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游玉歲已經十七歲了,元后已經去世十七年了,后宮之中除了元后身邊的老人以及太子游玉歲,基本沒人還記得住先后的祭日了。</br> 所以,飛揚跋扈的蘇和婉已經全然忘了她再憤怒之下撕毀的是先后遺物,一個妃子損壞先后遺物再怎么解釋也是大不敬之罪。</br> 而一旁的游玉歲神色哀傷地看著蘇和婉,只有在垂眸的那一刻,眼底閃過一絲冷意,以他重生了十幾世對蘇和婉的了解,這個女人并不聰明,甚至沖動易怒,她之所以能夠當上皇貴妃,一來是她為他的父皇生下了長子,二來是因為他的父皇還要用寒門出身的蘇丞相壓制外戚和世家。</br> 所以,他早就料到了蘇和婉會撕毀先后遺物,并且在等待一個時機將這件事當著眾人的面揭露出來,沒想到這個時機這么快就到了。</br> “先后留下的遺物讓我受益良多,還請太子殿下讓我多看幾日。”皇貴妃努力地從臉上擠出一個笑容道,“只希望我做事能夠如先后一般就好。”</br> 皇貴妃說完這句話就覺得自己心里惡心,她進宮后最怨恨的便是先后,即便是那個女人死了十幾年,她也對先后恨之入骨,若她當上了太后必定要將那個女人的牌位從宗廟里扔出去。</br> 如今,皇貴妃卻還要說著自己要向先后學習的話,這怎能讓她不惡心。</br> “可是三日以后便是孤母后的祭日了,如果皇貴妃喜歡孤母后留下的手稿,我讓人抄了送給皇貴妃便是,皇貴妃不如將孤母后的遺物先還給孤。”游玉歲看著皇貴妃,臉上全是柔弱和可憐,仿佛不明白她為什么不把他母后的遺物還給他。</br> “我……”她哪里找先后遺物還給太子,她早在太子將先后的那些手稿送來的那天便將其撕成碎屑,現在連紙灰都沒了。</br> “皇貴妃為何顧左言他,莫不是拿不出孤母后的遺物?”游玉歲出言打斷了皇貴妃的話,然后用那雙冷厲的雙眼看著皇貴妃問道,“莫不是,皇貴妃毀壞了孤母后的遺物?”</br> “本宮沒有!”蘇和婉大聲道,這個時候她突然意識到這一切或許是太子給她下的套子。</br> 這一刻,蘇和婉忍不住看向坐在書案之后的帝王,只見帝王的那雙眼睛饒有興趣地瞧著他們二人,仿佛在看什么好戲。</br> “皇貴妃既然沒有損毀孤母后的遺物,那么還請皇貴妃將孤母后的遺物現在交出來。”游玉歲開始步步緊逼,身上的氣勢越發尖利,只不過他臉色蒼白,牙齒緊緊咬著嘴唇,仿佛在強撐著一般,隨時可能會暈倒在地。</br> 說完,游玉歲干脆利落地向著游奉云跪下道:“還請父皇為我做主。”</br> 事情到了這個時候,游奉云明白游玉歲之前在皇貴妃來時露出了喜悅,或許他今日從病床上爬都要爬過來就是為了這一刻。</br> 游奉云看著不知所措的皇貴妃斂了眼眸,蘇烈那老東西怎么生出這種蠢東西?或許,他給的恩寵太過,讓人飄了也不一定。</br> “貴妃可拿得出來太子給的先后遺物?”游奉云開口問道。</br> “臣妾拿不出來。”皇貴妃跪在地上低著頭說道。</br> 游奉云淡淡地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兩人,輕聲道:“既然如此,皇貴妃遺失先后遺物,禁足三月,罰奉半年,為先后抄往生經三百遍贖罪吧。”</br> 游玉歲聞言心中不由暗罵,狗爹就是狗爹,輕飄飄一句話就把損毀先后遺物變成不小心遺失先后遺物,把原來可能會剝奪皇貴妃稱號降為普通妃嬪的懲罰變成了罰俸和禁足。</br> 同時,也證明了蘇丞相還很有用,今上不愿意君臣離心。</br> 游奉云將處罰說完,又讓身邊的安海公公開了自己的私庫挑了幾樣好東西給太子,算作安慰。</br> 得到結果的游玉歲也不愿意在宣德殿多待,拿著游奉云給的好處就快去行禮告退,仿佛宣德殿后面有狗在追他。</br> 等到皇貴妃蘇和婉也被宮人請回雎鳩宮之后,坐在書案后的游奉云對著身邊的安海公公道:“如今看來,太子倒也有了幾分長進。”</br> 知道給人下套了,不在執著于君子之行,只不過還不夠。</br> 安海公公聞言彎腰道:“陛下覺得太子好便好。”</br> 游奉云聞言輕哼了一聲,然后繼續低頭批閱奏折。</br> 于是這一天,皇帝看見了兒子的長進,游玉歲得到了好處隨便對仇人落井下石,局外人賢妃得到了掌管六宮的權力,只有皇貴妃受傷的世界達成了。</br> 宮道之上,在走出宣德殿的范圍后,陪在游玉歲身邊的福寶公公忍不住開口道:“皇后娘娘的遺物他們怎么敢擅自損毀,他們怎么敢?”</br> 坐在肩輿的游玉歲盯著手里捧著的精致暖爐嗤笑一聲道:“他們也配?”</br> 游玉歲讓人送到皇貴妃宮中的先后遺物是當年他防著母后字跡寫下來用來懷念人的,不過,用一份假的先后遺物換皇貴妃禁足三個月倒也不虧。</br> 隨后,游玉歲用略微出了些汗的手指戳了戳掌心中的雕花暖爐嘴角露出了一個笑容,下一個對誰下手呢?</br> 就在此時,游玉歲乘坐的肩輿一歪,手里的暖爐從他的掌心滑了下去,他整個人也歪到了一邊。</br> “太子殿下!”</br> 耳邊傳來的是福寶公公驚恐的叫聲。</br> 就在游玉歲以為自己回摔在地上的時候,一只手拉住了他,然后將他穩在了落在地上的肩輿上。</br> 游玉歲抬頭,對上了一張沾了血跡的俊美面孔,那雙黑色的眼睛猶如天上的星子,面前的少年狼狽不堪但整個人都散發著桀驁不馴的氣息,宛如一頭受傷的野狼,此刻他正抓著游玉歲的手,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br> “殿下救我!”面前的少年開口說道。</br> 游玉歲:……你差點把我撞倒,還要我救你?</br> 同時,游玉歲看著少年的臉突然反應過來,他好像從來沒有見過少年,重生十幾次,如果他遇到這么漂亮的人絕對忘不了。</br> 就在這個時候,追在少年身后的人群已經趕到了,為首的正是六皇子,他身邊的是權貴子弟,這些人身上多多少少掛著彩。</br> 游玉歲忽然明白為什么面前的少年要他救他了,打了皇子可不得救嗎?</br> 六皇子游玉柳為寧嬪所出,母子二人依附賢妃才在宮中站穩了腳跟,因此六皇子是賢妃的人。</br> 面前的少年打了賢妃的人,游玉歲只想說打得好。</br> “太子二哥,把人交出來。”六皇子游玉柳拿著鞭子倨傲地說道,目光在游玉歲身上的太子朝服上游走,恨不得將這身太子朝服扒下來給自己穿上。</br> 說完,他又看向了游玉歲身邊的少年,長公主和賢妃讓他好生教訓一下這個姓霍的小子,沒想到這小子居然這么能打,還跑到了太子面前求救。</br> 游玉歲笑了,之前在宣德殿攢的戾氣瞬間釋放了出來,什么狗東西,還想命令他?</br> 只見游玉歲重新坐回肩輿,手里的暖爐直接砸在游玉柳的腳邊。</br> “六皇弟,見了太子不行禮這便是尚書房的老師教給你的規矩嗎?”游玉歲懶懶地看著游玉柳道,“都說長兄如父,你的規矩不好,那就讓我來教教你吧。”</br> 話音落下,游玉歲起身站起來,黑紅色的太子朝服在他身上略顯寬大,身上的狐裘將他襯得越發蒼白。</br> 游玉歲從福寶手中拿過了拂塵,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游玉柳。</br> 游玉柳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被游玉歲的眼睛盯著他竟然生不出逃走的想法。</br> “今日皇兄是為了你好,免得你失了規矩讓天下人笑話。”游玉歲拿著拂塵站在游玉柳面前道。</br> 話音落下,那拂塵的把手便狠狠地抽向了游玉柳。</br> “不敬兄長,此為一錯。”</br> 被拂塵抽中的游玉柳不由悶哼一聲,他沒想到病秧子的力氣居然這么大。</br> 還沒等他疼過,第二下便又來了。</br> “不知君臣,此為二錯!”</br> “聚眾打架,欺凌弱小,此為三錯。”</br> 話音落下,游玉歲手中的拂塵應聲而斷,此時眾人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br> 下一刻,跟在游玉柳身后的太監和權貴子弟立馬圍了上來。</br> “怎么?孤是太子,你們還想對孤不敬?”游玉歲冷眼瞧著圍過來的眾人道,“身為伴讀隨從,主子犯錯不知勸阻,助行惡事,都拖出去杖責二十。”</br> 不僅是游玉柳身邊的人愣住,就連福寶都愣住了,太子什么時候這么兇了?</br> “孤說的話都聽不見嗎?”游玉歲把玩著象征身份的令牌道。</br> 很快便有宮中的禁軍趕來將游玉柳身邊的人拖去行刑。</br> 游玉歲不想聽這群人的哀嚎徑直坐上了肩輿準備離開,走之前游玉歲看向之前差點把他撞倒的少年道:“你也跟我一起。”</br> 一旁的游玉柳見此大聲道:“霍西陵!有本事你就別離開太子身邊!”</br> 游玉歲聞言立馬就轉頭去看游玉柳笑著道:“他以后便是太子舍人,與我同吃同住,怕是不能離開我的身邊。”</br> 說完,游玉柳便看著太子一行人離開了自己的視線。</br> 折騰這么一圈,游玉歲回到東宮時已經太陽落山了,東宮的宮人立刻圍上來為游玉歲更衣,霍西陵也被宮人拉去梳洗了一番。</br> 這段時間,福寶也查清了少年的身份,劉大將軍亡妻之弟,姐姐死后,再無血緣親人,被養在大將軍府中,被剛帶著女兒下嫁給劉大將軍的長公主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所以六皇子才動手為難這名少年。</br> 等游玉歲坐在椅子上泡著腳快要睡著的時候,霍西陵才被宮人帶了進來。</br> 這個時候,霍西陵才有心思認真端詳太子的容貌,都說太子善良可親、溫潤如玉,如今一見反倒覺得太子飛揚跋扈,容貌也是秾艷至極,只是身體太弱,渾身都透露著瓷器的易碎感。</br> “還不快跪下!”福寶公公不滿道,要不是這個小子,殿下今日也不會差點從肩輿上摔下來。</br> 霍西陵聞言跪了下去,低頭時正好目光正對太子泡在熱水中的雙足,熱氣將雪白的雙腳染上一層薄紅,精致的腳踝看起來他一手就可以握住,就連腳上的指甲也生得分外圓潤可愛,宛如桃花花瓣。</br> “叫什么名字?”游玉歲睜開了眼睛問道。</br> “霍西陵。”霍西陵低著頭答道。</br> “有點熟悉。”游玉歲覺得自己應該在哪里聽過這個名字,但是他記不清了。</br> 就在下一刻霍西陵以為游玉歲還要說些什么的時候,一只光著的腳將他的臉抬了起來。</br> 這只腳的觸感如同他想的那一般溫潤如玉,如果不是時機不對,他有點想好好握在手里把玩。m.</br> 只見坐在椅子上的游玉歲靠在椅背上懶散地對霍西陵道:“孤看上了你這張臉。”</br> 霍西陵聞言呼吸不由一滯,太子看上了他這張臉?</br> 游玉歲看著霍西陵發愣的模樣輕笑一聲道:“孤知道你是一直野性難馴的狼,不過孤也不想玩什么訓狼的游戲,我要你這張臉,至于你想要什么,就自己從孤身上取吧。”</br> “當然,不愿意就滾吧。”話音落下,游玉歲的腳踹向了霍西陵的心口。</br> 霍西陵連忙握住了游玉歲的腳道:“臣愿意!”</br> 這是他可能唯一在宮中擺脫長公主控制和他手下人欺凌的機會,他怎么會不愿意,更何況面前的人是他。</br> 游玉歲聞言笑了一下,就在這時,一個小太監走了進來然后與福寶公公耳語了一番,接著福寶對著游玉歲耳語了一番。</br> 游玉歲聽了福寶的話眼睛不由亮起,指著還跪在自己面前的霍西陵道:“你,抱我進內室去。”</br> 霍西陵愣住,這么快的嗎?他第一次做這種事不太熟練,但是身體還是誠實地將游玉歲抱了起來。</br> 霍西陵將游玉歲抱進懷里,一時間心猿意馬,只覺得太子身上的熏香好聞得緊,凌冽如寒梅卻又帶著淡淡的苦味。</br> 福寶公公在前面引路,霍西陵抱著游玉歲跟在福寶身后。</br> 進入內室后,重重帷帳被拉起,一副用金絲楠木打造的棺材赫然出現在霍西陵面前。</br> “把孤放進去吧。”游玉歲指著棺材道。</br> 霍西陵直接當場愣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