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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踏破千軍(十八)

    飯菜是新做好的,香噴噴,熱乎乎,和其他士兵的飯菜一個樣。</br>  好幾個捧著碗,眼神麻木疲倦的死囚都默默地哭了,眼淚一滴滴落進碗里,被他們就著飯吞進肚子,香噴噴的熱飯夾帶了咸澀的味道。</br>  沒有人說半個字,發出半點聲音,都只是默默地吃著。</br>  死囚是和奴隸一樣低賤卑微的東西,沒有貴胄真正在乎他們,甚至于有的國度還存在著死囚陪葬和祭天的規矩,他們的命是不值錢的。</br>  至少在張濛給了他們人吃的飯食前,這些人總是饑一頓飽一頓,全吃士兵們剩下的下水貨。</br>  “咦,這是……”一個人吃飯的動作忽然一頓。</br>  他從自己的飯里扒出了一塊雞蛋,一塊肉,都煮熟了,香噴噴的。</br>  “什么,肉?是肉?還有雞蛋?”</br>  他碗里的情形很快被其他人看見,當時身邊的死囚眼睛就紅了,伸手就要去抓。</br>  那人也反應快,狼吞虎咽地先把東西全塞進嘴里。</br>  等前者要把他嘴掰開時,負責分食物的炊事兵冷冷道:“這是寧佐領為了褒獎訓練最好的前三人的東西,誰動了,誰就死。”</br>  上午被張濛一劍一個的十幾人的人頭還在他們腦海中晃悠,留下來的也基本不受特別刺頭的——特別刺頭的已經死了。</br>  搶食那人猶豫了一下,人家已經把東西咽了下去,吞進胃里。</br>  炊事兵也懶得理會他們之間的爭執,本著收錢辦事的原則,又道:</br>  “除了這三人之外,四位副官也有加餐,一蛋一肉,都是寧佐領自己掏錢買的好東西,寧佐領說了,每天評判一次,誰做得好誰就有肉蛋吃,做得不好,就吃白飯。”</br>  死囚們面面相覷,沉默片刻。</br>  ——他們倏忽意識到,這位寧佐領與其他將軍有著怎樣的差異。</br>  雖然完全不知道為什么寧佐領要把他們找來,但他們本就是該死的人,在死前能吃飽飯,不做個餓死鬼;能睡好覺,不做個凍死鬼,那也足夠了。</br>  至于向誰獻出忠心,這樣的事情還用得著多說么?</br>  從此之后,張濛的訓練有了長足的進展。</br>  在吃喝不愁、死囚配合的情況下,張濛很快將松松垮垮的四十多個死囚整頓成了在他眼中勉強合格的軍人。</br>  他這段時間一直泡在軍營里,只每周以鳥雀與周茹等人聯系,從千面那里探求已知的情報。</br>  將底下死囚訓練了一個多月,他們瞧著已經沒了之前死寂麻木的模樣,精神風貌與紀律性與往日遠遠不同。</br>  張濛看時機到了,便在一次訓練后叫來一直兢兢業業的王祿,感慨道:</br>  “我作為佐領,麾下本該有一百人,但現在卻只得了四十幾人。通過你們的努力,我也算知道死囚之中并非只有偷雞摸狗之輩。若是有人努力奮進,我自然也不會因為他的出身而嫌棄鄙夷。你可愿意再去死囚營,替我帶來五十人么?”</br>  “佐領大人從不因我等曾經是觸犯律法之人而刻意為難苛待,待我等恩重如山,王祿自然愿意為大人效力!”</br>  “很好,去吧。”張濛點點頭,將這件事情交給他處理。</br>  王祿帶著二十多人離開了營地,不到半個時辰便重新回來了,身后跟著六十多人。</br>  他們都衣衫襤褸,面黃肌瘦,蓬頭垢面,與一個多月前的王祿等人別無二致,但此時此刻,王祿他們與新來的敢死營死囚已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凡生著眼睛的,都能一眼認出兩者的不同。</br>  興許這些人也是目睹了曾經離開敢死營的熟面孔的改變,興許是被王祿吃喝不愁的承諾迷惑了心智,興許只是單純的不想繼續在一個地方等死。</br>  他們從爛泥與穢物中站了起來,決定選擇另一個方向繼續前進。</br>  ——于是這些人成為了張濛訓練的第二批兵卒。</br>  王祿他們的訓練度比這些人強得多,兩方都是一起訓練的,誰更累自然看得清清楚楚。</br>  起先后來的人還暗自嘲弄王祿他們,但等到吃飯時這些人便傻了眼。</br>  王祿他們吃的是什么?</br>  香噴噴的粟米!軟嫩嫩的雞蛋!甚至還有肉?!</br>  后一批人的伙食自然是比曾經在敢死營里時好的,但王祿他們吃得更好。人不怕資源少,就怕分配不平衡,這些人望著碗里的飯,頓時心態崩了。</br>  有個人趁著第一批死囚中的某人起身如廁,悄悄吃了對方的飯。</br>  他行動時沒人阻攔,王祿等人看著他,眼神古怪而冷漠。</br>  偷飯之人起初不知道他們為什么用這種眼神看自己,但在他用手扒飯時,他終于知道了——張濛就站在他身后,他高大的影子投下來,將偷飯之人全身遮掩在內。</br>  而后,他的手按在了腰間挎刀上。</br>  人頭落地,鮮血滾滾。</br>  血潑進了飯里,張濛收刀回鞘,對王祿道:“給他們講講規矩。”</br>  王祿恭恭敬敬地垂首道:“是,佐領大人。”</br>  張濛殺了人便走了,王祿看向第二批死囚,露出了溫和的微笑:“在這里,佐領大人的規矩只有一個,那便是‘服從命令’!現在,我同你們講講命令為何。”</br>  殺雞儆猴這事張濛做得干脆利落。</br>  一個棍子一個紅棗,他嚴厲地敲打著那群死囚,在付出了四個人的性命之后,這些走出敢死營的第二批死囚總算懂得了服從二字。</br>  張濛也不吝嗇,第二批中做得好的,他自然調去第一批,和其他人一道吃好飯,偶爾聞聞肉味。做得不好的,繼續看著別人吃香的喝辣的流口水。</br>  這是一種鞭策的競爭措施,雖然簡單,但十分好使。</br>  張濛手底下的隊伍就這么建立起來了。</br>  三個月后,張濛終于集齊了自己一百人的隊伍,他們曾經全部是敢死營里爛泥般低賤的囚徒,但現在,他們已經成了獨屬于張濛的隊伍。</br>  但張濛知道,這遠遠不夠。</br>  眼前看似紀律嚴明的死囚們,一旦踏上絞肉機般的戰場,其結果究竟會是瘋狂逃竄,還是鼓起勇氣、強壓恐懼地向敵人發起九死一生的沖鋒?</br>  張濛是無法操控人心的,他知道自己的訓練沒有那么有效,自己也不是什么虎軀一震便令人當場拜服,乃至于為他拋棄生命的魅力無窮的領袖。</br>  他只是盡可能做到自己能做到的事情,而后等待著屬于他的機會罷了。</br>  ——機會很快來臨了。</br>  燕王欲聯合褫國,對慜國發動戰爭。</br>  在這沉寂的三個月中,通過鳥雀傳信與千面的闡述,張濛知道,燕國內其實發生了挺多事情。</br>  比如皎皎被燕王一眼看中,燕王不顧朝臣勸阻,強行將其納入后宮,轉瞬間令皎皎搖身一變,從‘褫國公主’,變為了燕王的‘珍夫人’。</br>  比如千面已被慜國不著痕跡地接觸,甚至有自稱可以幫助他坐上王位的慜國細作在撩撥著屬于公子恒的野心,希冀以此挑動燕國公子之間發生內訌。</br>  比如慜國與燕國之間的氣氛愈來愈緊張,近來駐外的軍隊甚至發生了幾場微小的摩擦,火|藥味漸趨濃郁……</br>  這些都如同一個個醒目而隱晦的信號,昭示著國與國之間即將爆發出一場醞釀已久的殘酷戰爭,而爆發戰爭的導|火|索卻如此模糊曖昧,以至于讓人心生疑竇與恐懼——</br>  究竟何時才會真正一戰?</br>  有時候綏靖政策是必須的,也是最為常見的。</br>  燕國與褫國的國力不如慜國,但他們結盟也是慜國不愿看到的。</br>  為了破壞結盟,慜國不惜殺死公主珺。倘若后來一切順利,燕國與褫國的關系必定會因為公主被殺之事變得僵硬。</br>  ——但是輪回者橫空而入了。</br>  沒有人認為皎皎并非褫國公主。</br>  實在是公主珺‘褫國第一美人’的名頭太過響亮,而她本人也太過安于閨閣。</br>  沒幾個人見過公主珺的真容,而見過的人全在褫國高層,他們幾乎不會主動前往燕國,主動面見皎皎,從而揭穿她的。</br>  皎皎的美貌自然擔得起第一美人的稱呼,甚至于現在的燕國也開始流傳起更為夸張的、贊譽皎皎傾國傾城美麗的民謠與詩句。</br>  民間流傳著褫國公主珺的絕色麗容,流傳著幾個目睹了皎皎容顏的年輕朝臣甚至因為相思病一病不起的故事,流傳著燕國公子玨更是因為燕王搶了本可能是他妻子的皎皎而與燕王鬧翻了臉的逸聞……</br>  誰又會懷疑她呢?皎皎若不是第一美人,誰還能是?誰還敢是?</br>  絕世美人的力量是很可怕的。</br>  皎皎入宮不過幾個月,便已然將燕王徹底魅惑,對方從此變成了她言聽計從的傀儡。</br>  她吹著枕頭風,在年邁的燕王耳邊低語。</br>  “慜國為了破壞聯姻,險些殺死臣妾,若非臣妾命大,今日已是不能與陛下見面,成為夫妻的了。一想到這里,臣妾就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每到雷雨天時,驚恐至極,仿若夢魘纏身。”</br>  絕世美人倚欄垂淚,欄桿朱紅,美人如畫,涕泣之聲幾乎令燕王心碎。</br>  “慜國一日仍在,臣妾一日不安。”</br>  ——于是,燕王發動了戰爭。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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