為老人撒謊,這才要證實。一探之下,已發(fā)覺郁結的經(jīng)脈仍是如故。他強忍心中的苦澀,柔聲道:“沒什么事,你可感到有什么不適嗎?”單北豹只覺心中一暖,兄長已很久沒有對他如此溫和了。他搖搖頭,道:“我一切都很好。”</br></br>單南虎放開手,來回踱起步,臉色變幻不定。他在考慮該如何處理這件事,但左思右想,卻委實難以下決定。他一生經(jīng)歷無數(shù)艱險困苦,都是堅韌果敢,當機立斷,從不像現(xiàn)今這般猶豫不決。</br></br>單北豹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看著和平時大不一樣的兄長,但他也知兄長遇到了難以解決的麻煩,不然這段時間也不會大反常態(tài)。不過,他相信沒有什么能難倒兄長,從小兄長就如天神一般,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苦悶。</br></br>“嗯,你記得那些孩子都是從那里帶來的嗎?”單南虎斟酌著問道,單北豹點頭道:“知道,大哥。”“阿,你就把他們都送回去吧。記住,要好聲好氣的對人家賠禮道歉,畢竟這些孩子都受了不少驚嚇,送些銀兩去,畢竟這世道不好。”單南虎苦思許久,終于出聲,臉色也舒展開了。單北豹心情也大好起來,他知道兄長已找到解決方法。他道:“我知道了,大哥。”</br></br>單南虎鄭重道:“嗯,也該讓你出去闖蕩一番了。辦完此事,你就帶我的親筆書信到應天府一趟,找維揚鏢局的人,告訴他們,那小孩子現(xiàn)在很好,叫他們不用擔心。至于其中緣由,我會在信中明說,你只需把信帶到。然后......”</br></br>他頓了頓,接道:“然后你就暫時不用回山寨了,到江湖上見識一下吧。”說完這番話,他如釋重負,長長吁了一口氣。單北豹又驚又喜,顫聲道:“可......大哥,我的武功太弱,能行嗎?”</br></br>“什么不行!想我半天云何許人也,我的兄弟又豈是無能之輩?”單南虎揮手道,他看著單北豹,鼓勵道:“過去我對你嚴格了點,所以才說你弱。其實你的武藝在江湖上大可占有一席之地,沒人敢小看你的。記住,你是我單南虎的兄弟。來日,我希望別人說起我時,會說:‘看,這是單北豹的兄長!’知道嗎?”</br></br>單北豹頓時熱淚盈眶,心潮澎湃,他不知兄長為何突然如此,卻聽出了個中的殷切期望。他答道:“知道......知道了,大哥,我......知道了。”話未畢,淚珠已止不住地滾了下來,他發(fā)覺兄長開始了解他了。單南虎也是激動萬分,他覺得也只有現(xiàn)在,兩兄弟的心才是真正緊緊貼在一起的。</br></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