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箬努力止住微微戰栗的小臂,只覺得澴河邊吹來的風又冷又兇,直如刀子般割面,帶走全身每一絲溫度,只殘留徹骨寒意停駐心間。</br> 但她并未就此退縮,而是輕輕以另一只手握緊了發抖的小臂,低聲道:“我前五日正往澴河邊靠近小林子的地方走,抓落入陷阱的野兔,卻忽而看見一個人正跌在陷阱中呻|吟。他穿著簡樸,滿面臟污,鬢發散亂,已經昏迷過去。”</br> “我又是吃驚,又是擔憂,連忙下去把他背了上來,暫時把他帶到林子邊一個小山洞里,用身上有的東西暫時給他包扎了一下傷口。他很快醒來,向我道謝,說自己是流落到這里的乞兒,求我就他,給他些幫助,日后他定會報答我。”</br> “但依我看來,他嘴上說自己是乞兒,吃飯喝水時也裝作粗魯,受了傷時坐姿卻依然挺拔,包扎時也從不喊一聲痛,從我手上接過東西時,禮貌而小心的沒有觸碰我的手,盡可能不占我太多的便宜……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是乞兒呢?只怕是哪家貴公子流落至此吧。”</br> “燕國歡欣雀躍,褫國安寧無事。在這個時間段里流落的貴公子,便只有慜國的了。他說不準還是某位位高權重的公子,因為,我聽說慜國不大重要的貴卿投降了燕國,并沒有受到多少殘酷的對待……我便對他多了幾分關注。”</br> 張濛微微點頭:“原來如此,這也算是湊巧了。”</br> “至于為什么把他告訴將軍……我乃燕國人,慜國雖然戰敗,當下三國卻是剛剛成立,尚未穩定。假若放跑了這個燕國的大貴族,他日后糾結兵馬,令不愿為燕國服務之人攻打燕國,戰事便會再次席卷。但我……自打有幸與將軍共同戰斗指揮,便對戰爭極端厭惡。”</br> “我在知道他是慜國貴族之后,本打算不再為他送食物,就此餓死他罷了,反正他腿傷難好,走不出去,求人無門。”藍箬道,“但現下將軍來了,民女便想著……為自己謀一謀福祉,至少也拿些好處。”</br> 她望了望張濛的表情,沒發現他臉上露出不屑不喜之意,心下微微一定,知道這一步棋走對了,張濛果真如她所想,性子思想與這世間九成男子都不同!</br> “我想著,擒拿了一個逃亡的慜國貴卿,至少也能得許多獎賞,甚至允我些好處吧?”藍箬道,“民女不貪心,但實是父親逼迫,叫我嫁給一戶年老富戶,以求取嫁妝。我為自救,也為助將軍,更為我燕國安寧,故而請將軍帶走那人。”</br> 聽到這里,張濛也不由得感慨,不愧是‘命運之子’,慜國皇子跑了那么遠,小心謹慎一輩子,竟然還栽在了她身上。不過張濛也對藍箬的心思有了幾分了解,略微沉吟,點頭道:“假若你所說為事實,我自然會請求王賜予你應得之物。”</br> “多謝將軍。”藍箬屈膝行禮,“遲則生變,民女這便帶將軍去尋那人吧。”</br> 張濛帶著兩個兵,輕手輕腳地跟隨藍箬朝小樹林前進。</br> 周圍是光禿禿的荒地,偶爾有烏鴉站在枯瘦的老樹枝頭,呀呀叫喚幾聲。小樹林挨著一片起起伏伏的山丘,些許茂密雜草在山丘旁頑強地冒出綠意。寒風更急,吹拂著藍箬單薄的身形,少女弱柳扶風,如一株亭亭玉立的柳樹。</br> 幾人走了片刻,藍箬停下腳步,用手輕輕指了指一個不起眼的山洞。張濛微微點頭,仗著自己武藝高強,率先走在前面,左手輕輕在腰上按下劍柄。</br> 他不動聲色地朝內走去,視野中日光漸漸昏暗下來。待他完全走入山洞之中,腳下忽然微微一陷,整個人登時朝下滑了一跤,旁邊突起土丘之后竄出一個黑影,手持一塊打磨尖銳的石頭,順勢朝張濛后頸砸去。</br> 若是普通人,若這一下砸實了,恐怕會被活活砸死。但張濛朝前一撞,肩膀正撞在黑影腹部,那人唔地悶哼一聲,肋下傳來骨骼碎裂的響音,石頭已是砸不下去了,從手中跌落。張濛單手摟住他單薄精瘦的腰肢,如摔跤般將其揚起,狠狠往地下一摜!只聽咵嚓一聲脆響,黑影骨骼碎裂,當即暈死過去。</br> 這時后頭的人才匆匆趕到,藍箬借著外頭微弱的光看了黑影一眼,道:“就是他,他便是我說的那人。”</br> 張濛嗯了一聲,扛著渾身惡臭臟污的男人朝外走去,給他粗暴地擦了擦臉,又就著日光看了許久,才道:“這張臉……的確是慜國的四皇子。”他望向藍箬,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微笑,“這番多虧了你了,這份功勛我記下了。”</br> 藍箬低聲道:“能幫上將軍的忙,藍箬幸甚。”</br> 捉到了慜國四皇子林玄朔,張濛的任務也就完成了。</br> 他草草給對方醫治,寫了一封信讓一個騎士輕車簡行地送往燕京,自己則帶著受了傷的林玄朔朝燕京趕去,一路上,這位四皇子醒來之后,先是以重金承諾,而后以哀求懇切,最后則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同張濛講述何為“功高蓋主”……</br> 他雖然聒噪,張濛卻不堵著他的嘴,反而把他的話當做沿途的樂趣來聽,這比羞辱他更能帶給林玄朔憤懣。</br> 張濛本以為他被這樣對待,大約會怒不可遏,最后痛斥怒罵幾人。沒想到此人還有些風骨,望見一切已經難以挽回,便不再多言,只沉默肅立,為自己留下最后的尊嚴。</br> 快到燕京時,周圍人群熙熙攘攘,熱熱鬧鬧,到處都是張燈結彩,顯然燕王已是快要登基為帝,眾人皆在歡慶。</br> 幾日前,命令前往燕京送信的騎士,這時又駕馬朝張濛處走來,遞給他一封回信。張濛打開一瞧,正是赫連恩寫下的信,里頭只一句話:“四皇子已死。”于是張濛便知道燕王不打算留著林玄朔的性命,當即將他推入草叢,一刀梟首。</br> 【系統提示:你通過合理且正常的方式殺死了‘命運之子’。】</br> 【系統提示:你大幅度改變了此世未來,獲得黃金獎勵點*1,5000獎勵點。】</br> 【系統提示:因為你的行為并非刻意扭曲,你未曾被世界意識矚目。】</br> ……命運之子?又一個?還是這位慜國四皇子?</br> 張濛愣了一下,看著青銅刀刃上淋漓的鮮血,又垂眼瞥了眼滾落在地的四皇子的腦袋。他頓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在自己毫無所知的情況下,他交好了‘命運之子’藍箬,又在藍箬的幫助下,殺死了‘命運之子’林玄朔……</br> 說來也對,一般而言,就算寫個小說,大多也是有男、女兩位主角的。因而此世有兩個命運之子,似乎也不奇怪。</br> 也不曉得沒有輪回者的世界中,他們的命運是怎樣的?</br> 藍箬會和林玄朔擦出愛情的火花嗎?慜國會滅了燕國嗎?他們會擁有更加輝煌燦爛的未來嗎?</br> ——但是現在一切都變了,藍箬協助他殺了林玄朔,燕王即將登基為帝,而這位曾經的命運之子的腦袋,就躺在他腳下。</br> 有時候張濛會思考,混沌之海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么呢?它究竟為什么要把這樣多的輪回者灑入各個世界,給他們頒布任務,讓他們做出種種匪夷所思又莫名其妙的事情?它能從中得到什么嗎?</br> ——直到今天,他才隱隱約約地察覺到混沌之海的冰山一角。</br> 或許……混沌之海對于輪回者的培養與提升,本身便是與各個世界息息相關的。又或許他們現在所做的一切,無論是破壞還是改變,拯救還是扭轉,都會給混沌之海帶來足夠的利益,讓它達成目的。</br> 張濛呼出一口濁氣,不再多想。</br> 他現在只不過是個小小的輪回者,大約在輪回者中只不過是墊底的存在,又何必費腦子想那些事情呢?最多最多,等他足夠強大時,才能思索這些現在看來似乎距離她異常遙遠的問題吧。</br> *</br> 張濛帶著林玄朔的腦袋回了燕京。</br> 他同燕王說了幾句話,受了幾句贊譽,轉頭離開去找周茹。周茹算是他名義上的妻子,張濛找她并不出格。兩人在御花園碰了面,一邊遠遠地繞著湖水走,一邊低聲談論事情。</br> “我這些天仔細想了想,”張濛道,“團隊的事情還是算了。”</br> 周茹望著山水顏色,眸光幽深而高遠,臉上倒沒有多少遺憾驚愕神色,只微微點了下頭:“我知道了。”她微微頓了下,又說,“雖然這話有點交淺言深,但說實在的……團隊比一個人闖蕩要方便得多。如果你以后找到合適的團隊,也可以加入進去,畢竟人多力量大。獨狼則很難照顧到方方面面。”</br> “多謝提醒,不瞞你說,我其實只是……認為自己應該一個人走。”張濛微笑道,“我不習慣把背后亮給別人,徹底地信任他人……尤其是臨時契約是有‘不得傷害隊友’的約束,而正式契約卻沒有這條。”</br> 他沒說自己為什么不習慣,周茹也沒有多問。</br> 張濛淡淡地望了一眼黛青色的群山。在他這個角度去看遠方,山頭籠罩著一層粉白的薄霧,云氣稀稀疏疏,但精美漂亮得仿佛舞女臂彎中縹緲的絲帶。他心里知道自己為什么不想徹底相信他人——張濛本身便是被人推下了天臺的。</br> 這件事雖然已經漸漸淡去,但死亡的滋味依然讓他記憶猶新。張濛覺得,自己就這么一次單獨任務,一次團隊任務的前進吧,這樣一來,還比較符合他的心意,讓他能有些緩沖和適應的時間。</br> 兩人并肩走了走,很快互相告別,就此在道路的岔口分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