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聽瀾昨晚借宿在江訴聲家，醒來時，已經(jīng)是清晨七點(diǎn)。昨天和沈青儀爭吵的畫面就像是一場狗血俗套的電影，在腦海之中循環(huán)播放。

　　他知道只要沈青儀堅持讓自己搬家，類似的情節(jié)還會再次發(fā)生。雙方的矛盾就像連成了莫比烏斯環(huán)，一直無限循環(huán)下去。

　　沈聽瀾望著白色的天花板發(fā)呆，他不想再繼續(xù)無意義地爭吵下去，想找到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

　　沒多久，他拿起手機(jī)，給沈青儀的微信發(fā)過去一條消息：

　　【我租房合同還有一個星期到期，到時候我住校吧。】

　　沈聽瀾以為這個點(diǎn)鐘沈青儀還在睡，才說放下手機(jī)，沒想到她回復(fù)了他，聊天界面里出現(xiàn)了簡短的一個字：

　　【好。】

　　為了維護(hù)單薄脆弱的親情，他們心照不宣，各退一步。

　　沈聽瀾放下手機(jī)，起床將自己收拾整齊。江訴聲也不知道去哪了，一大清早就沒了蹤影。

　　有暖氣的屋子里比外面暖和太多。客廳窗戶上結(jié)了層厚厚的哈氣，使得窗外景色都朦朧了，如同印象派大師筆下的畫，盡是溫柔浪漫的色彩。

　　沈聽瀾隨手抹開了一小片哈氣，一個圓圓的摩天輪就露了出來。它應(yīng)該是很大的，因為距離的緣故，縮成了臉盆那么長。

　　沈聽瀾在玻璃上給摩天輪添了幾筆，將它畫成了一朵花的樣子。他后退幾步，覺得效果單調(diào)，又加了一朵花，一對鳥，兩多云。

　　雙雙對對的才熱鬧好看。

　　這時候，門鎖發(fā)出一陣響動聲。江訴聲提著兩兜豆?jié){與油條回來，他一進(jìn)門，就看到沈聽瀾畫在落地窗上的簡筆畫。

　　“瀾哥，等會兒吃完飯，我?guī)闳ツ沁吙纯窗伞：：咏Y(jié)了冰，運(yùn)氣好可以到冰上走走。”江訴聲找出兩個白瓷碗盛豆?jié){。

　　沈聽瀾想起冬天新聞里常說的，“某人冰上打滑，不慎掉入河中”。從前他一直認(rèn)為，只要腦子不進(jìn)水，正常人都不會去河冰上頭打滑，河冰那么脆，怕不是打滑打一半，就得打急救電話。

　　江訴聲不僅打滑，還要漫步。

　　沈聽瀾看江訴聲又憨了幾分，故意問：“要是運(yùn)氣不好呢？”

　　江訴聲往自己那碗豆?jié){里加了一大勺白砂糖，記起沈聽瀾老家在南方。他的認(rèn)知還停留在南方人都會劃船和下水的時候，便說：“我不會游泳，運(yùn)氣不好的話，你得撈撈我。”

　　“我也不會游泳。”沈聽瀾說的是實話，他從小到大除了洗漱和洗澡，幾乎沒有接觸過水。他的姥爺在年輕時候，倒是經(jīng)常坐船去縣城里，有空了還會在小河里網(wǎng)一兜魚。不過這幾年氣候變化的厲害，那些小河流早已干涸，有的在地圖上連個名字都沒有留下。

　　江訴聲微覺尷尬，岔開了這個話題：“你豆?jié){里要加糖嗎？”

　　“多放點(diǎn)。”沈聽瀾說。

　　江訴聲聞聲擓了兩勺子糖進(jìn)去。

　　兩人早餐吃到一半，江訴聲的手機(jī)鈴聲忽然響了。他低頭看了眼來電顯示，接通電話：“喂，田叔叔......”

　　江訴聲明顯不想讓沈聽瀾聽到談話的內(nèi)容，從椅子上站起來，邊說邊向里屋走。

　　沈聽瀾把手里的油條揪成小塊泡入碗中，等它們吸足了豆?jié){后，再用筷子夾起來吃。這樣油條的香可以和豆?jié){的甜混在一起，形成格外綿軟的味道。

　　大概五分鐘，江訴聲又重新坐到餐桌，說了句：“剛剛田林他爸給我打的電話，他從前也是我家的租客，一來二去，也就認(rèn)識了。”

　　沈聽瀾沒想到江訴聲和田林之間還有這樣一層關(guān)系，他不久前見過田林的爸爸，只記得是個瘦高的男人，他好奇心被勾上來：“他有什么事？”

　　“他找我爸借錢，本來好長時間沒聯(lián)系了。這不我把田林打了，又聯(lián)系上了。”

　　田林父親找多年不聯(lián)系的房東借錢，這件事是不合理的。借錢也講人情順序，自家親戚第一等、朋友第二等、普通聯(lián)系人第三等。

　　江訴聲家明顯屬于第三等中的最差選項，只有前兩等都被借遍，實在沒有辦法了，才給他打電話會碰碰運(yùn)氣。

　　沈聽瀾又回想起那天田林的態(tài)度，他極不愿意聽到“還錢”這個字眼，想必也和他的父親有關(guān)。

　　沈聽瀾“嘁”了一聲：“我那天就應(yīng)該再打田林兩拳，打得輕了，不肖子孫。”

　　江訴聲剛喝進(jìn)嘴里的豆?jié){一下噴出來，邊笑邊咳嗽：“我以為你會同情他。”

　　“你想多了。家里欠錢還勒索同學(xué)，這不是活成自己最討厭的樣子，而是活成傻缺。”沈聽瀾吃完早點(diǎn)，告訴江訴聲，“我和我媽說，我要住校，等租房合同到期了就搬。”

　　“你要住校了？”江訴聲想起自己宿舍的下鋪還空著，決定要在老師面前盡一盡班長的責(zé)任。

　　他能成為班長，很大一部分都是靠運(yùn)氣。當(dāng)初高二文理分班，江訴聲他們原六班的人占比例最大。那會兒上課需要個嗓門亮的帶頭喊起立，安明又對學(xué)生們不熟悉，原六班的人一起哄，江訴聲就成了代理班長。后來安明見他除了自己學(xué)習(xí)之外的事情都辦的不錯，也就提了正。

　　他們整理好屋子后就出了門。那個圓圓的摩天輪距離江訴聲家不遠(yuǎn)，兩人各掃了輛共享單車騎到目的地。

　　沈聽瀾的第一感覺便是冷。海河河面上結(jié)了一層純白的冰，風(fēng)直接卷著寒氣撲在臉上，又涼又麻。

　　沈聽瀾看到河與岸之間，修了幾道水泥臺階。靠近河中央的位置坐了兩個大爺，他們在冰面上鑿出個窟窿釣魚。

　　北方的冬天，氣溫通常在零度以下。趕上特別特別冷的時候，河冰會凍得很厚，能承住人的重量。

　　隨著氣候變暖，這樣的天氣并不多見。

　　江訴聲“噔噔噔”順著臺階跑了下去，他先試探性地伸出左腳，在冰上踩了幾下，確定沒有危險后，又邁出右腳，整個人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立在了冰上。

　　他招呼沈聽瀾：“瀾哥，過來呀！”

　　沈聽瀾有點(diǎn)心動，但擔(dān)心那冰不夠結(jié)實，到時候和江訴聲大喊救命，雙雙登上新聞頭條。

　　他正猶豫，又聽到江訴聲說，“咱們在邊上走，邊上水淺，掉進(jìn)去淹不死。”

　　沈聽瀾心想江訴聲真是個憨憨，那有這樣詛咒自己的？他走下臺階，向他伸出手，“你拉著我吧，掉下去之前我還能救你。”

　　江訴聲側(cè)過頭去看沈聽瀾，見他微笑著，心里便泛起暖意，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輕聲回答：“好。”

　　他們這樣牽著走了一段，江訴聲提議：“要不你也下來試試，換我到上岸拉著你。”

　　沈聽瀾想了一下：“如果冰破了，我不小心把你也拽下河了呢？”

　　江訴聲挑眉：“沒那個可能，我會把你先拉上岸。”

　　“好。”

　　沈聽瀾略一沉吟，和江訴聲很快換了位置。

　　他站到冰上后對海河產(chǎn)生了不一樣的感覺，就像參加校運(yùn)動會，坐在觀眾臺看操場是小小的一圈，而作為選手在操場跑步時，才能意識到它是原來這么的大。

　　沈聽瀾第一次來到冰面上，只覺得滑，剛走一步就差點(diǎn)摔跤。

　　江訴聲趕緊拉住他，笑著說：“瀾哥，你可要小心點(diǎn)。冰脆，你摔下去沒準(zhǔn)一砸一個窟窿。”

　　沈聽瀾想象了下這個場景，自己砸出來的冰窟窿大概會類似兇殺現(xiàn)場里白粉筆勾出的人形輪廓，便也笑起來。

　　他們逐漸接近了那座直徑百米的摩天輪，它橫架在橫跨海河的永樂橋上，猶如一只巨大的眼睛，無論晝夜地俯瞰著這座城。

　　“要去上面嗎？”江訴聲停下腳步，仰頭看向了摩天輪。他作為本地土著，平時根本不會來這種景點(diǎn)。

　　這和買“狗不理包子”的道理一樣，外地人樂意花大價嘗個新鮮，本地人卻覺得它性價比太低，瞧它不上。

　　可這會兒不一樣。

　　江訴聲看出沈聽瀾喜歡這個地方，想哄對方高興。

　　他第一次這么渴望了解一個人。

　　沈聽瀾還沒發(fā)覺江訴聲的這點(diǎn)小心思，和江訴聲前往了摩天輪的售票地點(diǎn)。

　　自從售票方式改成微信掃碼支付后，門便不見了黃牛們的蹤影，只有買兔子帽和發(fā)光貓耳朵頭飾的阿姨們還大聲吆喝著。

　　他們分別掃碼購票，排過長長的隊伍后，坐到了摩天輪的包廂里。包廂共六個人，都是與朋友小聲交流，氣氛倒也安靜。

　　沈聽瀾守著窗戶朝外面看，隨著摩天輪升高，視野也愈發(fā)廣遠(yuǎn)。海河成了條泛白的玉帶子，反射著太陽的光。河岸兩側(cè)是林立的高樓，各有各的風(fēng)情特色。

　　路人的身影逐漸看不清了，旁邊公路上的車好像一只只來往不絕的螞蟻，奔向遠(yuǎn)方。

　　他在這時候意識到，眼前所見的每一束光，每一條河，每一株植物，每一個人，都源于自然無私的饋贈。

　　世界是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