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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第 31 章

    第二日一早,云歇上了馬車,去莊子上見十余年未見的故人,了解自己的身世。
    “相國,后頭有輛馬車不遠(yuǎn)不近地跟著,”書童奇道,“瞧那徽識,似乎是宮里的……”
    云歇猛地掀簾一看,立即對前面道:“繞遠(yuǎn)路甩開它。”
    馬車疾奔出了城,鄉(xiāng)下的路不平,一路顛簸,云歇近日本來已不太惡心,被這么一晃,差點又干嘔,但瞥見書童暗藏好奇的目光,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頓時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相國,后頭不跟著了。”書童提醒道。
    云歇痛苦地捂著嘴:“快……快慢下來。”
    “相國身子不適?”書童擔(dān)憂地湊到跟前。
    云歇那根敏感的神經(jīng)被撥了一下,瞬間怒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官身子不適了?!”
    書童:“……”兩只。
    說話的功夫,馬車已停到了莊上,云歇冷臉撥開書童攙扶的手下了車,一抬頭,正好和蕭讓對上眼。
    蕭讓立于另一輛富麗又低調(diào)的馬車跟前。
    他披著件雪白大麾,內(nèi)里襟口矜貴的暗紋交疊,腰間系著條犀角帶,人長身玉立,貴氣逼人卻又氣度清華、出塵絕俗,與背后大片大片的農(nóng)田和淳樸的莊上人格格不入。
    陰魂不散。云歇暗罵一句。
    人后他能甩臉色給蕭讓看,可眼下這么多人看著,他也得顧著君臣身份,維系著表面的父子情深,不叫蕭讓難堪,畢竟他是皇帝。
    “微臣見過陛下。”云歇敷衍地作揖。
    莊上人登時嘩然驚呼,他們?nèi)f萬沒想到這貴氣卓然的翩翩少年竟是當(dāng)朝天子。
    蕭讓莞爾一笑,從善如流地虛握住云歇微涼的手:“何須多禮,朕同相父一道進(jìn)去。”
    他怕云歇賭氣和自己過不去,傷了身子,這才超了近道先一步到莊上等他。
    云歇暗暗抽手,沒抽掉,反倒被蕭讓含笑著握得更緊,在外人眼里,端的是君臣恩重,師慈徒孝。
    他二人眉目一昳麗一清潤,相襯著,當(dāng)真如詩如畫,莊上人從未見過這般地位尊崇又樣貌無雙之人,如今一下子見了兩人,都屏息凝神,不住發(fā)癡。
    到了暖意融融的內(nèi)室,關(guān)上門,云歇才甩掉他的手,眼里團(tuán)簇著怒火:“你就這么喜歡拋頭露面?”
    蕭讓輕嘆,清澈微寒的眸子里帶著點兒小哀怨:“不這樣相父怎肯見我?”
    云歇一見他裝柔弱就來氣,剛要出聲懟回去,先前那陣惡心又上來,沒忍住干嘔了下,微弓著脊梁,怒道:“你還有臉見我?!”
    蕭讓聽他這般嫌惡自己,一瞬間有點控制不住心頭盤桓的戾氣。
    蕭讓向來任性,道德意識淡薄,不在乎旁人怎么瞧自己,也是云歇固執(zhí)要教,他才壓著性子裝一裝。
    可他這會兒不樂意了。
    蕭讓回想了下,從云歇回來到現(xiàn)在,他似乎從未向云歇表露過自己的真實想法,突然就有種油然而生的近乎燒毀理智的渴望,想要告訴云歇那些曾經(jīng)隱秘難言的欲。
    他真的就這么做了。
    “相父,我臉好得很,沒覺得有半點兒不知廉恥,”蕭讓笑得眉眼淺彎,純澈又干凈,說的話卻下流又齷齪,“別說您只是我相父了,就是您是我義父親爹,我若真想,也……”
    “你個畜生!”云歇瞪大著眼,怒不可遏,因著氣急,又干嘔了下。
    蕭讓的手覆上他清瘦的脊梁,幫他順著氣,云歇剛要躲開,蕭讓卻從身后緊摟住他,語氣里帶著點兒肆無忌憚的撒嬌,“那也是相父一手教出來的小畜生。”
    云歇登時氣得眼前發(fā)黑。
    蕭讓聲線低沉,灼熱的呼吸悄然噴灑,帶著點呢喃:“是相父的畜生。”
    “只會對相父一個人畜生。”
    云歇心頭狠狠一顫,羞惱氣極之余,莫名的情緒卻在翻滾沸騰。
    他對蕭讓是……獨一無二的?
    云歇腦中一片空白。
    蕭讓能感到云歇的身子在微微發(fā)抖,像個驚弓之鳥,他緩和下語氣,動作極輕地?fù)嵩菩星移教沟男「梗p笑了聲:“這個畜生只會搞大相父一個人的肚子。”
    云歇終于清醒了,頓時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他掙脫蕭讓,臉如火燒,羞恥感遍及全身。
    蕭讓只愉悅地笑。
    ……
    心腹領(lǐng)著個衣衫襤路、蓬頭垢面的人進(jìn)來,承祿也跟著一道進(jìn)去,卻發(fā)現(xiàn)內(nèi)室里氣氛有些詭異。
    陛下似乎是有些……懊惱?
    云歇則隔著陛下遙遙坐著,眼簾低垂,別過臉不看陛下,桃花眼含怒,面皮緋紅一片。
    莊子上冷風(fēng)一吹,蕭讓也清醒了,目光中陰鷙退散,眉宇間戾氣也跟著消失,他回憶著自己方才躁郁時對云歇說的一句句,瞬間恨不得掐死自己。
    他都說了什么吊話??
    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他自己在心里偷偷想想爽一下就好,現(xiàn)在……
    云歇怕是到死都不會原諒他了。
    蕭讓的話在云歇腦子里縈繞盤桓,半晌揮之不去,云歇昳麗的臉上,上一陣紅暈剛褪去,下一陣又上來,越發(fā)洶涌。
    云歇不看蕭讓,有點兒討厭這樣心煩意亂的自己,灌了口茶,瞥了眼跪在地上傻笑的老人。樂文小說網(wǎng)
    老人神情癲狂:“皇上,聽說皇上要見我!皇上在哪兒呢?”
    承祿一驚,萬萬沒想到這是個傻子。
    云歇避開蕭讓灼熱的視線:“陛下可否出去,微臣有些……家務(wù)事要處理。”
    那老人抬頭,五官被臟兮兮的頭發(fā)遮著,看不真切,只隱隱能瞧見臉孔上的褶皺里嵌著令人作嘔的污穢,一雙眼極渾濁,笑得頗有幾分面容扭曲。
    他頭發(fā)茂密,卻面上無須,身形有些萎縮。
    蕭讓本不欲探尋,隨意一瞥卻望見了那老人脖子上一道狹長而深的疤痕,頓時心頭一跳。
    云歇有袖口藏刀的習(xí)慣。
    老人脖頸上的疤痕長度和切口面,都與云歇所用的那種小刀完全吻合。
    蕭讓坐下,冷聲吩咐承祿:“你去把他頭掰起來。”
    云歇心頭一跳,未承想蕭讓這般敏銳,他覺得當(dāng)年的事也沒有瞞著蕭讓的必要,便默許了他留下。
    承祿走過去時,老人眼里慌張一閃而過。
    “別過來!你不是皇上!滾!別碰我!”
    老人陷入癲狂,承祿一時無從下手,為難不已。
    云歇剛要開口,蕭讓卻抿了口茶,輕笑了聲,淡淡地吐出一個名字:“云大將軍。”
    那老人身形陡然一頓。
    云歇霎時忘了先前那茬,滿眼錯愕:“你……如何得知?”
    “相父于此時來莊上,定非尋常視察,是為知曉自己身世,相父義兄若還活著,應(yīng)近半百,與此人不符,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蕭讓先前只是試探,見著老人反應(yīng),才完全確認(rèn)。
    云歇沒有殺父,云大將軍還活著,只是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承祿呆若木雞。
    蕭讓瞥了眼云峰平,不耐蹙眉:“當(dāng)初既然選擇了茍活,如今便也無須再裝,相父能來找你,必定知曉你是裝傻充愣,只是懶得管你讓你自生自滅罷了。”
    云歇又是一驚。
    老人立在原地沉默了會兒,然后“撲通”一聲跪在了蕭讓跟前,渾身抖如篩糠:“陛下饒命!”
    他還要求饒,蕭讓已煩不勝煩:“聽著,我問你答。”
    云峰平不住磕頭,早已沒了往日崢嶸,與乞丐無異,十余年的裝瘋賣傻已磨去了他所有斗志,茍活成了他唯一的信念。
    云歇見蕭讓出面,給自己省事兒,也就不多言了。
    “云相生母系何人?”
    云峰平磕頭的動作猛地頓了下,抖得更厲害。
    “說,”蕭讓輕笑睨他,“不說也可,朕有的是法子叫你說。”
    云峰平驚恐萬分地?fù)u頭:“是……是……”
    他目光開始躲閃,額上冷汗直流:“是……大昭人。”
    雖然早已猜到個七七八八,真聽云峰平說出,云歇腦中仍是“轟”的一聲巨響。
    這下是一點卑微的念想都沒了,他真懷孕了,板上釘釘?shù)氖隆?br/>     可他娘為何在世時從未跟他提及?這么重要的事,連親兒子都不能說么?!
    蕭讓道:“你這般畏懼,魏夫人的身份,倒是更有趣了,不如讓我猜猜……”
    “大楚并不禁異國通婚,魏夫人若真只是尋常大昭人,大將軍自是無須遮遮掩掩,另造身份,”蕭讓眉眼淺彎,意有所指道,“朕倒是記著,二十八年前,云大將軍可是所向披靡,連破大昭幾城,那年大楚當(dāng)真是揚(yáng)眉吐氣。”
    云歇聽明白了,一瞬間臉色有點難看。
    大昭向來有戰(zhàn)敗獻(xiàn)美人的傳統(tǒng),阿越就是個例子。
    他娘……
    云峰平崩潰地磕頭:“陛下饒命!魏夫人實乃大昭進(jìn)獻(xiàn)給先帝的美人!賤民一時糊涂,不自量力,擅自留用……”
    話說到這份上,事情總算水落石出了。
    云歇面色陰沉。
    當(dāng)年大昭戰(zhàn)敗,進(jìn)獻(xiàn)美人給先帝,先帝昏聵無能,云峰平大權(quán)獨掌,狼子野心,見色起意,并未上報,替她改了身份,讓她做了自己的女人。
    如果不是云峰平,他娘之后也絕不至于如此凄慘。先帝好色,他娘靠美色,或許有出頭之日,而不是在暗無天日的云府艱難度日,枯萎病逝。
    云峰平是他娘一生悲劇的開始。
    “我當(dāng)初心軟留你一命,看來是錯了。”云歇冷冷道。
    云峰平惶然失色,竟開始急急匆匆地解褲帶,這急轉(zhuǎn)直下的情況一時令幾人變色。
    “放肆!”承祿厲聲呵斥。
    蕭讓眉眼淡淡:“讓他脫。”
    承祿看著眼前的景象,倒吸一口涼氣。
    云峰平那東西有傷,竟同自己一樣,算是個太監(jiān),難怪他面上無須,身形又佝僂得這般厲害。
    那云相……
    承祿視線不由自主地往云歇身上飄去。
    蕭讓向來從容淡定,此刻也震驚地望著云歇。
    云峰平不是云歇的爹。
    蕭讓在云歇臉上并未看到絲毫驚詫,這才反應(yīng)過來,云歇早知這點。
    云歇一臉嫌惡地背過身來。
    “賤民也是無法,賤民于交戰(zhàn)時不慎傷了子孫根,早年兩個幼子也都夭亡了,云家一代單傳,不能無后,賤民聽聞,大昭面有紅痣的男子易受孕,所以才昧著良心扣下了大昭進(jìn)獻(xiàn)的美人,想要試它一試,或許有那么點兒可能懷上,給云家留下半點血脈……”
    “要不然給賤民十個膽,賤民也不敢啊……”云峰平連連求饒。
    云峰平此刻為了那么點生機(jī),是什么話都敢說,什么臉都不要了,這場景著實滑稽可笑又令人作嘔。
    云歇轉(zhuǎn)身質(zhì)問:“大昭面有紅痣的男子和我娘又有什么關(guān)系?你為脫罪,也該挑個好些的理由……”
    蕭讓腦中突然有了個可怕的猜想。
    魏夫人她身高七尺,比之尋常男子不遑多讓;體態(tài)雖綽約,卻與女子曲線的窈窕半點不相干,胸前可謂一馬平川;聲如清泉,雖溫和動聽卻無半絲女氣。
    她見多識廣,志向遠(yuǎn)大,對政事頗有見解,蕭讓小時候還贊她……巾幗不讓須眉。
    魏夫人性子爽朗,不拘小節(jié),與男子交游并未表露出絲毫羞赧,落落大方,從容端莊,反倒彬彬有禮刻意與女人保持距離……
    云歇問出那句話后便愣在了原地,良久,他臉色突然難看到了極點:“你說我娘是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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