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奉云從不標榜自己是個仁君,他向來我行我素,從來不會考慮別人的看法。比如所有帝王都想掩蓋的手足相殘,游奉云卻是輕描淡寫地講了出來,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br> “父皇,您不覺得這樣對您的名聲不好嗎?”游玉歲手中的桃子被霍西陵拿來,沾滿桃子汁的雙手被霍西陵用絲帕輕柔地擦著。</br> 而被游玉歲問到的游奉云卻滿不在意,不在乎這本《今上本紀》寫出后會引起軒然大波,也不在乎自己是否被人罵得位不正,進而起兵謀反。</br> “朕是帝王,不是圣人。”游奉云那雙鳳眸微微上挑,帶著睥睨天下的姿態。</br> “朕即位,可是先帝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說的,若是有人不服,盡管可以試試。你說是吧,謝公?!?lt;/br> 被點名的謝意放下了手中的清茶看著游奉云道:“正是。”</br> 宮變之后,游奉云救下了先帝的性命,而后他與那些老臣一同請立游奉云為太子,體弱的先帝問他將國家交給游奉云會如何?他回答國之大幸,然后游奉云被冊立為太子,先帝提前為十八歲的游奉云加冠,一月后便因病撒手人寰。</br> 此后,游奉云即位,內修法度,打壓世家加強集權,平衡各方勢力。外平四夷,讓突厥與大景之間得到了二十年的和平,周邊小國不敢妄動。</br> 可以說,在游奉云的統治下,整個大景繁榮昌盛,國力強大,百姓安居樂業,實乃一代明君。</br> 游奉云為帝的確是國之大幸,然而為人夫,為人父,卻不是一個好東西。事到如今,他永遠后悔同意自己的女兒,讓她嫁給游奉云。</br> 這樣想著,謝公不由用眼神剜了游奉云兩眼。</br> 游奉云:……謝公,你這是什么眼神?</br> 然而被游奉云盯著瞧的謝意則是像是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將手里削完皮的桃子送到了游玉歲的手里。</br> “歲歲,這個甜?!敝x意露出笑容對游玉歲道。</br> “謝謝外祖?!庇斡駳q接過桃子笑著道。</br> 一旁看著游奉云渾身不是滋味,怎么笑得怎么甜?太子面對他的時候怎么不笑?</br> “西陵,你也吃。”</br> 然后游奉云就看見游玉歲將手中的一半桃子分給了身邊那小子,別以為他什么都看不出來。</br> 于是游奉云咳嗽了一聲:“歲歲,父皇的呢?”</br> 話音落下,游奉云就遭到了謝意的一記眼刀,歲歲也是你這個狗東西要叫的。</br> 只見謝意從案幾上拿起一個桃子,精巧的匕首在他的手上轉了幾圈,然后一刀落下,手里的桃子瞬間裂成兩半。</br> “陛下想吃桃子,臣可以給陛下削,何必為難太子。”謝意對著游奉云微笑道。</br> 游奉云:……不就問太子要塊桃子嗎?謝公你至于如此嗎?</br> “朕自己削便是。”游奉云拿起一只桃子道。</br> 一旁的安??粗牡溃菹?,這哪能勞駕你自己削啊。</br> “父皇能削成動物嗎?”游玉歲看著游奉云那行云流水的削皮姿態忍不住開口問道。</br> “有何不可。”只見游奉云唰唰兩刀,在柔軟的桃肉上雕刻出一只小熊。</br> 游玉歲盯著面前的桃子小熊陷入沉默,他父皇是和熊杠上了吧。</br> 一旁的謝意道:“這有什么,來歲歲,祖父給你雕個鯉魚躍龍門?!?lt;/br> 說完,謝意便拿起匕首開始雕刻。</br> 游玉歲:……外祖,釣魚已經刻入你的骨子里了對嗎?</br> 而游奉云卻道:“鯉魚躍龍門?不如直接刻一條真龍。”</br> 話音落下,游奉云便開始對桃子進行輸出。</br> 游玉歲捧著手里霍西陵剛給他削好皮的桃子看著他的父親和外祖沉默了,兩個大男人好幼稚啊,還是西陵沉穩。</br> 這樣想著,游玉歲便忍不住想要和西陵貼貼。</br> 然而……</br> “你在做什么?”游玉歲看著拿著刀和桃子的霍西陵。</br> 只見霍西陵道:“殿下不是喜歡兔子嗎?我給殿下雕個?!?lt;/br> 游玉歲:……</br> 他不是喜歡兔子,他只是喜歡你親自獵的兔子,用皮毛給他做成的抱枕。</br> 游玉歲看著霍西陵認真的模樣覺得自己不解釋也好,反正西陵為他做什么,他都喜歡。</br> 就在此時,游奉云和謝意一同盯向了霍西陵,臭小子!</br> 不約而同的,兩個人削下的桃子皮飛向了霍西陵。</br> 游玉歲:……一個桃子還真是被你們玩出花了。</br> 最后,游玉歲不得不出面打住,并且承諾會把他們三個雕的小動物全部吃完。</br> 這個時候,游奉云也開始講戰場上面的事。</br> 游玉歲雖然繼承了游奉云的一身神力,然而卻沒有繼承游奉云的軍事天賦,在游奉云講軍事的時候,游玉歲只聽得一知半解,但也激情澎湃。</br> 而霍西陵則是直接和游奉云討論了起來,甚至游奉云讓人取出了地圖,讓霍西陵講換做是他,這一場仗應該怎么打。</br> 霍西陵的作戰風格和游奉云一樣喜歡劍走偏鋒,用兵奇詭,喜歡閃電戰和大包抄敵人。</br> 而游玉歲坐在旁邊,覺得自己聽懂了又似乎沒有聽懂,一旁的謝意則是滿面微笑。</br> “歲歲,你手下的這個少年了不得,不久之后,陛下怕是要重用他?!敝x意開口說道。</br> 說完,謝意便再次看向了霍西陵,劉燁這個妻弟真不錯,有霍西陵在,大景的版圖或許能夠再擴一擴。</br> 游玉歲聞言則是默默地啃著手里的桃子,他是舍不得霍西陵離開他的,可是他也不能將霍西陵束縛在自己身邊,如果他死了便沒有人愿意庇護霍西陵了,他必須讓霍西陵在他死之前得到足夠的權力,讓長公主不敢輕易動他。</br> “殿下,殿下?”有人在他的耳邊輕聲喊道。</br> 直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游玉歲才回過神來。</br> 只見一旁的游奉云皺著眉頭道:“你在想些什么,手指頭啃出血了都不知道疼?!?lt;/br> 游玉歲茫然道:“是嗎?”</br> 一旁的霍西陵拿出自己隨身攜帶的金瘡藥撒在游玉歲的手指頭上,然后用干凈柔軟的絲帕為游玉歲纏好道:“殿下的手指好之前不能沾水。”</br> “哦。”游玉歲乖乖道。</br> “好了,今日便講到這里吧。”游奉云開口道。</br> 其實他沒有講多少,到后來直接變成了他和霍西陵各帶一只軍隊在地圖進行兩軍作戰,玩了一個盡興。</br> “太子,以后萬不可走神弄傷自己了?!庇畏钤瓶粗裆秀钡挠斡駳q道。</br> “好?!庇斡駳q的神情依舊茫然。</br> 最后,是霍西陵帶著游玉歲離開了宣德殿。</br> 游奉云站在原地看著游玉歲遠去的背影不由緊緊地皺起眉頭。</br> “朕怎么覺得,太子病得越來越厲害了?!庇畏钤崎_口道。</br> 那無意識啃咬自己手指頭的模樣,看了叫人心疼。</br> 一旁的安海公公聞言道:“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陛下無需太過擔心。”</br> 游奉云聞言不由輕聲嘆息,有時候他也曾想自己是否做錯了什么,但是他是帝王,他永遠沒有錯,他必須按照自己定好的目標心無旁騖地走下去,才能使朝局穩定天下太平。</br> “這樣也好。”游奉云輕聲道。</br> 說完,游奉云便轉身回了宣德殿又開始處理起了繁冗的政務。</br> 而在游玉歲回東宮的路上,他沒有乘坐肩輿,而是直接被霍西陵背在了背上。</br> 游玉歲趴在霍西陵的背上開口問道:“西陵有一天會離開我嗎?”</br> “不會?!被粑髁昊卮鸬馈?lt;/br> “騙我?!庇斡駳q忍不住咬了咬霍西陵的耳朵。</br> “殿下?!被粑髁耆滩蛔¢_口喊道。</br> 接著,霍西陵便聽聞身后的游玉歲道:“你要建功立業,你要爬上權力的巔峰,你要為你姐姐報仇,你就必須去參軍,去打仗,就必須離開我身邊?!?lt;/br> 霍西陵聞言沉默了許久,一直走到東宮門口都未曾出聲。</br> “西陵,你要位極人臣?!庇斡駳q在霍西陵的耳邊輕聲道。</br> “父皇很快要削藩了,那是你的機會。”</br> 霍西陵一驚,他回頭看去,殿下怎么知道陛下要削藩了?</br> 然而游玉歲已經在他的背上睡著,讓他無法開口再問。</br> 等游玉歲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燈火之下,霍西陵正在奮筆疾書。</br> “西陵,在寫什么?”游玉歲從床上坐起來問道。</br> “為陛下寫《今上本紀》?!被粑髁攴畔鹿P看向游玉歲道。</br> 只見游玉歲下了床走到霍西陵面前看著面前的紙張讀道:“景興五世,隆在永嘉,內修法度,外平四夷……”</br> “夸他夸得這么厲害?”游玉歲看向身旁的霍西陵道。</br> “陛下為人君,當得起這般夸贊?!被粑髁昊卮鸬?。</br> 游玉歲哼了一聲道:“他也只有這個能夠夸贊了?!?lt;/br> 霍西陵伸手摸了摸游玉歲的頭發,然后問道:“殿下是如何知道陛下要削藩的?”</br> 游玉歲從當初在聚賢閣外遇刺便有隱隱約約的預感,直到這次游奉云讓霍西陵寫《今上本紀》時說的那番話才真正確定。</br> 若有人質疑他得位不正,不服他,可以盡管試試。</br> 游玉歲甚至可以確定游奉云讓霍西陵寫《今上本紀》不是一時興起,他就是準備拿《今上本紀》來誘這些藩王出手。</br> 《今上本紀》中,游奉云甚至要求千秋雪詳細寫他奪位的全過程,一是他不在乎,二是他讓其余的藩王覺得他得位不正,激起藩王可以取而代之的野心。</br> 如果一本《今上本紀》不夠,游奉云還會有其它的動作來迫使藩王謀反。</br> 游玉歲只覺得,游奉云當真可怕至極。</br> “千秋宴和秋獵,可有好戲看了?!庇斡駳q輕聲道。</br> 而在宣德殿勤政的游奉云打了一個噴嚏,然后道:“這么熱的天,朕應該沒感冒吧,總不會是梁王想我吧?!?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