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濛左思右想,也想不出這位土著這樣做是為了什么。</br>　　但他想了一會兒就懶得再多想了——反正自己馬上要走人，他的心思誰理睬呢？</br>　　他利索地沐浴更衣，將瘢痕累累的鎖甲脫去,穿上漂亮精美的新甲,器宇軒昂地跟隨侍女前往宴會大殿，坐在幾位元帥、將軍下屬。</br>　　殿內(nèi)人影稀疏,半個時辰之后,方才陸陸續(xù)續(xù)有人入殿，又半個時辰,眾人皆已來齊。</br>　　殿外天色漸暗，火燒云連綿橫亙,夕光渲染天光，來來往往的婢女們?yōu)榈顑?nèi)掛起明亮無煙的長燭，樂師緩緩奏起雅律,一疊疊食物擺放在眾人桌上。</br>　　直到天光昏暗，星子閃耀,殿外才傳來長長的吟誦之聲：“燕王已至——”</br>　　眾人皆起身相迎,弓腰抱拳行禮。</br>　　燕王穿殿而入,跪坐在最前方的案幾之后。</br>　　眾臣落座，燕王道：“今日乃我燕國最為歡喜的一日。燕國曾受慜國桎梏多年，不得喘息，而今眾位愛卿孜孜不倦、努力不綴之下,燕國終于并入慜國,褫國也自愿為郡縣。”</br>　　“燕國數(shù)位先祖曾經(jīng)未能做到之事，而今我等終于做到,此為彪炳史冊之幸事,諸君皆有功。今日,吾便論功行賞——赫連恩何在？”</br>　　赫連恩上前領(lǐng)賞，燕王又為他封左大夫，授紫帶玉令，享福祿千石，封妻蔭子。</br>　　他面帶紅光，喜出望外。</br>　　這么多年兢兢業(yè)業(yè)為的什么？還不是為了榮華富貴，錢權(quán)榮耀，忠義雙全？</br>　　“謝陛下！”赫連恩道。</br>　　他退下去，燕王依次喊人上前，多是武將，一一封賞物什，爵位；恩賜珠寶，美人；所有人滿載而歸，喜氣洋洋。</br>　　“——寧孟，上前領(lǐng)賞！”</br>　　終于輪到張濛。他上前受賞，燕王道：“吾聽聞你在戰(zhàn)時總沖鋒在前，行軍布陣快若雷霆，便賜你為‘先鋒將軍’，正二品，待遇一縷按照尋常將軍為例。賜號‘飛’，為‘飛將軍’是也！吾聽聞飛將軍在京都未有府邸，已派人建造，這府邸也算吾賞！”</br>　　張濛拜謝，雙手捧著燕王賜予之物，緩緩?fù)讼隆Ｋ@次受賞也甚多，好在其他人同樣被賞，倒也不用擔(dān)心自己太過扎眼。</br>　　回座之后，張濛默默喝酒吃肉，不再理睬周圍熱鬧喧囂。</br>　　燕王賞完了眾人，歌舞便起了，窈窕動人的美麗女子身披華美輕紗，眼神迷離嫵媚地翩翩起舞，又有許多美人乖順地跪坐在眾位大臣身邊，為他們斟酒布菜。</br>　　幾個喝多了的大臣已經(jīng)有點毛手毛腳了，張濛既不主動起身去向其他人敬酒，也不與他人言談，面容冷峻地一杯一杯地喝那略顯辛辣的酒液，一聲不吭。如此看來，便有幾分矜傲之意。</br>　　赫連恩好不容易與周圍來敬酒的大臣微笑著喝完了酒，臉上已露出幾分陀紅醉態(tài)，眼神也不大清醒銳利了。</br>　　他看向張濛，以酒相邀：“今日大喜，恭賀‘飛將軍’了。”</br>　　“將軍言重。”張濛雖然懶得搞交際，但別人敬酒，他倒是不會刻意落人家的面子，“皆是眾位將軍的功勞，我只是行了自己應(yīng)做之事而已。”</br>　　兩人飲酒，赫連恩放下杯子時，近乎耳語般翕動嘴唇，低聲道：“寧將軍，慜國四皇子之事我已告知王，王要求在他登基為帝前盡快找找，若能找到最好。”</br>　　張濛眉頭微微挑起：“大帥的意思是……？”</br>　　“寧將軍，在場眾人，我可信的只有你了，還有寥寥十?dāng)?shù)天，將軍便去外頭找一找，若是找到了，也算大功一件。若你樂意，我求王為將軍下一道巡視的旨意做遮掩。”</br>　　什么‘可信的只有我’，說的好聽，其實還不是看他沒有家族，地位還算高，又勉強頗有武力？張濛內(nèi)心微嘲，剛想拒絕。</br>　　【系統(tǒng)提示：玩家觸發(fā)了支線任務(wù)。】</br>　　【支線任務(wù)——“尋找四皇子”。】</br>　　【任務(wù)描述：慜國四皇子在國破家亡之前逃出了京都，現(xiàn)在誰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何方。因為你的威望、地位、好感度都已經(jīng)達標，赫連恩認為你是能解決事件之人。在十五天內(nèi)找到慜國四皇子的蹤跡，生死不論。】</br>　　【任務(wù)獎勵：5000獎勵點。】</br>　　【任務(wù)懲罰：無。】</br>　　“——末將必不辱使命。”張濛面色嚴肅，鏗鏘有力道。</br>　　赫連恩大喜道：“那我先祝將軍凱旋了。”</br>　　絲竹之聲消散，嫵媚舞蹈的女子也滑入幕后退去，桌上是殘羹冷炙，高聳的長燭換了一次又一次，蠟淚堆積如堆雪。</br>　　很快，宴會結(jié)束了。燕王先走，群臣后走，互相告辭，不多時，方才還喧囂熱鬧、花團錦簇的大殿便沒了人影。</br>　　張濛一直悶頭喝酒，縱然這世界的酒液是粗釀造，略顯渾濁，酒味較淡，卻也讓他有了點兒熏熏然的意思。身邊侍酒的少女伸手攙住他，似乎想帶他出門，反被張濛輕輕一揮，掙脫開來。</br>　　“我自己走，不必麻煩。”他聲音略顯沙啞，一雙眼睛卻黑沉沉的，有點兒慢吞吞的瞥了眼垂首不語的少女，腰背挺拔地朝外走去。</br>　　殿外晚風(fēng)清爽，吹得他一個激靈，清醒了許多，渾身酒氣也在這輕柔如綿的涼風(fēng)中化作微甜的米糧氣息，繚繞在肚腹之中，溫暖著五臟。</br>　　“寧孟！”身后忽而傳來一聲喚。</br>　　張濛剛剛抬起的腳又放下了，他轉(zhuǎn)過身看向聲音發(fā)出之地，“……周茹？”</br>　　長裙挽發(fā)，眼神銳利的周茹從宮殿屋檐與朱紅柱子間深沉的陰影中緩步走出，她快步湊近了張濛，微笑道：“很久不見了，到處走走？燕王說已給你備好了睡覺的屋子，咱們在花園里轉(zhuǎn)一轉(zhuǎn)，消消食，順便散散酒氣。”</br>　　張濛便知道這是她有話同自己說了，微微點頭道：“好。”</br>　　兩人并肩前行，順著長廊朝花園處走，繞過幾叢絢爛多姿的鮮，遠處波光粼粼的湖面映著皎潔的月色，倒映出湖心亭琉璃瓦上點點閃爍的稀薄金芒，風(fēng)甘美而清爽，帶走了些許汗意。</br>　　“皎皎吹了吹枕邊風(fēng)，哄著燕王做皇帝，如果他真做了，大約任務(wù)就結(jié)束了。”</br>　　周茹開口道，她眺望著月光水色，“那時候也就可以自動回歸了……這世界沒什么好挖掘的支線，也太浪費時間，我本來就二十八了，現(xiàn)在更是快奔三，真是夠了。”</br>　　她嘆了口氣，又道：“其實單人輪回者在‘混沌之海’中過得也十分辛苦。我這次來就想問問……你樂意同我們建立團隊嗎？”</br>　　周茹看向張濛，皎潔的月光在她眼瞳中波瀾起伏，泛出水波般的柔亮色澤。</br>　　張濛有點吃驚：“你這是在邀請我？”</br>　　“是。”周茹道，“我主要負責(zé)信息傳遞，情報探尋，以及后勤與細節(jié)。皎皎負責(zé)社交溝通，推波助瀾，深挖支線。我們在戰(zhàn)斗方面都不是特別出色，但你不同，你擁有非常強大的心理素質(zhì)和戰(zhàn)斗能力……在戰(zhàn)場上剛剛下來卻沒得什么PTSD，見了那么多死人也還冷靜理智，這已經(jīng)足夠說明一切了。”</br>　　張濛唔了一聲。他此刻也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他似乎對于殘殺同類異類抱有天然的愉快與輕松，完全不會因為殺戮而出現(xiàn)心理問題。</br>　　“……還有，你是個女性。”周茹道，“如果是男人，我也不會邀請他的。因為我和皎皎都很弱小，無法制約一個心懷不軌的強悍的男人。”</br>　　她微笑著看向張濛：“怎樣？你的決定是？”</br>　　張濛微微皺眉，思索片刻：“讓我考慮一下……最近我剛得了外出巡視的任務(wù)，任務(wù)結(jié)束后我再給你答復(fù)。”</br>　　“好。”周茹點頭，“祝你一路順風(fēng)。”</br>　　她將張濛領(lǐng)到燕王特地給他留下的偏殿屋子內(nèi)，而后告辭離去，身形融入漆黑深邃的夜空。張濛目送她遠去，自己又洗漱了一番，拿柳枝刷了牙，躺在床上，很快沉沉入夢。</br>　　次日清晨，燕王下旨，令飛將軍寧孟巡視三國邊界，攜兵卒，可代天行罰，先斬后奏。</br>　　眾人都猜測，燕王這是擔(dān)憂登基為帝前，有哪些其他兩國不愿承認滅國，而堅持以他國人自稱的愚民們作出什么，因而才將勇武超群、心狠手辣的飛將軍派出。</br>　　其實與他們所想沒多大差別，只是除此之外他還肩負著殺戮逃亡的慜國四皇子的重擔(dān)。</br>　　在出發(fā)前，他向赫連恩細致地了解了這位四皇子的生平——四皇子名為林玄朔，是從慜王王后肚子里爬出來的，雖然前頭還有三個庶出的哥哥，但卻占了嫡子的名頭。</br>　　可惜，慜王并不是一個非常遵從禮法的男人，他對并不貌美的王后冷若冰霜，連帶著也厭煩四皇子，轉(zhuǎn)而寵愛自己愛妃所出、容貌精美漂亮的二皇子——說到這里時，張濛回憶了一下，的確從記憶深處挖掘出了被擺放在大廳內(nèi)，胸口豁開的漂亮青年的尸體……那大約就是二皇子了——因此四皇子過得并不很好。</br>　　雖然保持著作為慜王之子的尊嚴，但卻不被父親重視，以至于十八歲了也沒能娶妻，甚至慜王連給他相看一下的意思都沒有。</br>　　就這樣，這位四皇子臨近十九歲的生日前三天，迎來了大開殺戒的衛(wèi)道，迎來了勢如破竹的燕軍，迎來了國破家亡，在他十九歲壽誕當(dāng)天，他拋下了父母兄弟、榮華富貴，帶著極少數(shù)的人逃走了。</br>　　“依本帥看，此人必定沒跑到哪里去。燕國與慜國是相連的，而與褫國之間卻隔著橫亙的山脈叢林，若逃入其中，他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皇子，必然是被野獸啃得骨頭也沒有了的。”</br>　　赫連恩談及四皇子的逃亡路線，思忖道，“因而若他活著，必定是在燕國或慜國之內(nèi)……咱們之前一路匆匆行軍，他很可能也是會躲開的。這張描繪著他面孔的畫你看清楚，如此一來才能不抓錯人。”</br>　　張濛記下了泛黃宣紙上以寥寥數(shù)筆勾勒顯現(xiàn)出生動模樣的俊秀容貌，按照這位經(jīng)驗豐富的元帥的話語，徑直撲往慜國與燕國的邊境線。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