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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琴音刀光

    殿內依舊歌舞升平,殿外是一片夜涼如水,清冷的月光灑落在整個皇宮。幾名身著紫紅衣袍的內侍在前面引路,瑟瑟隨著他們到了玉錦宮。
    這是一處不算大的宮室,里面亭臺水榭,曲徑幽閣,竹橋蘭槳,嬌花疏落,景致典雅。
    室內,潔凈無塵,微弱如螢火的燭光灑了一室的昏黃,瑟瑟將所有隨侍的宮女全部遣了出去,她坐在屋內,一顆心漸漸沉落。
    她知道風暖不會為難她,但縱是如此,心中仍有一個疙瘩。這可是和親啊!雖然這件事是風暖挑起來的,她也知風暖愿意放她離去。可是若和親后,再棄他而去,她心里還是會有歉意的。最好的法子,就是不去和親。
    但是,她也知曉,圣意已決,除非她能逃出去!可是,她能逃出去嗎?
    “奴婢參見逸王殿下!”門外傳來宮女的問安聲。
    沉重的門被緩緩推開,夜無涯藍衣華冠,靠在門邊,夜風從門口灌入,輕袍緩帶,隨風飛揚。那張精致而清俊的面容上,透著一絲沉沉的郁色。
    “民女纖纖參見逸王!”瑟瑟緩步迎上前去,深深施禮道。
    無涯抬起頭,深幽的黑眸靜靜瞅著她,聲音顫抖地說道:“瑟瑟,不要裝了,你真的以為我認不出你嗎?瑟瑟,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這些年你都到哪里去了?那個碧海龍女是不是你?那個墨染又是誰?”
    面對一連串的問題,瑟瑟苦澀地笑了笑。
    “無涯,進來坐吧!”瑟瑟盈盈淺笑著招呼,調侃道,“我現(xiàn)在是公主了,你是不是也該叫我一聲妹子?”
    無涯聞言,眉間的郁色愈加深濃了,他臉色凝重地看著瑟瑟的笑顏:“你真的要嫁給赫連傲天,你喜歡他?”
    無涯一向是云淡風輕的,縱然當初她拒絕了他的感情,也沒見他多么沉痛。抑或是他隱忍的本領比較高。可是,今夜,瑟瑟無論怎么聽,都能聽出他聲音里面深深的沉痛。
    那是一種絕望的沉痛!
    想起他在殿上曾為她說話,瑟瑟心中一沉,她已經明確地拒絕他了,難道說,無涯,還在喜歡她嗎?而這么些年,他都沒有娶親,也是因為她嗎?一瞬間,瑟瑟覺得自己的罪過真是大了,當初,她明明已經直言拒絕他了。無涯,何以要如此情癡啊?!
    窗外,無邊的黑暗之中,一股不同于大自然的凌厲的風飄過,瑟瑟感覺到了,她不動聲色地笑了笑。
    “是啊,”瑟瑟側首看向無涯,展顏笑道,“我記得之前和你說過,我要找一個令我欣賞,可以和我比肩的男子,你不覺得赫連傲天就是那樣的男子嗎,何況,我嫁給他,還可以使北魯和南玥兩國友好,這不是很好嗎?”
    啪的一聲,窗外,似乎有樹枝斷裂的聲音傳來。
    “無涯,我知曉你關心我,但是赫連傲天待我真的很好。我想,我跟了他,日子會過得很好的。”瑟瑟輕輕說道。
    夜無涯身子顫了顫,他還沒有來得及變強,她已經尋到可以和她比肩的那個人了。
    一瞬間,似乎有一股蒼涼的風灌入心頭。
    那令人意外的邂逅,那香風撲面的狂揍,那情竇初開的念想,那一劍刺膚的疼痛,原來都是老天給他開的一個玩笑。
    一個有緣無分的玩笑!
    燭火搖曳,在夜無涯臉上映上了深深淺淺不同的光影,良久,他低低說道:“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衣袂飄飛卷起一股冷風,將燭焰映得搖曳不定。
    瑟瑟望著漸漸消失在黑暗之中的身影,唇邊,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
    慶華門外,夜無煙的侍衛(wèi)金堂提著琉璃宮燈默立在夜色之中。遙遙看到一道修長的身影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了過來,金堂心頭一滯,提著琉璃燈迎了上去。
    “王爺……”話一出口,卻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微弱的燭火映出夜無煙的容顏,修長的軒眉深深收縮,似乎承載著揮之不去的沉痛。而那雙凌厲深幽的眼眸,似乎被抽去了靈魂一般,空洞而茫然。
    這還是那個在戰(zhàn)場上叱咤風云的璿王嗎?看著他那雙黯淡的雙眸,金堂握著琉璃燈的雙手開始輕輕地顫抖。
    “王爺,您可要想開些!”金堂沉聲說道,實在不知該說些什么話來安慰王爺。四年了,他就看著王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著,終于有了王妃的消息,卻要眼睜睜看著她嫁給別人。王爺對王妃的感情,他是最清楚的,這件事情對王爺來說,會是多么的殘忍啊!
    夜無煙抬眸,望著濃郁的夜色,想起方才聽到的話。
    他是要救她出宮的,透過半開的窗子,看到無涯在屋內,他便沒有進去。可是,他未曾料到,他會聽到這樣一句話。
    她喜歡赫連傲天!她親口說的!
    她喜歡赫連傲天!
    她喜歡赫連傲天!
    ……
    這句話就像咒語一般,在他腦中不斷地嗡鳴!
    他也曾經猜測過,經過了四年,她是否一點兒也不再愛他了。畢竟,當年他那樣深重地傷害過她,她對他死心,恨他,移情別戀都并不奇怪。可是,他沒有勇氣問這句話。未曾料到,就算不問,他依舊是聽到了答案,而這答案是這樣令人難以承受!
    冷意一絲絲襲上心頭,心,一點一滴地結成了冰,心口猛烈地震撞著,他覺得氣虛難穩(wěn),甜味滑過喉間,眼前一片逐漸模糊的視線。耳邊再也聽不進任何話語,一切似乎都幻化成了悲涼的風聲,潮水一般涌出,不可抗拒地糾結著他的感官!
    他邁著沉重的步伐,向宮外走去。
    就這樣結束了嗎?
    這一段刻骨銘心的情事?
    他忽然覺得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他忽而轉身,欲再次向慶華門沖去,不管如何,他都要再問個清楚。
    他的眸光掠過金堂,步伐忽然一頓。他看到金堂身畔空空蕩蕩的。
    “墨染呢?”夜無煙心頭一震,冷聲問道。方才,他急著去玉錦宮尋瑟瑟,是以讓金堂看著墨染,可墨染在哪里?
    金堂心頭一涼,方才王爺走后,那個墨染吞吞吐吐說有事,看樣子要去茅房,金堂便派了幾個侍女隨著她去了。那幾個侍女都是武中高手,對付那個墨染還是綽綽有余的。此時,王爺問起,他才感覺時辰是有些長了!
    “你們快四處找找去!”金堂冷聲命令道,手心里隱隱冒出了冷汗。
    不一會兒,一個侍衛(wèi)急匆匆奔了回來,急急稟告道:“稟告王爺,出事了,王妃不在,那幾個侍女都中了毒,現(xiàn)下都昏迷著呢。”
    夜無煙尾隨著過去一看,只見那幾個侍女都躺倒在一處花圃的花叢里,每個人的臉色都發(fā)青,似乎中了厲害的毒藥。
    皇宮里的侍衛(wèi)已經發(fā)現(xiàn)了,也都提著燈籠聚了過來。
    夜無煙心頭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方才還黯淡的黑眸一瞬間灼亮得駭人,平日溫文爾雅的從容,已被出鞘般的鋒寒取代,全然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令人打心里覺得膽寒。
    “金堂,隨本王立刻去蘭坊!”夜無煙冷冷說道,深沉黝亮的黑眸中帶著一絲令人膽寒的光芒,似兩簇刀光,說不出地鋒利。
    他施展輕功,快速向宮門外奔去,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他便沖到宮門口,從禁衛(wèi)軍那里要了幾匹馬兒,一行人飛速向蘭坊奔去。
    夜已經深了,天空黑壓壓的,無星無月,就如同此刻他的心情一般。靜得駭人的大街上,只能聽到馬蹄聲,急匆匆的,好似激烈的鼓點,敲得他心急如焚,敲得他心如刀割。
    他一直在防著那個墨染,之所以還沒有除去她,是因為想要從她身上摸出她背后的主使者。因為他雖然知曉她是夜無塵派來的,但是,她的主子并不是夜無塵。今夜,因為瑟瑟和親一事,他心情煩亂,竟然忽略了她!如若她對澈兒不利,要他如何承受?
    夜風冷冷地吹拂著,胯下的馬兒已經奔得最快了,夜無煙猶嫌慢,甩著鞭子抽打著馬背。
    當看到蘭坊燈火旖旎的大門時,夜無煙飛身從馬背上縱起。身后,馬蹄一軟,栽倒在地上,馬兒已經累得口吐白沫了。
    夜無煙帶著肅殺之意,沖到了蘭坊內。素芷認出眼前這個俊美的公子,正是那夜為小公子驅毒的璿王,她微笑著迎了上來,引著夜無煙到了一樓雅室。
    “我問你,你家小公子呢?無邪小公子!他在哪里?”房門一關上,夜無煙無暇顧及其他,趨步上前問道。
    素芷盈盈笑道:“王爺,您是要找無邪小公子?他出去了。”
    夜無煙聞言,忐忑的心,剎那間便掉進了無底的深淵,冷得徹骨,痛得令人窒息。他的孩子!
    “出去了,去哪里了?跟誰出去的?”夜無煙的聲音,一字一句,幾乎令人膽寒,周身彌漫出一股強烈的殺意。一瞬間,令人錯以為冬天提前來臨了。
    素芷臉上的笑容一僵,這一刻,她明明白白地察覺到眼前之人眼神中莫名的肅殺之氣。這種冷漠眼神,她從未見過。一瞬間,她只覺得背脊發(fā)涼,直到此刻,她才算見到了傳聞中璿王冷酷的一面。
    “主子回來說要帶孩子出去走走!”素芷喃喃自語道,難道有什么不妥嗎?
    夜無煙緩緩起身,俊美的雙眸中射出兩道冷銳的精光,“聽著,那個帶走小公子的女子,不是你的主子,雖然她面貌和你的主子很像。你的主子現(xiàn)在被圣上囚在宮中,過幾日便要和親到北魯國。小公子失蹤這件事,如果,你家主子問起,你就說……”夜無煙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就說,是我?guī)ё吡耍∏f記住了,還有樓里其他人,她的侍女,青梅、紫迷,你都叮嚀好了!”
    素芷聞言,只覺得耳畔有如驚雷轟過,“你說的是真的嗎?”她是聽主子說過,璿王府有一個和她模樣相像的女子,是她大意了啊。
    “可是,為什么不告訴主子實情,為什么說是你帶走的?”素芷問道。
    夜無煙回身,冷冷說道:“因為那孩子是本王的,如果是本王帶走了,最起碼,她不用擔心孩子會出現(xiàn)什么意外,如若是別人帶走……”夜無煙閉了閉眼睛,沉重緩慢地說道,“你覺得,她能夠承受嗎?”
    素芷臉色蒼白地望著夜無煙,原來,小公子是璿王的。主子能夠承受嗎?小公子寒毒發(fā)作那時,她已經看到主子痛徹心扉的樣子了。
    素芷眼前一片模糊,她頷首道:“好,我可以告訴她是你帶走的。可是,請璿王,您一定要全力尋找小公子!”
    夜無煙攥了攥拳頭,他知曉,擄走澈兒的人,針對的是他。如若達不到目的,孩子暫時是不會有危險的。
    瑟瑟和親那一日,天色不算好,一大早,天空便飄起了細細的雨。好在是春雨,沾衣不濕,淅淅瀝瀝,落地無聲。落在花朵綠葉上,斑斑點點,宛若涕淚。煙雨樓臺,是南國的景致,整個皇城也完全沉浸在迷蒙的煙雨中。
    天色蒙蒙亮,玉錦宮便忙碌起來,嘉祥皇帝是完全按照嫁公主的禮節(jié)來嫁瑟瑟的。
    一大早,瑟瑟初起身,便有宮女服侍瑟瑟用花瓣沐浴,然后,將昨日新做好的嫁衣為瑟瑟穿戴整齊。有宮里的嬤嬤為瑟瑟梳頭,戴鳳冠,瑟瑟如同木偶一般,任憑這些人為她梳妝。
    妝成,嬤嬤起身,在瑟瑟眉間貼了兩瓣指甲大小半月狀的嫣紅花瓣,那一抹嫣紅,為她那清新動人的氣韻,添了一股薄薄的嫵媚,更加魅惑。
    在宮中待了三日了,這三日瑟瑟總有些心神不寧,可是身在宮中,和宮外斷了聯(lián)系,也不知澈兒、青梅還有紫迷在蘭坊好不好,不知沉魚回來了沒有。不過,有夜無煙的侍衛(wèi)保護著,應當不會有什么事吧?
    赫連傲天居住在皇城里北魯國的驛館內,這幾日,按照禮節(jié),也是不能到宮中來探望她的。今日,他會從館驛出發(fā),到皇宮將她接出去。
    事已至此,她只能等著赫連傲天將她接出去了。
    這三日,夜無煙一次也沒露面。
    那夜,她和夜無涯說話時,感受到了窗外的動靜,雖然很輕,但是,她還是猜到那一定是他了。所以,她才故意說出喜歡赫連傲天的話語來,一來是要無涯死心,二來,也是要他不再糾纏。
    果然,她聽到了樹枝斷裂的聲音,看到他飄然而去的身影。
    這一次,他應當是徹底對她絕望了。
    終于,一切都結束了!
    那一場令她差點兒為之付出生命的情事,終于結束了!
    雨水,落在地上,濺起一個又一個淺淺的小坑,好似宿命的腳印,很淺,卻也無法輕易消失。
    她淡淡地從妝臺前起身,視線透過半開的門,看到無邊細雨中,一柄細骨藍雨傘盛開在玉錦宮的屋外,就好像一朵盈盈的藍花。而傘下,夜無涯站在那里,一襲淡藍色衣衫,在雨里漫卷。
    藍衫!瑟瑟似乎第一次發(fā)現(xiàn),無涯喜歡穿藍衫!她想起四年前,她從黑山崖上跌下來時,那個將她救起來的藍衫公子。心頭忽然一陣發(fā)冷,難道,那個人是無涯?怎么可能是無涯呢?她很快就打消了這個猜測,如若是無涯救了她,何以不讓她知道呢?
    瑟瑟搖搖頭,為自己的想法褻瀆了純凈的無涯而懊惱。
    夜無涯站在雨地里,沒有上前來,只是在遠處默默地望著她。他的眼神,瑟瑟真不知自己該如何形容,似乎是蘊含著太多東西,濃得讓她不忍心去看。
    瑟瑟忽然覺得心酸,對于無涯,她是有著深深歉意的。
    這一世,無論他和她是相隔千山萬水,相距天涯海角,還是近在咫尺,一線之隔,對于他們而言,都是同樣的遙遠。
    無涯,對不起!
    瑟瑟抬眸,秋水般的眸子望向無涯。
    無涯似乎是看懂了瑟瑟的眼神,唇角一勾,凝出一抹淺淡溫柔的笑。可是,笑容的背后,那份凄涼和苦澀,或許只有他自己能體味到。
    時辰已到,宮里的司禮大臣、內侍宮女,執(zhí)著儀仗,領著赫連傲天,浩浩蕩蕩地來接瑟瑟。瑟瑟如今是嘉祥皇帝冊封的公主,又是北魯國國君赫連傲天的閼氏。身份自當不低,且自古和親,一去便位尊一國之母的更是少之又少。
    所以,這親事辦得相當豪華和氣派,極盡鋪張。
    瑟瑟頭頂著喜帕,被宮女們攙扶著上了轎子。轎子沿著寬敞的御街,一路走了出去。花炮和鼓樂喧騰著追了一路。
    出了皇宮,花轎隊伍引得緋城子民如潮般過來看熱鬧。瑟瑟原本打算讓赫連傲天的迎親隊伍路過蘭坊時,她去將澈兒接出來的。可是,看這狀況,還是不方便直接去的。此時,她名義上是皇上的公主,去青樓似乎不妥。
    瑟瑟心頭正在煩躁,身側的窗簾開了,只聽得敲窗子的聲音,瑟瑟掀開紅蓋頭向外望去,只見赫連傲天正從馬上俯身,伸指挑開轎簾,向她望來。
    四目相對,赫連傲天明顯一呆。
    他去接瑟瑟時,瑟瑟便蒙著紅蓋頭,讓他想要一窺芳容都不能。此時,看到瑟瑟,心頭一凝,眸光癡癡地凝視著瑟瑟的臉龐,一瞬間,將要說的話忘記得干干凈凈。
    “赫連,有什么事?”瑟瑟被他熾熱的眸光看得臉上一熱,凝聲問道。
    赫連傲天聽到瑟瑟的話,被勾走的魂才算歸竅。他低低說道:“我一早去蘭坊接無邪小公子了,可是你那樓里的姑娘不讓我見他,也不讓我接,說是非要你親自去接。我看,一會兒,花轎出了城,送親的儀仗回去后,我們兩個偷偷到蘭坊去將小公子接出來!如何?”
    瑟瑟未料到赫連傲天這般細心,還惦記著澈兒,心中感動,頷首道:“好!”頓了一下,又說道,“多謝!”
    瑟瑟的道謝,在赫連傲天心上鑿了一個洞,一股無法言語的沉悶堵在胸口。她依舊感謝他,證明她心里還沒有將他當做自己的夫君看待。他明白,她之所以肯嫁他,是因為他大殿上的那句話———嫁不嫁他,日后由她決定。
    如若沒有這句話,他想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和親的!想起來有些悲哀,不過,她總算是肯隨他走,這就好。他堅信,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可以用自己的深情融化她那顆倔犟的心。
    花轎從緋城最繁華的街道穿過,途經臨江樓。
    臨江樓畔的二樓雅室,夜無煙靜靜地坐在窗畔,雙手撐著前額,黑亮的發(fā)披散而下,遮住了他俊美的面容。他就那樣一動不動地,仿佛石化了一般,無人知曉,他到底在這里坐了多久,也許是剛剛來,也許已經維持著這個動作整整一個晚上了。
    他的手中,握著一方信箋,那是他的暗衛(wèi)調查出來的澈兒的消息。
    室內的光線很暗,看不清他的容顏。然而,他身上那濃烈的悲哀,卻是不用看清他的神色,只要看到他的身影,便可以感受到的。
    窗外,鼓樂聲越來越近,臨江樓的客人,不管是二樓雅室的,還是一樓大廳的,都已經奔了出去,聚在街頭,觀看北魯國可汗迎親的盛況。
    “快看啊,那個騎白馬的,便是北魯國的可汗啊!”
    “是啊,是啊,原來北魯國的可汗生得這般俊氣啊,還這樣的高貴霸氣。”
    “人家還很深情呢,聽說這個公主一嫁過去就是閼氏啊,閼氏,那可是一國之母的!真是令人艷羨啊!”
    “你就是再艷羨也沒用了!”
    ……
    一陣陣的議論聲透過半開的扉窗飄到了夜無煙耳畔。
    他微微動了動,緩緩起身,將窗子整個推開,凝眸向窗外望去。
    一陣濕潤的風卷著絲絲細雨拂在他臉上,涼意從肌膚一直沁入到他心里。他凝眸向前望去,無邊細雨之中,一列迎親的隊伍正從街上經過。
    前方是迎親的儀仗隊,中間是紅色的喜轎,后面是送親的儀仗隊,再后面,是幾輛馬車,車上裝載的,是嫁妝。那喜慶的氣氛,那大紅的喜轎,那歡快的嗩吶聲,每一樣都刺痛著他的心。
    夜無煙的眸光飛速掃了一眼整個隊伍,視線便凝注在那頂喜轎和喜轎旁邊的白馬上。
    赫連傲天端坐在白馬上,完全按照他們南玥的風俗,穿了一襲大紅喜袍,胸前戴著大紅花。赫連傲天的臉,今日也是容光煥發(fā),眉梢眼角飛揚著喜悅,唇角含著快樂至極的懶洋洋的笑意。
    他的笑,那樣的炫目,明明是陰雨連綿的雨天,可是卻讓人感覺到似乎有光照進了他的心里。那種喜悅是由內而外的,是發(fā)自內心的,是幸福的。
    一股無法言喻的悲涼堵在胸口,令他近乎窒息,一顆心不覺地往深淵里沉下去,沉下去……
    轎子漸漸地從窗前過去了,他依舊直直地凝視著。隱約看到一只素白的手掀開了轎簾,在雨聲雨意之中,那手是那樣白皙,猶如一道閃電,映亮了他的眼睛。他看到赫連傲天從馬上彎下身去,清俊的臉貼近花轎的窗子,似乎在和轎中人說著什么。
    這種情景,是那樣溫馨,又是那樣刺目。
    夜無煙身軀一震,似乎被一捧暴雨梨花針擊中,只覺得全身的毛孔都似乎被刺得生痛,連心也惶然失措地緊縮成一團,五臟六腑都隱隱作痛。
    他站在窗前,透過漫天的雨霧,一直凝視著那頂花轎,直到再也看不見。眼前只余一片蒙蒙雨霧。
    鼓樂聲和喧鬧聲已經歸于沉寂,空蕩蕩的寂寞又開始啃噬著他每一寸軀體和魂魄。
    “主上,要不要去追?要不要在路上設置埋伏,將夫人搶回來?”一襲紫衣的葬花公子鐵飛揚走上前來,沉聲問道。
    夜無煙搖首,淡淡說道:“不用去追,他們,還會回來的!”
    他一字一句,沉痛地說道。
    一滴雨珠,自屋檐淌落,摔落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濺起四散的水花,聲音細微近乎無聲,可他的聽覺卻獨獨捕捉到了,只覺得心中痛意連綿。
    送親的隊伍繞著緋城最繁華的街道走了一圈,最后出了城,前來送親的執(zhí)禮大臣將他們送到了渝江岸邊,便告辭回宮去了。瑟瑟從轎中下來,便要隨了赫連傲天回蘭坊去接澈兒和青梅、紫迷。
    兩人正待動身,就見岸邊的垂柳樹下,幾抹熟悉的人影飛速朝她奔了過來。到了近前,看清是紫迷、青梅還有北斗和南星,后面還隨著素芷,沉魚也回來了,沖在最前面。
    瑟瑟見到幾人,心中一喜,只是,她清眸流轉一圈,并未看到澈兒,一顆心忍不住一沉。
    “你們來了!澈兒呢?怎不見澈兒?”瑟瑟瞇眼冷聲問道。
    紫迷看了一眼瑟瑟眸中那清冷的寒意,躊躇了一下,她真的不敢將小公子被劫的消息告訴小姐。這四年來,她親眼看到小姐為了澈兒每日里撕心裂肺地煎熬著,如若小姐知曉澈兒失蹤,她心中會有多難受啊!
    瑟瑟一看紫迷吞吞吐吐的樣子,一顆心驀然向深淵里墜去,她壓抑著心頭的顫抖,冷聲道:“澈兒到底怎么了?快說!”
    素芷走上前去,忽然屈膝跪在地上,凄然道:“主子,是素芷沒有保護好小公子,小公子被……被璿王帶走了!”
    素芷看到瑟瑟凄婉的樣子,遂按照夜無煙的叮嚀說道。
    瑟瑟聞言,胸間好似被重重一擊,她撫著胸口,踉蹌著差點兒跌倒,所幸赫連傲天從身后扶住了她,穩(wěn)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影。
    夜無煙!
    他竟然將澈兒劫走了!原本擔憂澈兒出了意外,滿心的焦慮擔憂和悲傷,一瞬間所有情緒都化為憤怒。
    夜無煙,他憑什么劫澈兒!就因為她要嫁人嗎?就算她嫁給了別人,他也沒有任何資格劫走澈兒!澈兒是她的孩子,是她拼著性命保護下來的孩子。這些年,她們母子為了活下來,受了多少苦痛?而他,又為澈兒做了什么?
    澈兒就是她的一切,他劫走了澈兒,等于是要了她的命!
    夜無煙,你何其狠心啊!
    瑟瑟袖中的拳頭,緩緩地攥緊。胸膛間,被怒意膨脹,她轉身,連身上的喜袍也不曾換下,便縱身上馬,向緋城奔去。
    她要去璿王府,將她的澈兒要回來!
    赫連傲天見狀,也縱身上馬,尾隨而去!他追上瑟瑟的馬兒,和瑟瑟并駕齊驅。
    “你怎么來了?你回去,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你不要插手!”瑟瑟冷冷說道。
    “瑟瑟,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讓我陪你,好嗎?我是你的夫君,雖然僅僅是名義上的,但是,我愿意為你盡一份責任。讓我也去,讓我為你討個公道,好嗎?”赫連傲天的聲音,沉沉地從細雨中傳了過來。
    赫連傲天不是他的夫君,都要為她盡一份責任,而他呢?
    瑟瑟閉眸,良久睜開眼睛,清聲說道:“好!”
    雨霧里,兩抹紅影向前方疾奔而去。
    瑟瑟和赫連傲天在金總管的指引下,一步步向璿王府后園而去。自從四年前被夜無煙趕出王府后,這是瑟瑟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回來。
    后園,依舊是清幽之地。穿過月亮門,繞過假山,走過小徑,來到新月湖畔。
    湖中心的星星小島上,雕欄玉砌的亭子旁邊,靜坐著一抹月白色身影,在湖光雨霧之中,格外的亮眼。
    隱隱約約,有縹緲無依的洞簫聲,水一般緩緩流淌,透著無法言語的郁結,絲絲縷縷不經意地飄來。不用想,也知這簫聲出自夜無煙的洞簫。
    早有人引了小舟過來,金總管示意二人登船。小舟從田田蓮葉間穿行而過,不一會兒便到了星星小島上。
    星星小島,便是那夜伊盈香生辰晚宴的所在地,白日里,瑟瑟不曾來過。此時一見,這里倒是風景獨好,有修竹花木,也有假山青石。幾株垂柳在如絲般的細雨中,輕輕搖曳著柔軟的枝條。
    一株垂柳之下,夜無煙靜靜坐在湖畔巨石之上,手中執(zhí)著洞簫,正在悠悠吹奏。
    簫聲溫雅婉轉,如行云流水韻味天成,似乎將所有的思念和情意都蘊藏在這簫聲里,與天地間細雨的沙沙聲,交織成一首曼妙的清曲。
    一襲月白色繡著云紋的衣衫隨風飄飛,他隨意而坐,整個身影,在雨聲雨意中,看上去有些朦朧。
    他擄了她的澈兒,自己卻在這湖畔吹簫,倒真是會享受啊!
    “夜無煙!澈兒呢?你把他擄到哪里了?”瑟瑟站在他身后,壓抑著胸間翻涌的怒意,冷聲問道。
    “你來了!”夜無煙頭也不回,慢條斯理地說道,似乎早就料到她會來找他。
    “我來是要回澈兒的,你將他關到哪里了?”瑟瑟知曉,現(xiàn)在自己絕不能動怒。可是,胸間那抹怒火卻是越燒越旺。
    “夜無煙,你若是不愿瑟瑟和親,可以光明正大地與本可汗比試,何以要使出這么卑劣的手段,你不覺得可恥嗎?”赫連傲天跨前一步,與瑟瑟并肩立在湖畔。
    “可恥?”夜無煙微笑著站起身來,一襲月白色衣袍直直垂落到地上,好似天上的白云忽而飄至眼前,有一種飄逸寧靜的悠遠。
    他緩緩回首,唇角隱有笑意,像掛了一抹淡淡月光一般動人。
    夜無煙在瑟瑟面前,從未穿過白衣,甚至是顏色稍淺淡的衣衫都沒有穿過。明春水在瑟瑟面前,永遠是一襲白衣,然臉上卻總是戴著面具。
    這是瑟瑟第一次看到夜無煙穿這么明麗溫暖的顏色,或者說看到明春水摘下面具更貼切。
    無論多么恨這個男人,瑟瑟都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確實是迷人的。他穿黑衣時很有氣勢,穿白衣時,又是這樣飄逸灑脫。
    “怎樣?我穿白衣很俊氣吧,其實我什么也不穿,才是更迷人的。”夜無煙直接無視赫連傲天的問話,側首對瑟瑟說道。
    “夜無煙——”瑟瑟冷聲截斷了他的話頭,從齒縫里擠出兩個字,“無恥!”他竟然還有閑情開這樣的玩笑。
    夜無煙聽到瑟瑟急急地打斷了他的話頭,瞇眼笑了笑,這個無恥男人笑起來很好看,眉梢眼角飛揚著一種特別的魅力。
    只是,他的眼神在觸到瑟瑟和赫連傲天并肩而立時,眸光忽然一暗。
    蒙蒙細雨中,兩人皆身穿紅色喜服,身后是綠樹湖光,一切背景都在雨聲雨意里朦朧,唯有這紅色卻是那樣清楚,那樣鮮亮,那樣喜慶,那樣刺目。而那并肩而立的兩人,看上去是那樣般配。一個高大俊朗霸氣十足,一個清麗絕美溫婉寧靜。
    夜無煙盡管薄唇上挑,做出了一個類似于笑的表情,但這并沒有沖淡他眼眸中黯淡和攝人的凌厲。
    他放下洞簫,臨水而立,湖水映著他的身影,月白色衣衫隨風飄揚,宛若一株寂寞的水仙。
    “赫連傲天,你也是來要澈兒的?”他忽然轉向赫連傲天,眼眸一瞇,眸光變得幽深莫測。
    赫連傲天捏了捏瑟瑟的手,跨前一步,冷冷說道:“不錯,我是來要澈兒的。璿王,你如果還有一點兒良心,就把澈兒交出來!四年前,你將她們母子一掌拍落到山崖下,便拍斷了她們和你的聯(lián)系。如今你和她們就沒有一點兒關系了。瑟瑟無論嫁給誰,那都是她的選擇,你沒有理由干涉,你也更沒有任何資格擄走澈兒!所以,請璿王將澈兒交出來吧!”
    夜無煙眸光暗了一瞬,冷冷哼了一聲,狹長的眼眸微微瞇了起來,“本王或許沒有這個資格,但這話恐怕也輪不到你來說吧!”
    “是嗎?本汗倒是覺得自己有資格呢。因為,本汗現(xiàn)在已經是瑟瑟的夫君,是本汗的閼氏給了本汗這個資格!”赫連傲天負手而立,沉聲說道,黑如曜石般的烏眸一垂,深深凝視了瑟瑟一眼。
    瑟瑟回望了一眼赫連傲天,沒有出聲。名義上,赫連傲天確實是有這個資格的,對于和夜無煙,她也不想多說什么!
    夜無煙聞言,胸腔內一陣氣血翻騰,再看看瑟瑟那一臉冷凝默許的表情,他握緊了袖中的拳頭,冷冷瞇起眼,雙眸中精光迸射,所有的內斂都在瞬間化作了犀利的劍。
    “就算他沒有資格,我應當有資格說吧,夜無煙,請你將澈兒還給我!”瑟瑟一字一句,冷聲說道,清眸中一片焦灼。
    夜無煙轉首,不忍去看她眸間的冷意和凄楚。他知道她苦,他難以想象她這幾年是怎么度過的,他更知道澈兒對她,是多么的重要。所以,有些話,他還是難以說出來!他已經有了澈兒的消息,不日便可以沒法將澈兒救出來,現(xiàn)在,還是不要令她擔憂為好!
    “澈兒是我的孩子,他是皇家血脈,我絕不會允許你帶著他嫁給別人的。所以,我不會讓澈兒隨你走!你若要帶走澈兒也好,除非,你不嫁給這個人。”他懶懶說道,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夜無煙,你真要這么做?”瑟瑟怒極,一臉平靜轉為一臉厲色。她是真的憤怒了,他憑什么干涉她的事情。她氣極,幾欲撲過去,和夜無煙廝打在一起。
    赫連傲天一把拽住瑟瑟,他跨前一步,迎視著夜無煙犀利的黑眸,沉聲說道:“夜無煙,當日在宴會之上,我們沒有對決,今日,赫連還是要向你挑戰(zhàn),我若是勝你,希望你能把澈兒歸還瑟瑟。”
    夜無煙瞇眼瞧著赫連傲天,“赫連傲天,你真的以為本王勝不過你?”他的語氣慵懶中透著一絲凌厲,溫文爾雅的從容,已經被出鞘般的鋒寒取代,好似換了一個人一般,冷冽寒凌。
    “那好,璿王敢應戰(zhàn)嗎?”赫連傲天眉峰微皺,在雨霧里卓然而立,沉聲問道。
    “有何不可?”夜無煙依舊負手淡淡微笑。
    “既是如此,拔劍吧!”赫連傲天腰間的刀出鞘,在細雨中,閃著幽冷的寒光。
    瑟瑟瞪大眼眸,其實來之前,她便知曉,今日,不靠武力,此事怕是解決不了的。可是,如果這樣,她還是希望自己親自來。
    “赫連,讓我來吧!”瑟瑟冷冷說道。話未落,只聽得一陣風聲,赫連傲天的刀已經揮了過去。
    她嘆息一聲,后退了一步,腳下的草地軟軟的,帶著清新的草香,迎面撲來的湖風夾雜著清蓮出水的芳香。
    夜無煙淡淡微笑著,他緩步而出,一伸手,手中已然多了一把出鞘的劍。他揮劍迎上,一劍起處,似乎劈開了綿綿雨霧。不管那劍招是如何的輕盈悠然,可那劍氣,勢如破竹,疾若流星。他不出手時,風輕云淡,可他既出手,便是凌厲犀利。
    赫連傲天和夜無煙對決,根本不敢大意。北魯國的武功,相對于南玥,于剛猛霸道見長,卻及不上南玥武學的輕巧靈動。
    赫連傲天四年前在帝都做質子,如今看來也不是什么壞事,正因為在南玥待了兩年,他被南玥文化熏陶,受益匪淺。當然,武學一道,也是有所得。所以,赫連傲天的武功招式,不僅剛猛,而且也很迅疾。
    瑟瑟盯著他們兩人對決,雙眉緊縮,目光愀然。她其實不愿意看到他們兩個對決。但是,未料到,最后他們還是戰(zhàn)在一起,而且是為了她。
    她希望赫連傲天贏,因為她希望帶走澈兒。無論如何,她都要帶走澈兒。
    原以為夜無煙失去了半數(shù)功力,赫連傲天取勝應當不是難事,但是,未曾料到,夜無煙似乎早有準備,絕不和赫連傲天硬碰硬。他的輕功要勝于赫連傲天,此時,只是身形游走,能避就避,能閃就閃。他不強求取勝,他只要求不讓赫連傲天勝出便可。
    是以,在赫連傲天的漫天攻擊中,一襲白衫的夜無煙,就像煙云一般,飄逸至極。
    瑟瑟瞇眼,眼見得赫連傲天一時半刻,絕無取勝的可能,她心中焦急,一低頭,看到青石畔,有一架瑤琴。很顯然,方才,夜無煙在此,不僅僅是吹簫,大約之前還撫琴了。
    瑟瑟黛眉微緊,在琴案前坐了下來。玉手搭在琴弦上,隨興撫弦,那琴弦在她指下愴然一響,悠悠的余音在漫天雨霧里,久久飄蕩。
    當年,赫連傲天失憶之時,她不止一次撫琴助他練刀。琴曲和刀法,早已能融為一體。遙遙看著不斷纏斗的兩人,瑟瑟清眸一瞇,眼底浮現(xiàn)一絲冷意。
    雨霧之中,一曲《破陣子》錚錚響了起來。
    琴音澎湃,如千軍萬馬疾奔而來;琴音肅殺,好似秋風掃落葉般;琴音激揚,似江河奔流一去不復回。
    赫連傲天心頭一震,眼前浮現(xiàn)出當日一人撫琴、一人練刀的情景。心隨曲動,刀隨心動,刀法在琴音的配合下,一瞬間威力大震。
    琴音,驚得夜無煙幾乎失魂,他回首,看到瑟瑟靜靜地坐在青石上,纖纖玉手優(yōu)雅地撫著弦。
    她用撫琴來為赫連傲天鼓氣。
    心中一痛,手底下的劍招一瞬間就如同失去了靈魂。本來失了半數(shù)內力,功力就和赫連傲天差了一截,如此一來,被赫連傲天逼得連連后退,幾欲招架不住。
    他很久沒有聽她撫琴了,他多么愛聽她撫琴,卻不想琴音一響,竟是催命的曲子。
    《破陣子》,好曲子啊!
    錚錚琴音如魔咒般忽然急促,赫連傲天那把刀,伴著錚錚琴音,帶著凜冽的寒光,在夜無煙失神那一瞬,釘?shù)搅怂厍啊?br/>     雨霧綿綿,輕風裊裊,滿腔郁結皆化為漫天雨霧。
    刀氣隨心而收,琴聲戛然而止。
    四周一片靜謐,只有雨聲落在荷葉上的聲音,沙沙沙沙……
    “好刀法,好琴音!”良久,夜無煙的聲音懶懶響起,他說這話時,插在胸口的刀隨著他的話音在微微顫抖。可是,他竟?jié)M不在乎地慵懶淡笑著,“未曾料到,刀法竟然也能與琴音如此默契?實在是難得,難得啊!”
    “夜無煙……”瑟瑟有些苦澀地開口,身子卻在琴案前,一動也不能動。一雙清眸凝視著夜無煙胸前不斷淌血的傷口,她只是要赫連傲天勝他,她只是要帶走澈兒,可是,她忘記了,刀劍無眼!
    瑟瑟心中一緊,撫琴的手不斷顫抖著,她無知無覺地輕輕一勾,錚的一聲,一根琴弦斷裂了。鮮血從手指上漫出,牽扯出一縷疼痛來。
    她慌地一跳,手忙亂地一動,錚,又一根琴弦被她勾斷了。那裊裊余音好似撥動了她內心的琴弦,讓她的心弦,也隨著顫動不已。
    赫連傲天望著插在自己喉嚨上的竹劍,不,應該說是指在自己咽喉處的竹劍,他不明白這支竹劍是從哪里出現(xiàn)的。那劍真的是竹制的,韌而雅秀,劍身上尚帶著斑竹淚。
    原來,夜無煙始終都沒有露出他的實力來,原來,他竟然會左手使劍。對于夜無煙這個宿敵,他算是了解的,只知曉他四年前,曾經斷過右手,卻不知他是何時學會的左手使劍。方才,在赫連傲天的刀插入他胸口時,他的左手忽然多了一把竹劍,指在了赫連傲天的咽喉上。
    “對不住,雖然你刺了我一刀,但是不見得我就會死,可若是我這竹劍刺下去,你便必死無疑了!”夜無煙黑瞳深處閃爍著火花,用慵懶而低啞的嗓音,輕緩低沉地說道。
    “我輸了!”赫連傲天挑了挑眉,他輸?shù)眯姆诜?br/>     夜無煙聞言,收回了左手的竹劍。一襲白袖,在雨霧里,劃出水一般的波紋。他有些站立不穩(wěn),拄著竹劍,才穩(wěn)住了身子,直立在風中。
    “瑟瑟,很抱歉,讓你失望了。”赫連傲天頗有些懊惱地面向瑟瑟,極是愧疚地說道。他明明感覺到夜無煙功力不足,可是,未曾料到,他還是輸了。如若不是夜無煙手下留情,他的咽喉恐怕早已被刺穿了。
    “罷了,赫連,你不用愧疚。”瑟瑟起身,走到赫連傲天身畔,站定!
    一雙清眸靜靜打量著夜無煙,他臉上的血色已經快速消失了,俊美的臉蒼白至極,可是那雙眼眸卻格外黑,黑得好似濃濃的夜。長長的睫毛沾染了雨絲,帶著一絲冷峭的清新。
    那幽黑的眼眸,如同墨玉般的眸,眼底燃燒著火,帶著一絲探究,好似要望到她靈魂深處。
    瑟瑟轉首,不去看他的眸,冷聲道:“這一次就算了,下次再來找你對決的,便是我了。希望你盡快養(yǎng)好傷,我好勝了你,將澈兒接走!”她冷冷地撂下話,轉身離去。
    走了好久,瑟瑟偶然回首,看到夜無煙依舊在湖畔峭然而立,猶如一桿修竹,月牙白的長衫在風里微微飄拂,似山澗飛濺的清泉。
    待她的眸光收回,決然而去,他在她身后巋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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