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濛做了個夢。</br> 她像是被禁錮在一個虛無、冰冷的軀殼之內,不能說話也不能行動,只能看、聽。</br> 她看見了一個女人,幾乎在張濛看見的一剎那,她便知道了這女人是誰——是弗雷克嘴里說過、在窺探張濛時看見的女人。</br> 獅子鬃毛般厚重而卷曲的金色秀發扎成一個簡易的馬尾辮,女人溫柔下彎的眉毛下是一雙色澤深邃、濃郁欲滴的紫色眼眸。她站在陽光下,皮膚白得驚人,顯出一種朦朧、脆弱的剔透感,甚至可以看清皮下蜿蜒的血管。</br> 但她本身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氣質,柔和的五官也難以壓住的鋒銳煞氣,好似一頭打盹兒的獅子,懶洋洋在陽光下伸懶腰,不理睬飛舞到鼻尖的蝴蝶。卻能在一瞬間躍起、廝殺、虎嘯山林。</br> 更讓張濛吃驚的是,她竟然穿著一身和現在的張濛一模一樣的衣服:獵鹿帽、長風衣、白襯衫、鹿皮靴、皮革手套。</br> 紫眼女人的手中握著一根紳士手杖,但仔細看去,卻是張濛現在握著的仗劍!</br> ——怎么可能?為什么?</br> 張濛詫異中猶帶驚慌。她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的衣服會穿在別人身上?但她很快冷靜下來。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掠過腦海,如同閃電——</br> 假如……</br> 是她穿了別人的衣裳呢?</br> 這不是不可能。張濛冷眼看著金發的女人,心里一股一股地冒出涼氣,越想越覺得對。</br> 這幾次任務開局,哪一次不是她一無所有的站在荒地里?第二次任務倒是被布萊克救走了,但救走前,她也在荒無人煙的樹林中。</br> 怎么這一次不但換了衣服,還在船上、有了推薦信?其他的就不說了,反正沒多大利益。但光是那評價C的仗劍,那么好的裝備,她一開始就有了?怎么可能!不可能!</br> 混沌之海有多摳門,拿腳后跟想都知道。</br> 況且,自己的背景也實在安排得太過詳盡了。張濛想起信里說的她的軍方身份,又是獵魔人身份、偵探身份,三重身份,累不累啊?獵魔人身份還有家訓、家族傳承的筆記、家族遺留的秘銀劍、家族父母留下的遺書……</br> 恐怕,她想,她根本不是什么「安娜·雷瑟爾」,夢里的這個金發紫眼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安娜·雷瑟爾!</br> 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br> ……也是之前她太疏忽,又遇見這種西方式的背景,對安娜·雷瑟爾這個名字沒有起太大的疑心。畢竟張濛自己原先也在國王與王子的世界自稱「安娜」過,一時間沒太過在意。</br> 沒想到……</br> 一切從最開始就已經拉開序幕了嗎?</br> 張濛心情沉重地看向金發紫眼的女人,她在夢里挎著仗劍,臉上帶著一點微微的笑意。她望向張濛:“你覺得這一招怎么樣?是不是厲害一些了?我之前拿這招殺了兩個怪異哦。”</br> “還好,但有點地方要改。”張濛聽見自己張嘴說話了,熟稔的話語從嘴里冒出,那聲音也讓她極為熟悉……正是她自己的聲音。說話的語氣、態度,也和她一模一樣。她說,“比如之前你攻擊腐爛人魚,如果能在地上打個滾,就能立刻斬殺它,而不是又耗費了很久,自己也受了傷。”</br> “這怎么能一樣嘛!”金發女人撅了噘嘴。她有些撒嬌似的拉住了張濛的手臂,“那樣我的頭發就會被淤泥和霉菌弄臟……臉上也可能被刮傷,不就不好看了嗎?萊蒙真是的,這么重要的事情,只有你才不在意吧?”</br> “你一直很美。”張濛聽見自己回答。聲音里帶著一點兒她了然的敷衍,這是她覺得無語、口不對心時說話的語氣。但金發女人倒是很高興,對她笑得非常漂亮。</br> “以后我們要一起加油哦!”</br> 伴隨著最后一句,張濛的眼前被一片混沌的霧氣籠罩。清晰場景、僵硬難動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切低低的竊竊私語,像許多圣子高唱,歌聲中既有人類能聽見的聲音,也有人耳聽不見的聲音;既有人類能發出的聲音,也有人嘴發不出的聲音。</br> 是「深淵的呼喚」……</br> 張濛輕輕地嘆了口氣。她將意識沉入深邃的黑暗之中,任由那些聲音如同粘稠的霧氣、如同蒼白的手臂般,從她周身穿過。許許多多的低語匯合在一起,她只隱約聽清了一句。</br> “吾王,吾王,深淵之王!絕望之主!”</br> “吾王,吾王,如若黑暗!如若災厄!”</br> ——張濛睜開了眼。</br> 陽光從屋頂細小的罅隙中投在地上,張濛的腦海中還回蕩著超越了虔誠、近乎于狂熱的吶喊。但她心里反而不太舒服,有點兒發毛。</br> 這呼喚首先肯定不是喊她的;什么深淵之王什么黑暗之主的,一個個名號大得嚇人,她就是一個小小的輪回者,頂多算是蹭了點兒人家真正「深淵之主」的氣息,得到了一些好處。就像一個傳聲筒,別人在話筒一邊大喊大叫,其實是說給另一邊的人聽的,和傳聲筒沒有關系。</br> 而且……總感覺深淵后續的進階很黑暗,很邪惡,和她性格不太符合。</br> 張濛想了想自己強化之后,有沒有性格上的變化——變化是真的有,而且挺多:比如她對痛覺的遲鈍與輕蔑、對恐懼的弱化、對陰冷潮濕黑暗的無所謂……但真正改變,也其實沒有。</br> 她在沒有被強化時,就知道她自己的本性了。</br> 對殺死喪尸感到興奮的少女,現在想一想,遙遠得令人搖頭。能為戰斗與殺戮由衷喜悅的人,大概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大善人吧,也就是有道德底線而已,不然怎么是「混沌」不是「守序」呢。</br> 現在不該想這個,張濛又悄悄嘆了口氣,現在該想的是安娜·雷瑟爾……</br> 她為什么會做夢?為什么會夢見「自己」和安娜·雷瑟爾的事情?但她為什么一點兒印象也沒有?這是正常的嗎?</br> 安娜·雷瑟爾稱呼自己為「萊蒙」……檸檬的音譯,還真有可能是混沌之海給她的名字。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