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她現在回來了。</br> 但也因為這樣,所以她是絕對不能讓爸爸知道哥哥昏迷不醒的消息,那對他無疑會是更致命的打擊,醫生說他的情緒不能再起大的波折了。</br> 盛綰綰推門進去,在盛柏的床邊坐下,握住那已經全然不似記憶中那版厚重溫暖反倒是過瘦而顯得干枯的手,“爸,我回來了。”</br> 盛柏看著她的臉,稍微的安心了一點,皺著眉頭緩緩的出聲,“西爵呢,我好像幾天都沒看到他了。”</br> 盛綰綰微微一僵,但也幾乎是一閃而過,很快就恢復了笑容,“爸,我不是跟你說了哥去紐約處理事情了嗎?”</br> 她當初基本上是隨口一提,讓爸爸知道,只說辦事去了。</br> 盛柏對養兒子跟養女兒基本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方式,女兒養的嬌寵,兒子基本是放養,但這也不代表他不甘心,只說更放心,所以不在眼前也不會像擔心女兒那么擔心他,但不擔心不代表是不關心。</br> “那他什么時候回來?”</br> 盛綰綰輕聲回答,“可能要一段日子,那邊的事情挺忙的,爸你也知道,哥哥是提前出獄的,那邊有人幫他,所以他也要給人家解決麻煩。”</br> 盛柏點點頭,算是表達他知道了。</br> 他沒說盛綰綰也明白他有些失望,爸爸大概是知道自己病得很重,所以才會想兒子跟女兒都在身邊。</br> 因為這樣,兩個多月以后陸笙兒來探望的時候,她雖然打心眼里沒認過這個姐姐,但想著到底是爸爸養了十幾年的親女兒,她沒道理拒之門外,就讓她進去了。</br> 陸笙兒說先單獨跟爸爸聊聊,她囑咐了幾句也就出去了。</br> 下樓去跟廚師報了中午要準備的菜式,在客廳坐了一會兒之后看了時間,又吩咐傭人把飯前要吃的藥準備好,然后扶著她一起送上去。</br> 陸笙兒沒出來,她本是不準備推門進去的,直到她在門口等著的時候隱隱聽到有什么東西摔倒在地上的聲音,然后就是陸笙兒高跟鞋踩在地上很響的聲音,她還沒反應過來,門就被打開了。</br> “發生什么事……”</br> 她一句話沒問完,身側的傭人已經失聲尖叫起來,“盛老先生!”</br> 盛綰綰聽著這尖叫,因為看不到瞬間蔓延的恐慌而顯得更恐慌,“出什么事了?”</br> 傭人似乎也被嚇到了,手足無措的道,“盛老先生好像發病了……”</br> 盛綰綰臉都白了,幾乎是吼出來的,“那你還站著干什么,打電話叫救護車!”</br> “好好好,打電話……手機放在廚房了,我去拿。”</br> 說著,傭人就往下面跑去了,盛綰綰咬著唇從身上摸出手機,觸屏的手機沒有早些年能按鍵的方便熟悉手感,她雖然平常也能自己進行基礎的操作,但會很慢。</br> 再加上緊張,不可避免的手抖。</br> 陸笙兒的臉色也是煞白的,她站在門口同樣不知所措,看著盛綰綰拿手機打電話叫救護車卻按錯了號碼,“你沒有點中……”</br> 直到她出聲,盛綰綰才想起還有另一個人也在這里,“爸爸發病了就打電話,知道我看不見你不知道自己打嗎?”</br> 陸笙兒被她冷著一張臉吼,第一次沒發作而是從包里把手機翻出來打電話給醫院叫救護車,報上這里的地址跟病人的情況。</br> 盛綰綰也顧不得自己看不見,伸手摸索著就到了床邊,“爸,爸爸……”</br> 叫了幾聲都沒有回應,盛柏已經暈過去了,她摸到的手臂也很僵硬,盛綰綰臉上的血色褪得更加的厲害,幾乎是一下子就手腳冰涼。</br> 她沒有應對過這種狀況,以前就算是病發呼吸急促心絞痛,都是先吃藥然后叫救護車馬上急救,她慌了,這種情況是不能移動病人身體的,她連碰都不敢碰。</br> 除了等待,什么都不能做。</br> 她忍不住恐慌,也忍不住憤怒,手撐著床沿撐起自己的身體,“陸笙兒,”她雖然看不到,但房間里有沒有人她還是能感覺到,“為什么爸爸會突然病發,他最近都好好的,醫生說從我哥哥接他回來之后他的病情就穩住了,我照顧的這段日子他也是按時吃藥都沒什么事的,他為什么會突然病發,你說!”</br> 她臉色蒼白,陸笙兒的臉也好看不到哪里去,甚至也被嚇出了眼淚,“我……我不知道……”</br> 她們是從小到大都不合,但她也沒見過盛綰綰這個樣子,幾乎是兇狠的,歇斯底里的質問。</br> 她脾氣從小就不算好,但即便是罵人也不會高八調,她的盛氣凌人從來不需要聲高來支撐,對著她時更是冷哼或者嘲諷居多。</br> “你不知道什么?我問你你跟爸說了什么?你不知道他得的是心臟病,醫生反反復復的叮囑過不能受刺激不能讓他情緒起伏太大,你是來看他的還是來咒他死的!”</br> “我……”陸笙兒在她的聲音跟情緒之下腦子都白了,“我不知道……你沒告訴他……你哥的事情……我不是故意的。”</br> 她哥哥的事情……</br> 她懶得跟陸笙兒說話,所以也忘記叮囑不能提這件事,更何況她以為陸笙兒就是過來探望一下,她更沒想到她明知道她哥哥事情會刺激到爸爸她還要提。</br> 救護車到的很快,六七分鐘就到了,醫生跟護士熟練的把盛柏放上擔架送上車,她跟展湛一起上了救護車——</br> 盛家原來的傭人,不是遣散了就是在薄錦墨手里做事,除了展湛,這兒有照顧他們生活起居的傭人,但沒有保鏢,展湛就帶著展安過來了,他一個人擔任別墅的保鏢,展安放學之于也會幫他們做點事。她幾乎就像是提線木偶一般被牽著走,血液冰涼,冷得好像要僵住了。</br> 人有時候有種預感,雖然很莫名,但尤其是噩耗來臨的時候,會異常的強烈。</br> 盛柏很快的被送到了手術室,她依然只能在外面等。</br> 這已經是她這幾個月以來,第二次在手術室外等一個生死未卜的消息了。</br> 現在已經是冬天了,盛綰綰覺得特別的冷,全身每一根骨頭都在發顫,思維也已經停止了轉動,好像全都滯住了。</br> 收到消息的晚安很快的到了,她看不到,只能隱隱聞到她身上的氣息。</br> 晚安沒出聲,可能是已經不知道怎么勸她,于是她開口喚道,“晚安……”</br> 柔軟溫暖的手握了上來,盛綰綰這才察覺到自己的手有多冷,于是她道,“晚安,我覺得很冷,”這寒冷好像都不是冷空氣覆蓋上來的,而是從她身體的最深處源源不斷的冒出來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重復同樣的一句話,可能真的是太冷了,“晚安,我覺得很冷。”</br> 晚安連忙把脖子上的圍巾取了下來,纏在她的脖子上,“實施山,醫院里本來是要冷很多的,還冷嗎?冷的話我去給你找件衣服來穿。”</br> 她搖搖頭,看著眼前的一片黑暗,“不用了,我等爸爸醒來。”</br> 她已經穿了很多衣服,再多穿也沒有用。</br> 她埋首靠在晚安的腹部,低低喃喃的嗓音都是細細密密的顫抖,“晚安,我好怕……”這一秒的恐懼,讓以前經歷過的所有恐懼都不再是恐懼。</br> 有腳步聲敲打著她的耳膜,這腳步她仍然是莫名的熟悉,大概也知道是誰來了。</br> “晚安,”</br> 晚安答得很快,“怎么了?”</br> 她慢慢的坐直了自己的身軀,嗓音里的顫抖都消失了,只剩下了平靜,“薄錦墨是不是來了?”</br> 晚安靜了幾秒才回答,“是。”</br> 她扶著晚安的手臂慢慢的站了起來,朝著腳步聲的方向看去,嗓音是冷漠的沙啞,“不管有仇沒仇,我爸養你十幾年不是假的,算我盛綰綰求你,把你的女人帶走。”</br> 薄錦墨看著目不轉睛的看著她。</br> 她的手搭在慕晚安的手臂上,頭發應該是又剪過了,因為過去了兩月長度都沒有變化,之前染的茶色慢慢的消失,變成自然的黑色。</br> 臉色蒼白,沒有任何的血色,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空洞得可怕,就這么“看著”他。</br> 晚安在身邊低聲問,“發生什么事了?</br> 她面無表情,淡得寡色的唇吐出三個字,“讓她滾。”</br> 薄錦墨低頭看了眼一言不發的陸笙兒,視線很快重新落回到那張短發下的臉旁上,戴著眼鏡的一雙眸深沉而晦暗,眼神濃稠,復雜得叫人根本分辨不清楚,嗓音有種仿佛妥協才有的低,“等你爸的手術結束后再說。”</br> 盛綰綰原本平靜的聲音一下就尖得好似要劃破空氣,“薄錦墨,我叫你帶著他馬上滾!”</br> 陸笙兒也一下子站了起來,神色冷清,臉色跟她一樣蒼白,“我去看爸爸跟他無關,你沒必要遷怒到他的身上,你們家對他的養育之恩,他也一直都記得。”</br> 盛綰綰沒說話,只是那分明無神的雙眸顯得有些可怖。</br> 男人站在她身前不過一米多的地方,斂著眼眸,望著她單薄得一陣風就能吹走的身體,一言不發。</br> 手術室的燈突然熄滅,打斷了他們之間沉默的僵持。</br> 薄錦墨側首看著那滅了的燈,英俊淡漠的臉色還是微微的一變,一種無法形容的情緒逐漸的浮現在他的臉上,很淺很薄,但無法被忽視。</br> 戴著口罩的醫生從里面走了出來,問道,“哪一位是慕小姐?”</br> 盛綰綰坐在那里,沒出聲,也沒動,就靜靜的坐著。</br> 晚安已經回了,“我是。”</br> 醫生隨即跟著問道,“薄錦墨薄先生在嗎?”</br> 她肩膀到微不可覺的抖動著,但也只有一下就平靜下去了,當然,薄錦墨是看到了,他收回視線,修長腿走了過去,淡淡的嗓音壓得有些低,“怎么。”</br> 醫生道,“盛老先生有遺言,要交代兩位。”</br> 薄錦墨微微一怔,幾乎是下意識側首去看失魂落魄的站著一動不動的女人,幾乎是在一瞬間,她臉上原本就沒什么的血色被褪得干干凈凈,慘白得像是一張紙。</br> 他的瞳眸重重的縮著,心臟也緊縮成了一團,像是有一只手死死的攥著。</br> 他伸手就想去扶她的。</br> 然而手指還沒碰觸到她的手腕時,她已經已經開口了,“你們去吧,”她好似能夠感覺到他已經到了她的面前,幾乎是正面對著他,語言冷靜而清晰,表情卻呆滯得像是木偶娃娃,“麻煩你,只需要你聽我爸說幾句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