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錦書雖然有些暈乎，卻也沒有醉到不省人事。</br> 剛剛那對兒夫妻檔演的雙簧，他其實聽的一清二楚。</br> 他老婆胡林語、李天行、宋慧對陸霄的排擠、譏諷、鄙視，他都看在眼里、也難受到心里。</br> 等陸霄出門。</br> 他終于開口，聲音冰冷：“李天行，說話注意點，我哥怎么了，我告訴你，在我眼里、就算我哥就只是個大頭兵，那也某些只會裝犢子的傻逼強一百倍、一千倍！”</br> “草！你他媽什么意思、說誰裝犢子！”</br> 李天行直接起身。</br> “媽的，老子在說誰，心里沒點逼數么？”</br> 徐錦書毫無畏懼，擼起袖子，就要開干。</br> 便在此時，胡林語冷聲開口：“徐錦書，你給我消停點！”</br> “人李天行剛剛說的有什么錯？</br> 你那個什么兄長，指甲蓋兒大的本事都沒有，脾氣倒是大的驚人，說他兩句怎么了？”</br> “就你那什么大哥，你自己跟著不嫌丟人，我都替你丟人！”</br> 被自己老婆嗆了一通、徐錦書臉上紅白交替，顯然氣得不行。</br> 他看了胡林語幾秒，冷冷開口：“我陪我哥去趟洗手間……”便也推門而出。</br> ……陸霄其實就站在包廂外面的通道上。</br> 慢悠悠的點了一支釣魚臺，吞云吐霧。</br> 方才在酒桌上，被李天行、宋慧這對兒男女狠狠嘲諷一通。</br> 徐錦書的妻子胡林語，更是不把他這個當大哥的放在眼里。</br> 這些陸霄其實都不在意。</br> 要是這種貨色也犯得上讓他生悶氣。</br> 那陸霄也就不用做北境之主了。</br> 他只是替兄弟不值。</br> 今天是徐錦書與他十年重逢。</br> 徐錦書通知包廂里的那些人，顯然是把他們都當作朋友的。</br> 可在酒桌上。</br> 宋慧、李天行等人的態度，分明是把徐錦書當個傻子。</br> 就連他老婆胡林語……態度也同樣倨傲到極致。</br> 對徐錦書這個做丈夫的，沒有一丁點愛意。</br> 男人生而在世。</br> 最看重的便是尊嚴與面子。</br> 一個妻子，在外人面前，最起碼應該維護自己的夫君才對。</br> 陸霄搖了搖頭。</br> 時間果然像是一把無形的巨手。</br> 不經意間就改變了很多東西。</br> 在他的記憶里，學生時期的徐錦書，雖然也常被人欺負，但至少也有底線、有血性，怎么現在竟變得這般窩囊？</br> 正想著。</br> 徐錦書也從包廂走了出來。</br> 臉色鐵青、頗為難看。</br> “抽煙。”</br> 陸霄抽出一根釣魚臺，扔給徐錦書。</br> 又掏出打火機給他點上。</br> 一如十年前的樣子。</br> ……一口煙進去，徐錦書就咳嗽不止。</br> 這口煙，他吸得太用力。</br> 用力到尼古丁嗆得他眼角通紅。</br> “大哥，兄弟我對不住你，都怪兄弟沒本事，讓你受氣。”</br> 陸霄給他拍拍肩膀：“沒事，兄弟之間，不說這個。”</br> 他看著滿臉頹唐的徐錦書，接著問道：“錦書，你給哥哥說句實話，你跟胡林語是什么情況？”</br> “我能看出來、你壓根就不喜歡她、她也對你沒意思，怎么就過一塊兒去了？”</br> 徐錦書又吸了口煙，方才開口：“霄哥，我家里的情況你是知道的，我老子這些年做生意也賺了些錢。”</br> “現在這世道，就他娘的操蛋，看不得別人過得比他好，我家賺了錢，免不了有眼紅的、隔三差五的就來找我家的麻煩。”</br> “就是再正規的生意，也架不住那么一群賊惦記。”</br> “胡林語她爸也是當官的，七品縣令、在蜀郡這地界上大小也算個角兒。”</br> “所以我老子就做主，讓我娶她，算是跟那位縣令聯姻。”</br> “可那個婆娘，總覺得她是官宦家的小姐，是個文化人、壓根就看不上我們家這中暴發戶，這些年沒少給我氣受……”“我也不怕哥哥笑話，我跟她結婚小三年，可我睡她的次數，一個巴掌都數的過來……兄弟我也覺得這日子沒法過，可一看到我爸那么大歲數，還在外面舔著臉當孫子，我就覺得，我這點委屈、這點難受，那就是個屁……”“說到底，還是你弟弟我沒本事、沒用……”徐錦書又抽了口煙、在尼古丁的刺激下，他再控制不住，眼淚驟然滑落，頃刻淚如雨下。</br> 成年人的崩潰，往往都只在一瞬間。</br> 徐錦書忍了很多年。</br> 可在陸霄這個兄長面前，終究按捺不住這些年的委屈。</br>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br> 過了好大一會兒。</br> 徐錦書才逐漸恢復平靜。</br> 他看著一樓大廳里熙熙攘攘的人群，頗為自嘲的開口：“哥，其實我看得出來，像宋慧、李天行他們幾個都把我徐錦書當個笑話看。”</br> “說句實話，我這種人，哪兒有機會結識陳博傲那種大少？”</br> “上次刺史府舉辦宴會，我花不少錢弄了張請帖混到現場。”</br> “敬過那個陳少一杯酒，說了幾句話。”</br> “后來我又在外面的飯店遇上，陳少陪幾個朋友吃飯、我就大著膽子過去，說幫他們買單。”</br> “你應該也知道，現在經商，都得這樣，按理說司空見慣的事情，也很正常。”</br> “可是哥，你猜陳少怎么回應我的？”</br> “怎么回應的？”</br> “那位刺史家的公子爺，直接就給了我一腳，把我踹翻在地、還往我身上吐唾沫，問我算什么東西，也配給他敬酒、替他買單？”</br> 陸霄眉頭緊蹙。</br> “這個人……做的有點過了吧？”</br> 又看向徐錦書，問道：“那后來呢……你是怎么做的……”徐錦書用力將煙頭踩滅。</br> 又沉默兩秒，才苦笑著回道：“哥，你覺得我能怎么做？”</br> “只能忍著唄。”</br> “說句實話，我連宰了那烏龜王八蛋的心都有，大家都他媽是當人，你裝個屁的大爺。”</br> “可實際上……我只能躺到地上，讓那個狗日的陳博傲踩著，肆意凌辱……”“霄哥，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窩囊廢、不配叫你聲哥。”</br> 徐錦書看著陸霄，眼圈微紅。</br> 陸霄搖了搖頭，看著他身邊的兄弟，目光柔和：“怎么會。”</br> “錦書，你要知道，咱們是哥們、是兄弟，你喊我一聲哥，那我這一輩子都是你哥！”</br> 他從不認為徐錦書窩囊。</br> 一切都因為，這個世界原本就是這般模樣。</br> 人和人的起點不同，要走的路也就不一樣。</br> 路不一樣，那沿途看的風景，自然也不盡相同。</br> 徐錦書忍受了不公，一步步向上攀爬。</br> 初心也只是想、老父親可以在外面少受些委屈。</br> 這樣的一顆赤子之心，誰能說他窩囊？</br> 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歸咎于，這個世界實在冰冷。</br> 冰冷到無情和冷血。</br> 少年通過卑微努力、度盡劫波，守得云開見月明的美好橋段終究是書中故事。</br> 而真正的現實，一直都跟徐錦書的故事沒太大差別。</br> 少年腆著臉去討好刺史家的少爺，卻被人家一巴掌扇翻在地。</br> 被人踩在地上肆意凌辱。</br> 被人吐了一臉口水，任意辱罵。</br> 即便是這樣的屈辱，少年也只能賠上一個笑臉。</br> 除此之外，毫無辦法。</br> 陸霄覺得徐錦書沒錯、錯的是陳博傲。</br> 因為帝國賦予的權柄，不該拿做他用、凌駕于百姓之上。</br> 這個世界、當真荒唐的離譜。</br> 廟堂之上，為官者視百姓如草芥。</br> 殿宇之內，禽獸食祿。</br> 奴顏婢膝之徒，卻能秉政。</br> 狼心狗行之輩，不知凡幾。</br> 天地茫茫，日月昭昭。</br> 在歷經數千年的歷史、百余朝堂的交替變換之后。</br> 這個世界依舊是如此模樣。</br> 一樣的……操蛋。</br> 一樣的……不公。</br> 陸霄知道這很沒有道理、也知道這很不對。</br> 他想改變，終究有心無力。</br> 陸霄看著他的兄弟，想安慰些什么，卻又無話可說。</br> 什么帝國圣者、什么國士無雙。</br> 在這些個黑暗到讓人發指的世界。</br> 他其實跟徐錦書一樣，什么都不算不上。</br> 兩人都抽完一根煙，也就在沉默中，并肩返回包廂。</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