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生是頭一次來墨明煦的府上。
不同于墨君邪園子的大氣恢弘,墨明煦府上,更偏向于文人墨客的風流肆意。
一路走來,他好奇的四下打量,除了欣喜,還有幾分羨慕。
真希望有一天他能建功立業(yè),有自己的宅子。
胡思亂想間,已經(jīng)到了后院。
墨明煦招人奉茶,香氣裊裊之中,他的眸子格外漆黑沉靜。
“這是上好的碧螺春,你嘗嘗。”墨明煦很客氣的道。
顧長生現(xiàn)在不過是個無名小卒,被這么對待,有點受寵若驚。
低頭嘗了口茶,笑著回話,“回煦王,果然是好茶。”
“你喜歡就好。”
“……”
這話顧長生不知道該怎么接,只微微一笑,表示聽到了。
他閱歷少,坐下來聽墨明煦隨口講一些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一邊跟著附和,一邊心里嘀咕不停。
找他過來,該不會是為了嘮家常吧?
和他有什么可嘮的,他前腳到家,屁股還沒坐熱呢。
顧長生喝完了一杯茶,見墨明煦還在神侃,正準備打斷他的時候,墨明煦朝他看過來。“長生。”他叫他名字,字正腔圓,聲音好聽。
顧長生立馬洗耳恭聽,“王爺,有話您直說。”
“皇叔的去世,我感到很抱歉,但你也知道,戰(zhàn)場無情,什么狀況都可以發(fā)生,皇叔再強悍也是人,并不是神。出了這種事,誰也不想。”
顧長生當然懂這個道理。
只是很多時候,懂是一回事,坦然接受是另一回事。
有的人,一生都無法跨越兩者之間的鴻溝。
他嘆了口氣,提起來自己的偶像,難免一陣唏噓,“我知道。”
“可長歌并不知道。”墨明煦道,“她不肯接受現(xiàn)實,一直認為皇叔沒有死,如果我沒猜錯,她一定是讓你跟她去找皇叔吧!”
顧長生愕然抬頭,“是……”
“之前她就去過,在懸崖下找了十多天,皇叔的尸體沒有找到,她自己卻差點丟了小命。”墨明煦懊惱又心疼的道。
顧長生驚訝。
他單知道墨君邪去世的消息,并不知道他姐竟然也險些丟了小命。
“她情緒崩潰,性格偏執(zhí),誰說都不聽。十多天內(nèi)不吃不喝不睡,根本是把自己的身體掏空,好不容易在家中才靜養(yǎng)了半個月,又打算去折騰!你跟她胡鬧前,至少先考慮考慮她的身體吧!”墨明煦說著聲音不由得拔高。
等意識到自己情緒失控,他瞧著顧長生。
好在他反應(yīng)遲鈍,沒有察覺出異常。
墨明煦繼續(xù)道,“皇叔的事情,是我造成的,他帶兵出征前,曾叮囑我好好照顧皇嬸,如果她再出了什么事情,我怎么跟皇叔交代?”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墨明煦在游說方面,具有天賦,抑揚頓挫把握的很好,說教與抒情輪番上陣。
顧長生聽著非常有道理,深以為然的點點頭,“煦王所言極是。”
眼前浮現(xiàn)出顧長歌慘白的小臉,還有一看到他就厭惡至極的表情,墨明煦的心中不是滋味,“不過,因著皇叔的事情,皇嬸嬸對我有偏見,如今并不怎么愿意見我,今日我們二人的談話你切記要保密,若是讓她知道,我攔著她,依照長歌的性格,肯定會故意對著干。你懂我的意思吧?”
為顧長歌好,顧長生當然愿意。
“回煦王,長生懂得,我會想辦法攔著姐姐,不過尋找姐夫的事情,并不能就此擱置,姐姐說見不到尸體不能認為就一定是死得,長生認為有幾分道理。只是這件事勞煩煦王費心了。”顧長生說道。
他在學院里一段時間,說話行為,落落大方。
墨明煦自然表示,定不會放棄尋找。
聊完了正事,顧長生并沒有繼續(xù)逗留,墨明煦派人把他送走后,久久的坐在椅子上。
神情陰鷙,氣場駭然。
一個兩個都是死心眼。
墨君邪不可能還活著,堅決不可能。
在他墜崖之后,其實墨明煦第一時間就派人下去找過尸體。
奇怪的是,并沒有找到。
他是親眼看著他中了箭,又掉下山崖的,怎么會找不到尸體。
墨明煦不甘心的又找了幾遍,看不到尸體,他無法安心。
只是,尸體的確像是人間蒸發(fā)了,毫無蹤影。
他不得不安撫自己,那么高的地方下去,不可能還活著。
顧長生不死心的讓繼續(xù)找,他就裝模作樣找找便是。
剛剛失去的時候,難免傷心欲絕,相信隨著時間的推移,墨君邪也會在記憶里越發(fā)蒼白。
他需要做的,就是安安靜靜的陪伴,讓她感受到自己的好。
夕陽西下,又是一天。
黃昏熱烈起來的時候,顧府派人過來請顧長歌回去吃飯。
聽說是顧長生今天回來,顧鴻信破天荒的叫人準備了一桌飯菜。
顧長歌收拾妥當,回了顧府。
上次劉老太的事情過后,顧相思被送回了太子府。
偶爾聽丁香說起來,似乎過得不怎么樣。
畢竟太子爺?shù)男乃级疾辉谒砩希櫹嗨季退阍偕宪f下跳,對于太子爺來說,根本不會動心,反而看她像是在看耍猴。
消息傳回顧府,大房日夜擔心,以淚洗面。
大房找顧鴻信央求過,要讓顧相思回娘家住,都被拒絕了。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本來就丟了太子爺?shù)男模€不在太子府挽回君心,天天瞎跑娘家做什么!”
哭泣的大房,仔細一琢磨,似乎是這么個道理,找顧鴻信抹眼淚的次數(shù)就少了。
顧長歌下馬車時,天空居然飄起了細雨。
丁香上前撐傘,她看著雨滴順著傘骨往下落,恍然若失。
“王妃?”丁香提醒,“到了,您快回神。”
她看她一眼,丁香立馬縮了縮脖子,目不斜視的往前走。
晚飯是在正廳,延續(xù)之前的老傳統(tǒng)。
顧長歌到的時候,首先看到了顧鴻信,比起來上次相見,他看起來更加蒼老,眼底的淤青加重,襯托的相當憔悴。
不過那雙眼睛,依舊渾濁而精明。
“長歌來了?”顧鴻信主動開口。
她點點頭,看向董流煙旁邊的空座,走過去落座。
顧長生和董流煙分別在她左右,斜對面是二房,二房的兩個兒子,還有前去親戚家小住的顧酒薇,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的。
注意到她的視線,顧酒薇勾了勾唇,沖她點頭示意。
顧長歌微微頷首。
難得聚的這么齊,他們似乎很久沒有一家人吃過飯了。
印象里還是在她沒有嫁給墨君邪之前。
提到墨君邪,心鈍鈍的疼。
這頓飯吃的很尋常,很平靜,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都沒有發(fā)生。
大房滿懷心事,二房最是愜意溫和,三房不在,五房乖巧,至于小輩們更是沒話說。
不知是不是顧及她的情緒,大家不約而同的沒有提墨君邪。
前所未有的和諧。
一頓飯吃完,細雨變大,嘩啦啦的往下傾倒。
顧鴻信讓大家伙散了,他自己則摟著五房,大步離去。
經(jīng)過董流煙的時候,顧鴻信咳嗽了幾聲,用手帕捂嘴,等松開后,手帕上竟然有血。
五房啊的尖叫起來。
近在身邊的董流煙見狀,立刻站起身,她走到顧鴻信身邊,幫忙攙扶著他坐下,聽他咳嗽的劇烈,一下又一下的給他輕順著后背。
“怎么樣?好點了嗎?”她溫柔的問道,同時吩咐旁邊的顧云溪,“云溪,來給你阿爹看看。”
顧云溪不敢耽擱,上前來給顧鴻信把脈。
所有人都站起身,靜靜等待。
顧鴻信的咳嗽聲漸漸平息,他注意到董流煙,朝她看去。
目光很冷,又帶著譏誚。
董流煙垂下眸子,主動拉著顧長歌,訕訕退到一旁。
機靈的五房忙填補空缺,老爺長老爺短的嬌呼。
顧鴻信沒再看他們,幾不可見的勾了勾唇,又冷過臉去。
從頭到尾,顧長歌都沒說話,不過卻將顧鴻信和董流煙之間,看的清清楚楚。
很是別扭。
她看著董流煙的側(cè)臉,心里頭的好奇再度涌上來。
本以為顧鴻信是個渣爹渣男,可上次他忽然維護他們后,讓她覺得意外,而現(xiàn)在,顧鴻信對她們的態(tài)度,又回到了最初。
腦海中過了幾遍,還是想不通。
顧長歌略微浮躁,她將注意力放在顧云溪身上。
他診脈結(jié)束,寫了藥方后,才對眾人道,“是咯血病,因腎虛陰火載血上行。”
說到這里,若有所思的看著五房。
五房面上一熱,十分尷尬,顧鴻信腎虛也不能賴她啊,合著好像她榨干了他一樣。
是他自己中了那五石散的癮,跟她可丁點關(guān)系都沒有。
顧云溪讓人去抓藥,眾人得知沒大事后,才紛紛離開。
因為下雨,董流煙留顧長歌在府上住。
重新回到了閨房,顧長歌坐進去后,看著熟悉的一切,更加落寞。
這里到處都能想起墨君邪。
他經(jīng)常翻窗進來,偶爾會走正門。
他長腿交疊靠在圓桌上,沖她眨眼。
他半躺在窗邊軟榻上,按著她在懷里求吻。
他打橫抱起她走到床上,把她扒光了耍流氓。
到處,無處不在。
顧長歌失力的坐在床邊,以手捂臉。
墨君邪…你到底在哪里……回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