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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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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8章
    九月大野白,蒼岑竦秋門。
    密如急雨的利箭劃破了寂靜的秋夜,刺穿了深重的白露,帶著死亡的氣息,直逼辭花。
    箭頭帶著火焰,辭花像是看到了一場絢爛的煙花,千朵萬朵的火花綻放,點點如流星,劃過夜空。
    “辭花!”
    殷九野瞳仁放大,急掠而出,拽著辭花往后退,大袖裹箭,堪堪抵擋。
    哪怕他的動作已經足夠快,快如閃電,還是有一只箭定定地釘進了辭花的胸膛。
    “我草!”辭花罵了一句娘,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殷九野提著辭花且擋且退,退回房中,閉緊房門后,將辭花放在墻后的地上,緊聲問道:“你怎么樣?”
    “媽的,我答應在你和溫阮的婚事上唱曲,你救我行嗎?”
    “閉嘴!”
    “草,不是你先問的嗎!”
    殷九野檢查了一下辭花的箭傷,很麻煩,這是上次自己中的那種倒鉤箭,不好取。
    而且,傷在辭花心臟的位置。
    辭花沒殷九野那么能扛,只是個細皮嫩肉的小愛豆,這會兒疼得滿頭冷汗,哼哼唧唧起來,“我草好疼,我是不是快死了?”
    “你閉嘴行嗎?”殷九野點著辭花的穴道,給他止著血,看著他的動作好似很沉穩,但他發緊的聲音出賣了他的緊張和不安。
    “九野,這輩子認識你挺好的。”
    “但老子還沒娶媳婦兒呢,不想死!”
    辭花靠在墻上,聽著外面呼嘯作響的箭矢急響,推開了殷九野的手:“你快走吧,他們想在這里放火,燒死你,別讓他們得逞。”
    殷九野并指用力,折斷了箭身,只留了一小截箭頭還留在辭花身體里。
    他扶起辭花,低聲說:“我帶你走。”
    “不用了九野,當初出太玄觀的時候,如果不是為了護我,那兩個狗長老傷不了你,我不想再拖累你了。”
    “少廢話!”
    殷九野背起辭花,用力地咬著牙關,他要找個安全的地方給辭花取箭頭,給他治傷,把他救活。
    他不能讓辭花死。
    不能讓遲華死。
    遲家一門因為自己,已經只有遲華這么一個血脈了,他答應過遲華的母親,有自己一口氣在,就絕不會讓遲華死。
    這是他為數不多的朋友,是唯一知道自己全部秘密,可以跟自己胡說八道的人,是陪著他從絕望深淵里一點點爬出來的兄弟,他不會讓辭花死。
    絕不!
    辭花靠在殷九野背上,眼角淌下一滴淚來,“九野,帶著我你出不去,我沒事的。”
    殷九野沒有說話,用布條將辭花綁在身上,踢開了平日里躺的軟榻,下面放著一桿銀色長槍。
    沒有紅纓,槍尾處盤著一條龍,槍尖寒光閃爍。
    “九野!”辭花喊了一聲。
    “別動,我帶你出去。”
    殷九野背著辭花破窗而出,長槍橫掃,霸道蠻橫,擋開利箭無數。
    箭手已經逼至院外,不知有多少人,黑夜里全是腳步聲,還有利刃出鞘的冰冷寒響。
    這是一場圍獵,獵物是兩只困獸。
    一個人殺不死你,十個,百個人,活生生耗死你!
    殷九野槍尖點地,如同煉獄里殺出來的沐血修羅,眼帶著瘋狂得毫無理智和人性的殺機,屠戮八方。
    他要破開前方的圍殺,還要顧著身后的辭花,多有不便之處,但他似乎毫不介意,這樣的場景讓他回到了當初屠殺太玄觀的那晚。
    很久很久,他沒有殺得如此盡興,如此痛快了。
    那只潛藏他心里,早晚要吞噬他靈魂的怪物終于蘇醒,侵蝕著他的大腦和心臟,將他變作一個沉淪于殺欲的怪獸。
    夜風都似帶上了血腥味,秋蟬在這場恐怖的屠殺中靜聲,將聲音留給那些慘烈的哀嚎。
    地上的血積了一層又一層,他踏著尸體而過,殺出生路,就如同他一直以來做的那樣。
    不知過去多久,月亮躲進了濃云之后,銀色的長槍被鮮血染紅,殷九野的面具上都濺開簇簇血花,他的衣袍只需要輕輕一擰,就能擰出血水來。
    辭花在他背上悲哀地合上眼,他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的,這一天總會來,九野會成為殺戮的怪物,毫無人性和理智可言。
    支著額頭打盹的溫阮忽然從夢中驚醒,像是感應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
    大哥已經先回房休息去了,二狗子和雞腿子雙雙窩在軟墊上睡覺,燈花爆了一聲輕響,驚斷了她心里某根弦。
    她抬頭看向院子,那里寂靜無人,徒有滿院的繁花在夜晚里安靜綻放,獨自美麗。
    但溫阮總覺得出事了。
    強烈的不安讓她坐不住,站起來走到院子里,望著那堵朱色的墻。
    “阿九。”她再也不顧不上什么理性,什么冷靜,直覺告訴她,出事了。
    她飛快地跑出侯府,天下突然下了一場大雨,毫無征兆地潑下來。
    穿過雨幕,她往漁樵館跑去。
    越過雨簾,她看到殷九野手握銀槍,潑血成墨,揮灑成雨。
    大雨模糊了殷九野的身影,溫阮怔怔地看著不遠處遍地的尸體,以及嘶吼著收割人命的殷九野,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
    說實話,她有些被嚇著了,這場景過于駭人,遠不是那日在賈臻府上的場面。
    不遠處躺在地上的人是辭花,人事不醒,生死不知,有人往殷九野身前劃了一刀,割斷了他綁著辭花的布條,辭花跌落在地上。
    忽然有人用力地拉了溫阮一把,她回頭看,是她父親,靖遠侯。
    靖遠侯離開漁樵館不久,就看到滿天火箭,立刻回頭想把殷九野救出來,但已經來不及。
    殷九野跟瘋了似的沖進人群。
    “別過去,此刻他六親不認,你去了,他可能連你一起殺。”靖遠侯憂心忡忡地握了一下溫阮的手。
    溫阮卻掙開了靖遠侯的手,輕聲說:“不,他不會的。”
    如果放任阿九這樣下去,他很可能徹底失去理智,再難清醒,殺戮的狂歡使人迷失本性,墮落永遠是最極致也最簡單的快感。
    這快感能輕松就得到,只要你肯放棄做人的底線和道德的約束。
    她不去拉一把,阿九就真要墮入無邊地獄,再也出不來了。
    溫阮對著靖遠侯點了下頭,當是抱歉,然后提著裙擺,踏開遍地血雨,如同踩出朵朵血蓮般,往殷九野那方跑去。
    殷九野感受到背后有人來,揮槍橫掃,銀弧閃亮,槍尖正抵著溫阮的咽喉,堪堪停住。
    他不知自己為何會停手,好像這一槍,他刺不下去,有什么奇怪的力量阻止了他。
    秋雨很涼,但涼不過殷九野手上這桿槍,槍尖的寒意讓溫阮打了一個寒顫,她看著眼中已經無半分清明的殷九野,沉了沉氣,輕聲喚道:“阿九。”
    殷九野的眼中透出痛苦的掙扎之色,他已經分不清誰是誰,也認不出親與仇。
    他滿腔盈然的都是難以言說的嗜血狂熱,就算這場雨再急,也澆不滅他如噴薄而出,似不滅火焰般的殺戮欲望。
    槍尖輕顫,點破了溫阮頸間一點肌膚,滲出一滴殷紅的血珠子,轉瞬就被雨水沖散。
    靖遠侯一口氣提到了心尖上,大氣也不敢出,定定地看著殷九野,雙拳握緊。
    溫阮的呼吸顫了一下,抬起瑩白細嫩的小手,握住冰冷帶血的槍尖,槍尖利刃割破她的手掌。
    她說,“深呼吸,阿九,我是溫阮,深呼吸,不要被欲望控制,而是控制欲望,不要做個野獸。”
    殷九野微微偏首,有些茫然般地看著溫阮。
    深呼吸?好像有人對自己這么說過。
    溫阮克制著自己發顫的呼吸,慢慢地挪開槍尖,朝他走去,一點點地靠近他。
    離他越近,越能感受到他身上滔天的陰郁戾氣,好像那戾氣都能傷人。
    “阿九,你看看我。”
    溫阮的聲音都在發抖,帶著嘶啞的哭腔,她抬手撫過殷九野的面頰,“是我啊,我是溫阮,阮阮。”
    “溫阮”這個名字似是喚醒了殷九野一絲理智,可鋪天蓋地而來的血色畫面又很快將這絲理智蕩滌得半絲不存。
    七歲那年的王宮血夜,后來太玄觀的屈辱折磨,還有無止無盡的疼痛和黑暗,這些畫面如同碎片般割裂殷九野的腦海,他暴戾難耐,殺機四起,胸口起伏不定。
    狂躁之下,他一把打開了溫阮的手,重新提起了槍,掃向溫阮!
    溫阮迎他而上,抓緊他胸前的衣襟,逼視著他的眼睛,狠聲喝問:“要殺我嗎?阿九,你要殺我嗎!”
    “你好好看清楚我是誰!阿九,如果你想一輩子都活得渾渾噩噩,做個被殺戮欲望驅使的怪物,你就下手!”
    “來啊!你試試!”
    溫阮眼中迸射出明亮的光,似能照亮殷九野心底無底的深淵,她逼視著殷九野,半點不退。
    一些奇怪的畫面涌進殷九野腦海里。
    一個闖進漁樵館的小姑娘,明明中了藥,卻保持著理智問自己哪里有水池。
    小姑娘會說很多又大膽又俏皮的話,懟天懟地,誰也不怕。
    自己好像還穿過一回女子衣衫,她笑得東倒西歪給自己上妝。
    她的棋下得很臭,還喜歡毀棋,輸了就攪棋盤不認帳,耍無賴。
    辭花,對,她還喜歡聽辭花唱曲,拉著自己給辭花寫橫幅。
    乞巧節那天的煙花很美,她揭下自己的面具,笑著說果然是個丑八怪。
    她說,阿九一日跟我,終身跟我,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長槍落地。
    他似大夢初醒般地呢喃了一聲:“溫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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