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將乃是三品的武官兒,已足夠被燕王看在眼里。</br> 軍書越過層層關隘,被一匹又一匹駿馬役從承載著送向遙遠的燕國京都。燕王拿到這封經由了無數雙人手的軍書時,正躋身于一間游廊曲橋、四面環水的亭子里。各色鮮艷欲滴的花卉垂檐繞柱,亭下水聲潺潺,錦鯉嬉戲,身側正侍立著一名絕色美人,粉面桃腮,鼻膩鵝芷,正是與張濛分別已久的皎皎。</br> 她笑靨如花,與年邁老朽、眉眼威嚴的燕王共處一室,神態灑然自若,眼波流轉間滋生一種惑人媚態,卻又絕不顯得輕浮俗媚,而如富貴牡丹,花團錦簇。</br> 望見燕王皺眉,皎皎潔白如雪的雙臂輕柔挽住他臂膀,湊過身來,嬌聲道:“王,您在煩擾甚么呢?”</br> 此情此景,若是被哪個性子古板些的大臣瞧見,必當勃然色變,要以觸柱而亡的法子威脅上奏,叫燕王遠離皎皎。實在因為皎皎竟可與燕王共處一室之間,瞧見燕國無數奏疏、軍政,燕王不但絲毫不以為意,反而縱容無比,任她觀看。</br> 好在皎皎并非真正的禍國妖姬,而是個身負任務的輪回者。縱然燕王曾對她癡迷至極,她也會時常勸誡燕王多關心朝事,勤勉治國,勿要性情推移,叫燕王更加偏愛于她,甚至自發地許她在燕王批改奏章時一道查閱、侍候。</br> “你瞧瞧。近來戰事倒是頗有驚喜,其他兩城沒什么反應,惑城倒成了最先破的。”燕王隨手將軍書遞給皎皎,“里頭說的這人便是愛妃原先的侍衛寧孟吧。吾記得他勇武過人,忠心耿耿,甚至救過愛妃一次?”</br> 皎皎一目十行,看完笑道:“王所言不錯,他原先不聲不響,若非那次大變,臣妾恐怕還不曉得他是個如此勇力過人之輩。周茹一直伺候臣妾,又是同臣妾從小長大的,她的相公今時這般出眾,指不定能給她討個誥命呢。”</br> “是這個理。”燕王微笑點頭,毫無掛礙地接受了皎皎的意見,“既然是英才,那便得好好地賞賜,求賢若渴時,吾并不會對才能出眾之人的出生挑剔指點。”</br> 他沉吟片刻,笑道:“既然赫連恩不曉得怎么給他賞,就照著吾說的來吧。”</br> “當下他為副將,日后若他再有擢升,便為‘前鋒將軍’。既然他行軍布陣快若雷霆,擅長沖鋒陷陣,踏破敵營,又能在千軍之內取敵將首級,不可謂不勇猛……日后本王便在軍中增設一將,為二品,可單獨控軍,不受元帥操縱,給他個諢號,便叫‘飛將軍’……如何?”</br> “好名字。比那甚么‘威武’、‘常勝’、‘百戰’的號兒好得多啦。”皎皎嫣然一笑,素手拍合,輕咬嘴唇,“王起的名兒十分好聽。此人踏破敵陣,勇冠三軍,先鋒飛將軍,正是名副其實呀。”</br> 燕王被她的奉承夸贊哄得哈哈大笑,伸手攬住皎皎。后者順其自然,依偎在他身側肩頭,任由自己漆黑順滑的長發穿過燕王骨骼分明的寬大手掌。</br> “不談這個飛將軍了,愛妃,來,咱們看下一封奏疏……”</br> *</br> 張濛的消息傳進了京都,最為喜悅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周茹。</br> 周茹當即力斷,把情報遞給千面,兩人里應外合,攪弄輿論,掰動民眾風評,瘋狂營銷,硬生生把張濛的名頭吹捧得光輝燦爛。</br> 什么忠義雙全、勇猛無敵、再世惡來、天狼星君……只要是能掛上邊兒的,必然要狠狠地蹭。直蹭到張濛的聲譽像春風般吹遍大地每一個角落,連目不識丁的老嫗都能對他侃侃而談,這才暫且把吹噓大業告一段落,歇了一歇。</br> 在這樣的名頭里,在燕王的寬容許諾中,在他個人強悍無比的勇力下,張濛于短短兩個月,又連拔三座城池。</br> 以惑城為基準,深入慜國腹地,其中一座城池甚至是因為張濛兇神惡煞,青面獠牙,三頭六臂,愛食人心肝,堆頭做塔的名聲太盛,嚇得守城的將領伙同太守一道,干脆地出門投降,只希望燕國勿要騷擾殺戮百姓,才攻下來的。</br> ……雖說不費吹灰之力便攻下城池,實在是件輕松快活的好事。但因這份‘赫赫威名’而起,便讓張濛有些無可奈何了。</br> 他用腳后跟想都曉得,自己這份聲勢浩大的名頭是怎么來的。從燕國的絕世名將到后來越傳越離譜,等傳到慜國、褫國,早已不是甚么名將,而是惡鬼修羅上增添了許多匪夷所思、聞所未聞之事的臭名頭了。</br> 不過,張濛也并非太不高興:臭名頭也是名頭嘛。</br> 在眼下的中古世界,名聲顯赫二字可謂可遇而不可求,哪怕是戰功卓著如赫連恩,也因為不會營銷包裝而聲名平平,張濛現下已是超越了這世間絕大部分人了,自然不會多么不愉快。</br> 在這兩個月內,張濛不但在爭分奪秒地攻城拔寨,而且還在空余時間虛心請教與他較為交好的霍彥霍將軍如何騎馬射箭。</br> 張濛雖然從未接觸過這些古老而深奧的技巧,但一技通百技,戰斗方面的運用總有相通之處,擁有中級劍術的張濛,在他極為優越的身體素質與精神感知做基礎的情況下,很快學會拉弓射箭、騎馬前行。</br> 興許是因為曾是蘇懷所有的青驄馬曾被他一拳打暈過,現在記住了他的氣息模樣,張濛若想操縱騎行,它總是分外老實聽話,大大減輕了張濛的學習難度。</br> 雖說他背跨弓箭,腰系長劍,騎馬前行時,殺人的效率反而下降了些許,但張濛更為在意的是學習這份‘技巧’的熟練程度。他偶爾會因在戰場上殺紅了眼而跳下戰馬,徒步沖殺;但大部分時間張濛都以實踐為磨礪,快速熟稔著新學的騎射——很快霍彥便再沒法教他什么了。</br> 東軍進展迅猛無比,其余三軍倒也不太拖后腿,漸漸地也侵蝕了慜國兩座城池。如此一來,慜國便只余下兩城。張濛有些焦躁,他們已經花去了八個月時間,再拖延下去,恐怕打下慜國之后便沒時間再攻褫國了。</br> 他在攻下三城時同樣領取了任務獎勵,現在滿打滿算,手頭只有六千積分。就是張濛這般竭盡全力推任務,恐怕算是目前輪回者中出力最多的人,也心里惶惶不安,可見其他臨時隊友心中也一定極不好受。</br> 張濛將此事在情報傳達時,以飛鳥送給了兩位自任務世界開始后便一直渾水摸魚的友軍——衛道、彌賽諾兩人。一日之后,他收到了他們的答復。</br> “三天后,繞過縐城,直攻慜國京都。”——衛道。</br> “我明白你的擔憂,我親愛的隊友。不過請放心,我不會故意什么都不做,只是需要一點時間。目前我已經將褫國所有高層全部操控,讓他們成了我的眼耳口鼻,只等燕國攻下慜國,確認吞并,我立刻帶著褫國全國來投。在那之前,我暫時沒有理由令褫國人相信燕國天命所歸。”——彌賽諾。</br> 衛道的回應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但卻壓根沒說明他做了什么;彌賽諾則將前因后果仔細講清楚,同時保證了褫國的歸降時間。張濛掃過紙條,在昏暗的油燈下揉皺了兩張纖細短小的紙片,將紙團兒彈入燈焰,平靜地注視著火光舔凈紙張,徒留一捧輕飄飄的淺淡灰燼。</br> 看來目前他目前需要做的事情,異常簡單明了……那便是繼續戰斗。</br> ——正合我意。</br> 張濛的嘴角在明暗交錯的焰光下輕輕揚起。</br> *</br> 三日后。</br> 張濛點齊兵馬,身披甲胄,身邊沒牽著他近來韁繩不離手的青驄馬,徒步穿過一群群聚攏的兵卒,行至赫連恩帳前。</br> 他站定,向門口的親衛說明了來意,請他們為自己通報。</br> 灰土色的營帳在地上矗立著,遠遠看去如同一顆大地的皰疹,近看時則像一座在月光下沉默守衛的墳塋。外頭站著的親衛對張濛很是客氣,兩人中的一個掀開簾幕鉆進營帳,里頭傳來切切的低聲交談。張濛沒有凝神去聽,只在外頭站著。</br> 他等了片刻,守衛從營帳里鉆出來,恭敬的說:“大帥請副將入內商談。”</br> “多謝。”張濛朝他神色泰然地輕輕頷首,以示禮貌。</br> 營帳簾幕不太大,張濛這樣的高個子進去時得低低地彎下腰。他掀開簾幕,跨入一個還算寬闊的居所。赫連恩正坐在最中央的案幾后,和原先張濛見他時沒什么不同。桌上放著泡水煮好的干糧,熱騰騰的冒著麥子香氣,旁邊放著一碗缺了口的水,幾卷軍事地圖。</br> 赫連恩嘴邊胡須微微發顫,閃著水光,想來剛放下碗。他神色威嚴,衣不解甲,端莊平靜地詢問道:“寧副將,你所來有何要事?”</br> 張濛雙手抱拳,行禮道:“回稟大帥,慜國攻城在即,末將想著,是否可做直搗黃龍之舉?慜國落敗,已是遲早之事,但若由我東軍動手,則光耀大帥,可堪為一大功。寧孟不才,愿主動請纓,帶麾下兵卒繞過縐城,直搗黃龍。還請大帥答允。”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