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凱的葬禮在浙州最大的殯儀館舉行,前來吊念的人不多,只是一些車隊里的朋友而已。</br> 鄭鋒和周樹他們是在早上趕到的,他們都一夜未眠。</br> 周樹幫著楊繼沉處理喪事相關事宜。</br> 周樹說:“哥,咱們是不是走到頭了?”</br> 楊繼沉:“沒有。”</br> “嘉凱突然走了,梔夏在牢里,還剩下我們三個,就是走到頭了。”</br> 一切都變了,意義也變了,變得沒什么意思了。</br> 楊繼沉抬手捏了捏眉心,聲音低沉而疲憊,他說:“別說了。”</br> 周樹吸了吸鼻子,說:“嘉凱進國家隊,我和賀群真的很開心,比你進還開心,他真的很拼,實力也夠。那天,他打電話過來,說拿到了曼島TT的綠卡,我和賀群他媽的當時都能給他隔空放禮炮慶祝,你知道,這是很多華人做夢也進不去的比賽。可我現在寧愿當時把他揍到不能去比賽,我們幾個認識幾年了,幾年了……我都快數不清了。你說,他活得好好的,活的好好的,怎么會死了?”</br> 他不是走了,而是死了。</br> 楊繼沉和周樹站在殯儀館外,夏日清晨的陽光透徹而明亮,卻照的他們都出了一身虛汗。</br> 楊繼沉點了支煙,沒有回答周樹。</br> 周樹不依不饒,“為什么要死,缺胳膊斷腿,我們做兄弟能養他一輩子的,閻王爺可真會挑人。”</br> 周樹煩躁的宣泄了幾聲,一腳踢在樹上,樹干抖動,落下幾片樹葉。</br> 楊繼沉垂著眼眸,一口接一口的抽,仔細看的話,會發現他的手有點顫栗。</br> 周樹抹了把面孔,聲音哽咽,他說:“他這樣,怎么對得起我們,怎么對得起蕓仙,留下一攤事,就這么走了,這不是他的作風。”</br> 應答他的只有徐徐的微風,而這世界看起來陽光明媚。</br> 明媚的他們不知道用什么詞語去形容。</br> ……</br> 整個葬禮季蕓仙沒有說過一句話,跟著流程走,行尸走肉般,她甚至沒有多看張嘉凱幾眼,或者說,她在刻意的不看他。</br> 張嘉凱從極速中摔出去,撞到旁邊的山體,摩托車和人都飛出去幾十米,臉和身體都被撞的有點壞,不過請了專門的化妝師,他躺在棺材里,看起來和平常沒有什么區別,淡淡的神色漾著一種溫柔。</br> 他曾這么溫柔的親吻季蕓仙,也曾這么溫柔的對待他們每一個人。</br> 他們手捧著白玫瑰,圍著棺材,在音樂下慢慢的走了一圈,葬禮的主持人在念掉詞。</br> 哀悼完畢,出來幾個穿白衣服的人,他們把棺材從簇擁的鮮花從推出來,像是要移到什么地方去。</br> 季蕓仙愣了,跑過去,死死抓著棺材,她嘶吼道:“你們要干什么!”</br> 他們見多了這樣的家屬,無奈,又心酸,工作人員去勸她,說:“姑娘,人死不能復生,得火化了。”</br> 季蕓仙覺得可笑,“為什么要火化?他挺好的,你看他,這樣子不是挺好的嗎?”</br> 整個廳瞬間安靜了,只有季蕓仙尖銳的聲音。</br> “他好的很!他還在笑!你們都是瞎子嗎?”</br> 季蕓仙咽了咽喉嚨,拉過江珃,“小珃,你說,你說是不是這樣?”</br> 江珃輕輕拉住她的手腕,對工作人員說:“再等會吧,謝謝你們了。”</br> 季蕓仙睜著通紅的眼睛看向張嘉凱,她終于有勇氣看向他。</br> “小珃,我是不是馬上…馬上就看不到這個人了,再也看不到了?他的頭發,他的皮膚,他的手,我從此以后再也碰不到了,是嗎?”</br> 江珃輕聲道:“是這樣。”</br> 季蕓仙趴在棺材上,死命盯著張嘉凱,“可怎么會看不到碰不到呢,他明明就在這里啊。”</br> “蕓仙……”</br> 季蕓仙啞聲道:“我想摸一下他可以嗎?可以把棺材打開嗎?”</br> 這個要求,從來沒有一位家屬提過。</br> 工作人員剛想開口,江珃就說:“麻煩給開一下。”</br> 僵持了很久,江珃聲音冷了點,“我說請開一下棺材,你們不損失什么的。”</br> 工作人員默了聲,幾個人合力抬起透明的棺蓋,里面的冷氣竄出來,淡白色的氣體消散后露出張嘉凱的面容。</br> 季蕓仙從頭到腳的把他看了一遍,伸出手,哆哆嗦嗦的去觸碰他的手。</br> 硬邦邦的,寒冷的,像冰塊像石頭。</br> 她握住他的手,細細撫摸著他掌心的紋路,最后和他十指緊扣在一起。</br> 她握的很用力,可他沒有回應她。</br> 他以前不會這樣對她,他總是會給她最熱情的回應,她說一他不敢說二。</br> 季蕓仙皺了眉,“你又要惹我生氣嗎?我主動拉你手,你都不要了嗎?”</br> 回答她的是他的溫柔神色。</br> 季蕓仙氣的甩開他的手,他的手臂被帶起,又重重墜落,季蕓仙扶了扶額頭,深吸了一口氣。</br> 她重新去拉他的手,說:“我就原諒你這一次,下次你還這樣我就不理你了。”</br> 他不語,但是好像在說好啊。</br> 季蕓仙愣了很久,她的手指好像也逐漸變得冰冷麻木起來。</br> 她忽然失聲痛哭起來,像潑婦罵街般,“張嘉凱,你混蛋,你真的不要我了!你混蛋!”</br> 江珃捂住嘴巴,哽咽著,側過身,楊繼沉伸手攬住了她。</br> “你混蛋……”</br> 季蕓仙喃喃自語著:“你讓我怎么辦?你太過分了……我也不要再理你了,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你這是活該!”</br> 季蕓仙對工作人員說:“把他推進去燒了,他都是自找的,他活該這樣!”</br> 工作人員眼神詢問楊繼沉和江珃,楊繼沉點了個頭,他們蓋上棺蓋,推進了火化房。</br> 季蕓仙背對著他,沒有再回頭看一眼。</br> 宋逸晟站在角落里,眼眶也紅了,目光始終跟隨著季蕓仙。</br> ……</br> 張嘉凱的葬禮前前后后花了四五天的時間,等一切塵埃落定,他們開始接受這件事情。</br> 江珃把季蕓仙帶回了家,七月,她們都放假了,江珃沒有事情做,每天給她做做飯,陪她看看電視,也會拉著她去散步逛商場。</br> 楊繼沉把銀|行卡給了江珃,說讓她們兩個好好玩,可江珃覺得她就算把整個世界買下來,季蕓仙也不會動容。</br> 楊繼沉處理完張嘉凱的事情在浙州又待了個把星期。</br> 這些天江珃一直忙著照顧季蕓仙的感受,把他排在了其次。</br> 楊繼沉話比從前少,一天能抽一包煙,江珃沒再管他。</br> 在他要回北城的前一晚,兩個人躺在床上,嶄新的房間,精致的挑燈,溫暖的壁紙顏色,寂靜清新的夏日夜晚,江珃靠在他懷里,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br> 她知道他也不好受,只是他沒有說出來。</br> 江珃動了動,被褥摩擦的窸窸窣窣聲被無限放大。</br> 楊繼沉低低道:“要睡嗎?”</br> 江珃搖搖頭,“睡不著。”</br> “那我給你講故事?”</br> “講什么?”</br> 楊繼沉望著天花板,也不知道該講什么。</br> 江珃側過身,抬頭看向他,淡淡的月色下,他的側臉棱角分明。</br> 江珃說;“如果給你綠卡,你會去嗎?”</br> “嗯。”他幾乎沒有猶豫的回答。</br> “你們玩賽車的,真的不惜命嗎?”</br> 楊繼沉說:“不是不惜命,是想要的太多。”</br> 楊繼沉以前是為了活著才去玩賽車,鄭鋒多次拋出橄欖枝他都未理睬,不是說他真的沒有目標沒有野心,而只是有點想不明白和短暫的自我滿足,放在國內,他已經是頂尖的賽車手,換而言之,因為他算得上成功,所以不屑,所以自傲。</br> 能抓得住的榮譽誰會舍得讓它溜走。</br> 他也不過二十五歲,拒絕鄭鋒一百次,也必然會在一百零一次答應。</br> 一個沒有野心和征服欲的人是走不到現在的位置的。</br> 可楊繼沉比那些人想稍微透徹一點,他有目標有想法,但也給自己準備好了呢第二條路,他不想賽車成為他一生里僅有的東西,他還可以體驗一些別的。</br> 楊繼沉說:“我不會玩這個東西很久的,以后年紀到了也不適合,我還有你,以后還有我們的子女,有舍有得,才是人生,別擔心,嗯?”</br> 但在目前,他想再試一試。</br> 江珃說:“我不是在反對你,我只是害怕,楊繼沉,如果出事的是你呢,你看到蕓仙的樣子了嗎,如果你出事了我也會變成她那樣,甚至我覺得我會瘋。能不能把名利放一放,把安全放第一?失敗了可以再來,失去了怎么再擁有?”</br> 她情緒有點激動,其實這幾天她也一直處于崩潰的邊緣中,她還太年輕,沒經歷過身邊親近的人驟然離世的痛苦。</br> 楊繼沉能壓得住心中的波瀾,他摟緊江珃,沉著聲安撫她。</br> 他說:“我會記住的。”</br> 江珃卻哭了,她一下一下捶著他胸口,“你不要安慰我,不要……”</br> 他明明也那么傷心。</br> 這是他第二次迎接來自異國他鄉的尸體,接連兩個好朋友去世,也都是車禍。</br> 斷了左膀右臂,人得花很多時間去適應。</br> 江珃埋在他胸口,哭著說:“這里沒有別人,你想說什么做什么,都沒關系。”</br> 楊繼沉斂了眼眸,下巴抵著她腦袋,他疲倦道:“那讓我抱一會。”</br> ……</br> 第二天楊繼沉收拾了行李去北城,江珃只送他到小區門口,她不放心季蕓仙一個人待著,楊繼沉輕輕吻了她一下。</br> 楊繼沉到了機場沒有過安檢上飛機,反而打了祝菁的電話。</br> 祝菁猶豫了很久,還是接了。</br> 兩個人都還沒開口,就知道了對方的想法和想說的。</br> 祝菁先發制人說:“這事…..算了吧,沒辦法的,我和你道歉,對不起。”</br> 楊繼沉:“和你沒關系。盛覃在哪個城市?”</br> 祝菁說:“他說他知道你要找他,他在墨城等你。楊繼沉,你回北城吧,算了吧。”</br> 楊繼沉按斷了電話,買了張回墨城的機票。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