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無焉上床,對著母親的背說:“媽媽,我長大了,可以讓我一個人去尋找幸福嗎?如果有挫折的話我也會很堅強(qiáng)的。就算被打倒,我還有很愛很愛我的媽媽呀。”說話間輕輕從后擁住母親。
桑媽媽閉眼潸然。
第二天,一早離開之前,桑媽媽說:“無焉,媽媽再也不管你了,隨你想怎么樣都好,反正無論我怎么說,你都聽不進(jìn)去。但是你要記住,路是你自己選的,人這一輩找不到后悔藥吃的,以后要是有什么怨不得別人。”
想必是傷極了母親的心,才留下這么一席話來。字字句句在桑無焉耳邊回想,竟然比昨天的針鋒相對還亂她的心緒。
她突然有些后怕。
“我傷了他們的心吧?”桑無焉問程茵。
“若是你和蘇念衾因此而不幸福,他們會更加傷心。”程茵答。
那日她首次因為私人原因向電臺告假,急切地搭車往蘇念衾家里去。
余小璐與他都不在。
桑無焉踢掉鞋,光腳走在地板上。
落地窗下蘇念衾常用的三角鋼琴沒有蓋上蓋子,她走去用手指捅出幾個乏味的單音,自小便號稱音盲的她,不到三分鐘便覺無趣,然后溜進(jìn)蘇念衾的房間,和衣鉆進(jìn)被子里。
里面留著蘇念衾的味道。那味道讓她頓覺安心。
蘇念衾,你怎么還不回來,我好餓……這是桑無焉迷迷糊糊合上眼睛前腦子里最后的一個念頭。
吵醒她睡夢的是大門的開鎖聲。
余小璐與蘇念衾一同回來。
接著是余小璐換了拖鞋上樓梯的聲音,走到一半又停下。
“念衾,你不應(yīng)當(dāng)對你父親這么固執(zhí)。”余小璐說。
“父親?”蘇念衾冷嗤,“我從不認(rèn)為他履行過父親的責(zé)任。”蘇念衾說完就回房間。
臥室里的燈是關(guān)著的,桑無焉躲在門后準(zhǔn)備跳出去嚇?biāo)惶?br/>
剛想撲出去,就聽見蘇念衾問:“無焉?你在嗎?”
她頓時失望,“哦”了一下,乖乖就范。
“你怎么知道我來了。”
“誰讓你每次來都會把鞋子胡亂踢在門口,害我差點跌跤。”蘇念衾一與她說話,臉色便柔和了下來。
桑無焉抱歉地笑笑。
“你昨天說要讓我見什么人?”
桑無焉神色停滯了一下,目光閃爍地說:“是程茵啦,想讓你見見她。”看到蘇念衾的臉,她突然決定什么也不告訴他,家里的事情會由自己解決,不讓他擔(dān)心。
“為什么搞這么神秘?”蘇念衾有點懷疑。
“因為,我要搬來和你住。”
“怎么又想通了的?”蘇念衾有些掩不住喜悅了,揉了揉桑無焉那頭睡后亂七八糟的短發(fā)。
“既然找到了一張長期飯票,我為什么不早點過來白吃白住,好節(jié)省開支。”桑無焉給了蘇念衾一個大大的擁抱。
媽媽,我一定會去努力尋找幸福的。桑無焉閉著眼睛想。
“我這兒又不是開免費(fèi)客棧的。”蘇念衾淺笑。
“錯。不但是吃住全包,而且還附贈頭牌男色。”
“為什么我要排在第三?應(yīng)該是獨(dú)享頭牌男色,附贈吃喝。”
“蘇美人,誰讓你不守身如玉,一來就讓桑大爺我為所欲為的。”桑無焉笑得打跌。
打斷兩人笑語的是桑無焉那大唱空城計的肚子。
“這么晚了麻煩小璐不太方便。”
“你,不會做飯?”
“你覺得我像個要做飯的男人?”蘇念衾挑了挑眉毛,“而且你作為女人,這個問題應(yīng)該我來問,你不會做飯?”
桑無焉垂頭,撅起嘴,很不服氣地小聲說:“我又不是煮飯婆。”
“不過,我聽說過一個成語。”桑無焉咬唇竊笑。
“什么?”蘇念衾問。
“秀色可餐呀。”說著就踮起腳尖親了蘇念衾的唇角一口,她這個人很容易被轉(zhuǎn)移注意力的。
本以為蘇念衾會回應(yīng),他卻一改常態(tài),滿臉嚴(yán)肅地反抗:“餓著了會胃疼的。”說著就拉桑無焉出門。
他,也開始習(xí)慣照顧人,
四周全是住宅小區(qū),又是湖區(qū)。拐了這條街,便全是開酒吧的,沒啥賣東西吃的小店。兩人一起步行了好長一段。此時,桑無焉才發(fā)現(xiàn)她與蘇念衾之間還需要時間磨合。
例如,她喜歡一邊走路一邊說話,而蘇念衾都是默然的。因為跟上正常人的速度對他而言是件很艱難的事,所以即使既又有盲杖又有桑無焉引路,也需要花費(fèi)所有精力,根本無法分心。
她喜歡兩人手牽手并肩走,而蘇念衾更適應(yīng)前后錯開半步。
周圍有年輕女性會驚艷地回頭看蘇念衾,在發(fā)現(xiàn)他的殘障后,又露出一種憐憫的表情而后與同行人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她不喜歡他們的目光,無論是驚艷的,還是憐憫的,都不喜歡。
“無焉?”蘇念衾察覺異樣,停下來腳步問。身體剛好遮住照過來的路燈,將桑無焉擋在燈影里。
桑無焉趁著昏暗夜色朝他的臉角印了一個吻:“以后要貼一個標(biāo)簽:蘇念衾是桑無焉的私人物品。”
找到個賣餛飩的路邊攤的時候,老板開著收音機(jī),電臺正播著蘇念衾寫的歌。
“教我鋼琴好不好?”桑無焉說。
“哼歌跑調(diào),樂譜不識的人也要學(xué)鋼琴?”
“只要你有恒心,我就能學(xué)會。”
“你學(xué)鋼琴,為什么要我有恒心。”
“我肯定不會有恒心,所以要依靠你這個暴君。”她還比較有自知之明。
“你有求于我,還罵我是暴君?”蘇念衾挑眉。
餛飩端上了,桑無焉喝了一口熱乎乎的面湯。
“我好像很幸福。”她說。
吃到第二碗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來什么。
“那次在沙發(fā)上,你怎么會發(fā)現(xiàn)我的?”
“哪次?”蘇念衾明知故問。
“就是……就是……我偷偷……”桑無焉有些窘。
“你有我的味道。用我的床,穿我的睡衣,洗我的沐浴露,只能染上我的味道了。瞎子的鼻子很靈。”
“那倘若我以后去找別的男人,也要先換了衣服洗過澡才能回來了。”桑無焉故意逗他。
“你敢!”蘇念衾立刻駁斥。
“我說來玩嘛。”看他反應(yīng)這么激烈,她的心戚戚焉。
“無焉,如果你敢先離開我,我會恨你。”蘇念衾在回去的路上,襯著幽暗的夜色,突然說。
“你要是敢不要我,我才恨死你呢。”桑無焉抬杠之后還不忘再附加一句年限,“肯定恨你一輩子。”
蘇念衾笑了笑,沒惱也沒繼續(xù)說什么。
他一直有種不安,總覺得最后她會因為他的眼瞎而離開。
從那次青峰的事情起,桑無焉就盡量和聶熙避開。有天中午在食堂吃飯,聶熙突然坐到桑無焉跟前。
“中午陪你吃飯的人挺多。”聶熙說。
桑無焉看著她坐下,看著她夾起菜往嘴里送,看著她突然來搭訕,愣愣地打招呼說:“熙姐。”
“又吃兩份肉?”聶熙瞧了下桑無焉盤子里的菜,“真羨慕你們這些小姑娘,怎么吃都不胖。”說話的神色又恢復(fù)成以往桑無焉印象中那個和藹的聶熙。
桑無焉對聶熙兩次巨大的變化有些詫異。
她本來沒有說過聶熙的事情,但是這次真的忍不住告訴蘇念衾。
蘇念衾說:“聶熙?我認(rèn)識。”
“你當(dāng)然認(rèn)識了,人家上次還采訪你來著。”
“不是,她是……是小璐的學(xué)姐,和小璐關(guān)系挺好。”蘇念衾答。
(4)
日夜相處后,桑無焉發(fā)現(xiàn)蘇念衾幾乎和一切不良的嗜好都不沾邊。這一點讓桑無焉有萬分的壓迫感。
“你應(yīng)該拿去巡回展覽。”
“嗯?”
“人類優(yōu)質(zhì)教育成功的典范。”
話剛說完,坐在鋼琴前的桑無焉就狠狠地挨了蘇念衾一敲:“不要開小差,這個地方很重要!”
“一般多久可以學(xué)會彈《筷子舞》?”
“個人天賦不一,有人三年有人幾天。”
“我呢?”
“不知道。”
桑無焉沮喪:“那我不學(xué)了。”
蘇念衾揚(yáng)眉,意思是說:我被你折騰了兩天,就等你這句話。
“你好像教得很痛苦。”桑無焉更加沮喪。
“哪里,哪里。不比桑小姐你學(xué)得痛苦。”蘇念衾謙虛。
桑無焉氣結(jié)。
“你為什么以前會學(xué)琴?”桑無焉想到若是視力不好,又看不見樂譜該多么困難。
“我母親認(rèn)為,一個瞎子如果有些絕活傍身的話,即使淪落到沿街乞討總還會存有點尊嚴(yán)。”
聽到他所言,桑無焉的心開始抽痛。蘇念衾只字不提,她也不去追問蘇念衾的童年,她害怕那是一件讓她的心更加疼痛的事情。
“難道真的是‘念衾’的意思?”被程茵猜中?
“不是。你以前說得很準(zhǔn),念情。我母親也是南方人,取的諧音。”
“你媽媽呢?”
“她死了。”
這段談話,在蘇念衾面無表情地吐出的這三個字之后,戛然而止。
那日夜里,蘇念衾突然問:“無焉,你長得什么樣子?”
“傾國傾城。”桑無焉眨了眨眼,調(diào)皮地說。
蘇念衾無奈淺笑。
桑無焉被自己的話逗得咯咯笑:“反正你心里要這么想,我肯定是世界上最美麗的。”
“不是最美麗,也是最可愛的,即使不可愛,也是我的寶貝。”
桑無焉抓住他的雙手,將它們放在臉上。
“這是眉毛,有點亂,我不太愛打理。”她指引他。
“這是眼睛,睫毛稀稀拉拉的。眼睛很愛流眼淚,視力卻很好。”
“鼻子有點小。”
蘇念衾不再需要她的解說徑自地繼續(xù)摸索。
緩緩的,不放過她臉上的每一寸肌膚。
只要一被他觸摸過,就會變得滾燙。
繼續(xù)往下。
“喂―”桑無焉抗議。
“我要全面檢查一次,看看有沒有需要退貨的瑕疵。”
“退貨沒門。”桑無焉大嚷。
“噓―”蘇念衾示意她噤聲。
接著他一粒一粒地解開她的睡衣扣子。
“你為什么總愛穿有這么多扣子的?”蘇念衾嗓音喑啞,因竭力克制情緒,讓手指有點顫抖。
“這是你的睡衣。”
衣服敞開,蘇念衾的吻密密麻麻地落下。
“我想做點壞事。”蘇念衾說。
“你不已經(jīng)在做了嗎?”
他的確是不好相處的男人,甚至有時候固執(zhí)得有些孩子氣。那種個性,絕非一般人可以忍受。但是心情好的時候,他又可以將桑無焉寵上天。他也不是一個需要桑無焉犧牲一切去照顧的人。雖說蘇念衾不做飯,但是其他事情卻愛親力親為。
就如桑無焉坐在那里,看蘇念衾一個人在收拾客廳里的雜物。他的進(jìn)度很緩慢,因為需要將那些被桑無焉碰過的東西一一恢復(fù)它的原位,因為每個物件都有固定的位置,否則他會很難受。
“你不喜歡我動你東西?”
“還好。”蘇念衾說,“但是每次你要是記得放回去就更好。”
“我覺得那個相框朝左邊好看些,所以才挪它的。”桑無焉解釋。
蘇念衾不語。
“相框里照片上是些什么人?”桑無焉繼續(xù)說。
“什么什么人?”這問題終于引起蘇念衾的注意。
“你手上的那張。”
蘇念衾的手頓了下,說:“桑無焉,你過來。”
她見他面色不善,不是很情愿地走過去:“干嗎?”
“照片上是什么人?”
“我要是知道還問你做什么?”本來她想來這么一句,但是瞅到蘇念衾的臉,只好訥訥地說,“老照片了,人挺多的,有老的,有小的,有些像全家福。呃―這個人有點像余小姐,不過頭發(fā)短短的,和她現(xiàn)在不太一樣。旁邊有個女的,和她手牽在一起。”
“是不是背景是個大池子。”
“哦,對。這里有個噴水池。”
蘇念衾得到桑無焉的肯定回復(fù)后,迅速將相框收回去,轉(zhuǎn)身扔在了垃圾桶里。
桑無焉看到他微怒的眉,驚訝地張大了嘴。
“我是不是說錯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