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從未想到,有一日她還可以再回到定安侯府。
她還記得自己最后一次回到侯府時,她的爹爹已經被送到了牢里,府邸被封,門上貼著大大的封條,在寒風中凄涼地舞著。而今日再回來,那個大大的封條已經不見,門前,再次恢復了侯府的氣派。朱紅的大門,威武的獅子,大門前,燈籠高高挑著,照亮了門前的石階。
夜無涯一直將瑟瑟送到了門外,才對瑟瑟點點頭,道:“我先回宮了,改日再來探你,明日一早,就讓紫迷也過來陪你。”
瑟瑟輕輕“嗯”了一聲,才和玲瓏一道,下了馬車。瑟瑟感覺自己是在做夢,爹爹怎么會死而復活的?直到親眼看到了定安侯江雁,瑟瑟還有些不敢置信。果然是他,雖然上了年歲,已經滿臉風霜,然而,身子骨看上去倒是硬朗。
“爹爹,真的是你?”瑟瑟疑惑地喊道。
江雁瞧著瑟瑟,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后輕聲嘆息道:“瑟瑟,你受苦了!”
“爹爹,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活下來的?”瑟瑟問道,當年,她聽說爹爹在獄中自盡了。
江雁嘆息了一聲,對瑟瑟娓娓道來。
原來當年,是夜無煙將他從牢里救走的。死在牢里的那個人,并不是他。他被夜無煙救走后,便一直待在夜無煙軍中。這幾年,眼見夜無煙領兵有方,他對夜無煙漸漸欽佩。夜無煙起事時,便是他和張子恒率領那十五萬兵馬在黃城拖住了朝廷的五十萬大軍。
瑟瑟聽了江雁的敘述,這才知曉,他的爹爹是夜無煙相救的。可是,她和夜無煙的每一次相見,都是匆匆太匆匆,他竟然都沒告訴她爹爹的事情。也或許,他是不愿意讓她因感恩而接受他吧。
瑟瑟更未想到,朝廷的五十萬大軍便是爹爹率軍拖住的。“爹爹,你現在恢復了定安侯的封號了?”
江雁點了點頭,夜無涯也是一個明君,雖然才上位沒幾日,卻已經將這次的事情平息,且賞罰分明,收復了不少人心。
“瑟瑟,這些年苦了你了。而璿王,他對你,竟然這般深情,爹爹著實未曾料到。”江雁低嘆一聲,說道。
“爹爹,無煙他可能還活著!”瑟瑟蹙眉道。
江雁凝神思索片刻,起身道:“你的想法也是有可能的,他既然能為你而死,如此深情,那么他必舍不得離你而去。所以,他或許救你之時,雖沒有萬全之策,必定也是有一線生機的,或許真的還活著。”
“可是,他的屬下,譬如金堂,還有鳳眠、鐵飛揚似乎都認為他已經不在人世了。他為何要隱瞞自己的生訊,包括自己最親近的人?”瑟瑟低聲道,心中極是難受。有些事情,她真的不敢去想。
江雁緘默了一瞬,沉聲道:“他就算沒死,也必定受了傷,也或許是受制于人。這都是有可能的!”
爹爹如此說,倒讓瑟瑟想起一件事來,最近她只顧悲傷了,似乎未看到云輕狂。如若夜無煙真的受了重傷,一般的醫者無法救治,很可能會找到他。
“能夠從天牢里救出他的人,目前看,只有一個。”定安侯江雁說道。
“爹爹說的是夜無涯?”瑟瑟問道。
江雁點了點頭,道:“不錯,當夜,你們都漏算了他!包括夜無塵,他也認為他還是那個文弱的逸王,未曾料到,他也會起事!他不是和夜無煙的屬下金堂聯手攻下了皇宮嗎,他應該和璿王早就聯手了。所以,救走夜無煙的人,多半是他!”
瑟瑟點了點頭,只是,如果是真的,夜無煙此時應該在哪里呢?如果真是夜無涯將他救出的,那么他最可能在的地方,便是皇宮了。
瑟瑟起身,遙望著夜空的星辰,如若他還活著,她一定要找到他!
在皇宮的西北角,有一處最荒涼的別院,因為常年失修,顯得蕭條破敗,紅色的高墻剝落了漆,看上去斑斑駁駁的,就連門前,都沒有一棵常青的樹木,都是光禿禿的枝丫,壓著雪白的積雪,看上去沒有一絲生氣。
這里曾經是關押嬪妃的居所,被宮里的女子視為冷宮中的冷宮。但是,自從十幾年前,有一個不受寵的妃在這里生了重病不治而亡后,這里便成了不祥之地。后宮嬪妃最怕的便是被打入到這處荒涼陰冷的地方,然而,這么多年來,嘉祥太上皇卻從未將任何一個妃子貶到此處。倒不是他沒貶過嬪妃,而是因為,貶到了別處的冷宮。這處冷宮,漸漸地就成了宮內的禁區。
夕陽西下,在這處冷宮昏暗的屋內,已經亮起了燭火。昏黃的燈光,照亮了簡樸而破落的擺設。
夜無煙躺在床榻上,一動也不動,臉上蒙了一層布條,只露出眉目和嘴唇,還有散落在枕頭上的漆黑的發。身上胳膊上腿上處處是包扎好的布條,滲著紅紅的血漬。他整個人毫無生氣地躺在床榻上,雙目緊閉,似乎是睡著了。長長的睫毛低垂著,好似蝴蝶折斷的翅。
他躺在那里,胸口很悶,渾身上下,肌體骨髓,無一處不疼,就連呼吸都很艱難,每一次呼吸似乎都會牽扯到身上的傷口。疼得近乎麻木了,他想要抓住什么東西,可是手一絲力氣也沒有,連指頭都不能動一下,想要酣眠,可是那疼痛讓他無法入睡,想要起身,卻渾身無力,只能這么懨懨地躺著。
他似乎又回到了孩童時期,那時候,母妃新逝,他吃了一塊糕點,便開始腹痛。他還清清楚楚地記得當時的感覺,也是躺在這處院落里,躺在這床榻上,感覺到府內似乎有千萬把尖刀在刺他,五臟六腑都在痛。更讓他悲傷的是,只有孤獨和悲涼,沒有一個人真正關心他。
御醫來了,為他診脈后,就搖了搖頭,說:“回天乏術。”
他那時還不懂回天乏術的意思。
后來,聽到了皇奶奶的怒喝聲,說若是治不好他,便端了那些御醫的腦袋。
他終于撿了一條命。而今日,他再次躺在這里。這里,是母妃被打入的冷宮,他和母妃在這里生活過幾年。
往日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重現,母妃的傷心和絕望,他的孤獨和寂寞。
天色漸黑,慶逸帝夜無涯處理完奏折,只帶著一個隨身內侍,沿著巷道,向后面那處冷宮而去。推開斑駁的院門,穿過荒涼的小院,來到了屋內。
“今日如何?有好轉了嗎?還需要什么草藥,朕叫御藥房早日備好!”夜無涯低聲說道。這些日子,宮里御藥房儲備的好藥基本都用上了,也虧了是在宮里,不然哪里找那么多的好藥。
云輕狂正彎腰為夜無煙換藥,待包扎好傷口后,起身向夜無涯施禮,輕聲道:“外傷已經沒有太大問題了,不過,挑斷的手筋和腳筋雖然接上了,但是,還是不能使力。眼下,只有靠慢慢恢復了。”
云輕狂換好藥,侍立在一側的墜子起身,將厚厚的錦被蓋在榻上夜無煙的身上。
“需要多長時日才能恢復?”夜無涯緩步走到窗畔,借著昏黃的燭火打量著夜無煙。
多長時日?
云輕狂眉頭微皺,要說多長時日,其實不是時日長短的問題,而是,他以前也碰到不少這樣的病者,手筋腳筋接上后,多半依舊不能使力,基本上和殘廢無異。痊愈后能夠行動如常的人,實在太少。
夜無涯眼見得云輕狂淡漠不語,臉上神情甚是凝重,一顆心沉了又沉。
“不如,讓瑟瑟過來陪他,或許恢復得會快一點兒。”夜無涯低低說道,神情肅然。
云輕狂蹙眉道:“我提過,但是,他不同意,若是真的殘廢了,他不愿讓她看到自己這個樣子。”
夜無涯點了點頭,當日自己從牢里將夜無煙救了出來,他知曉自己身體狀況極不好,便讓他在死囚犯中找了一個替身。他想假借死亡遁去,最主要的原因,也是怕自己非死即殘。
如今,雖然說保住了一條命,但是,但凡是一個男子,都不愿自己癱瘓在床榻,日日拖累心愛的女子。
夜無涯長長嘆息一聲,立在床畔定定望著夜無煙,心中涌起一股深濃的悲涼。
這世上,最能打擊一個男子自信的,不是死亡,而是讓他成為一個廢物。一般的男子尚無法接受這個打擊,何況是夜無煙這樣一個武藝高強、叱咤風云的人物。
生不如死,大約就是眼前這種狀況吧。
一股難言的心痛忽然涌上了心頭,讓夜無涯忍不住抿緊了唇。
墜子在一側的木案上,正在搗藥。
墜子是隨著云輕狂進宮的,最初,云輕狂也被那個死去的替身騙了,直到第二日,夜無涯讓他帶了墜子進宮,說是為軍營的傷者治病。到了宮里,他們才知曉璿王未死。
夜,靜極。
只有墜子搗藥的“咚咚”聲,在一片靜寂之中,聽起來格外的沉悶,好似緊張的不規則的心跳。
一陣腳步聲在院內響起,漸行漸近。這么晚了,且又是如此偏僻的地方,怎么還會有人來?
夜無涯向身側的小太監使了一個眼色,小太監疾步奔到門口,試圖擋住來人,可是卻在看清了來人的模樣后,慌張地縮了回來。
“皇上,是太上皇到了!”小太監低低說道。
夜無涯心中驚詫,只見房門被兩個小太監推開,嘉祥太上皇快步走了進來,身后尾隨者貼身內侍總管韓朔。
夜無涯救下夜無煙之事,是瞞著所有人的。知者甚少,除了他、云輕狂,還有前來服侍的墜子,再就沒有別人了。未料到,他的父皇竟然尋到了這里來。
到底,是誰泄露了風聲?
其實,倒不是有人泄露了風聲,而是,嘉祥太上皇每隔一段時日便會來這處破敗的院落轉一轉,不允許宮人們動這里的一草一木,不允許宮人打掃,因此這里縱然積滿了塵埃,卻還是以往的模樣。
可是,這一次來,他卻發現從窗子里透出了橘黃色的光芒,他心頭頓時一驚,身子止不住地顫抖。他加快腳步,門一開,他便大步進了屋,隨之而來的還有幽冷的夜風。
夜無涯沒想到父皇會找到這里,那日從牢里救出夜無煙后,情形緊急,他便派人將夜無煙送到了皇宮。而皇宮中,只有這處破敗的院落是平日鮮少有人來的。
他自以為這是比較安全的地方。沒想到,才不過十日,就被父皇找了過來。
自從那場戰事后,父皇頗有些心灰意冷,病了一場,所以自他登基,無論是朝堂還是皇宮內,父皇諸事都不管,一直在養心殿里養病。
可是,父皇今晚何以到了這里?!而且,讓夜無涯驚詫的是,或許是因為病痛的折磨,父皇看上去竟是老了許多,神色間極是憔悴。
嘉祥太上皇看到夜無涯顯然也吃了一驚,還以為是哪個膽子大的奴才潛藏在這里,卻不想竟是夜無涯。
“無涯,你在這里做什么?”他沉聲問道,話一說完,便突然沉默了。
他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夜無煙,夜無煙也恰在此時從小憩中醒來,睜開了那雙如水般的丹鳳眼。他全身被包裹,猶如粽子,眼下只留有這一雙眼睛尚在外面,也只有這雙黑亮的眼睛,讓人知曉,他還是一個活人。
嘉祥太上皇凝視著夜無煙那雙黑眸,怔怔地出神。
這雙眼眸黑白分明,瞳仁黑亮猶如明鏡,仿若能將人的七魂六魄勾走。
何其相像啊!
他忍不住發出一聲慨嘆。
當年,他便是迷失在這樣一雙眼眸里,不能自拔!
“宛月……”他低低地呼喚了一聲,聲音低沉而深情,眼神中帶著一絲迷茫,似乎沉浸到了往事里,“是你嗎?”
眼前的人聽到他的低喃,黑眸卻猛然一瞇,眸光流轉,眼神犀利而冷澈。
嘉祥太上皇心中劇震,向后連連退了兩步,指著夜無煙顫聲問夜無涯,道:“他是誰?”他雙目圓瞪,死死盯著夜無煙,手指微微輕顫,凝聲道:“你是……是……”
他心中已經知曉了他是誰,也只有他才有那雙和她相似的丹鳳眼,可是,他卻哆嗦著唇,良久說不出話來。
“父皇,是六弟。是我從牢里將他救了出來,他傷得很重,所以,我才接他到這里來養傷!”夜無涯無奈地說道,他原本打算瞞住父皇,因為,他知曉父皇對這次夜無煙起事有諸多不滿。卻沒想到,還是被他發現了。
“他沒死?!”嘉祥太上皇低低說道,唇角漾起一抹欣喜的笑意,只是很快便一閃而逝,化作一臉復雜的神色。
“父皇……”夜無涯有些詫異地喊道,看父皇神色復雜的樣子,難道是還記恨著六弟謀反的事情?
“無涯,這里,可不是養傷的地方,搬到別處去吧!”嘉祥太上皇忽然轉身冷冷說道。
“父皇,六弟眼下不能隨意搬動的,他的手筋和腳筋都已經被挑斷,才剛剛接好,能不能恢復如常尚沒把握。若是……這般折騰一番,只怕胳膊和腿都會廢掉。”夜無涯沉聲說道。
嘉祥太上皇聞言心中一驚,他原以為夜無煙只是皮肉之傷,不曾想到他的手筋和腳筋都已經被挑斷了。他回身,緩緩走到夜無煙身畔,犀利的黑眸中忽然布滿了悲憫。
夜無煙淡若煙水般瞧了嘉祥太上皇一眼,便閉上了眼睛,躺在那里一動也不動,誰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就是這樣淡然的眸光,卻似冰針一般扎入了嘉祥太上皇心中。
“太上皇,老奴斗膽,希望太上皇能夠……能夠……”韓朔看到夜無煙死而復生,心中極是欣喜。他知曉太上皇對于夜無煙不是他兒子的事情,心懷芥蒂。是以,他想讓他們滴血驗親。
太上皇自然知曉韓朔要說什么,他抬手止住了韓朔下面的話,回首淡淡對夜無涯,道:“無涯,你帶他們出去一下。”
“父皇!”夜無涯不知父皇為何要他們出去。
嘉祥太上皇低聲道:“孤有事和他說,你們出去一下,一會兒就好。”
夜無涯皺了皺眉,示意云輕狂和墜子隨他一道出去,可是云輕狂好似沒有看到他的示意。還有墜子,雖然停止了搗藥,卻跪在地上,不言不語,也不起身。
“孤不會對他怎么樣的,只是有幾句話要問他!”云輕狂也算是對嘉祥太上皇有救命之恩,是以嘉祥太上皇也沒動怒,只是淡淡說道。
云輕狂向太上皇施禮道:“太上皇,萬望恕罪,在下不能離開主子,這是做屬下的職責。您有什么話,盡管說,在下絕不會透露半個字。”
嘉祥太上皇望了一眼云輕狂,臉色陰沉了一瞬,雙眸瞇了瞇,道:“你們倒真是忠心啊,也罷,無涯你也留下來吧,韓朔,拿只碗來。”
韓朔從旁邊的木案上,拿了一只白瓷碗。“王爺,太上皇要從您身上取一滴血,您忍著點兒疼。”韓朔低低對夜無煙說道。
夜無煙閉著眼睛,睫毛都不曾顫動一下,好似沒聽到一樣。
嘉祥太上皇走到夜無煙身側,抬起夜無煙纏著布條的手腕,執著銀針在夜無煙指尖上刺了一下,滴了幾滴血在白瓷碗中。
夜無涯臉色變了變,似乎明白了父皇的意圖。云輕狂似乎也明白了嘉祥太上皇要做什么,自嘲地笑了笑。
云輕狂原以為他要在這里滴血驗親,卻不想他命韓朔端了瓷碗,最后瞧了一眼夜無煙,竟然率先出了屋。而床榻上的夜無煙,除了在他來時,睜眼看了看他以外,一直是閉著眼睛的。方才滴血時,他連眼睫都沒有眨一下。
誰也不知道,夜無煙到底在想什么。
“王爺,你不想知曉結果嗎?”云輕狂趨步走到夜無煙身畔,低低問道。
夜無煙睫毛眨了眨,唇角勾起一抹淡漠的笑意來。他到底是誰的骨血,這個問題對于他并不重要,他也不在意。他只要是娘親的孩子就足夠了。
院子里,忽然傳來哐當一聲響,云輕狂走到門邊,掀開棉簾,只見嘉祥太上皇跌倒在了雪地上。白瓷碗在雪地上碎落成一片又一片,幾滴血濺落在雪地上,紅得刺目。
只聽韓朔欣喜的聲音傳了過來,“太上皇,奴才就知道,璿王是您的孩子,果然是啊。”
云輕狂嘆息一聲,其實只要看嘉祥太上皇臉上的表情,就知曉了滴血驗親的結果。
嘉祥太上皇被韓朔攙扶著從雪地上站了起來,在屋外立了好久,深邃的龍目中神情復雜。他一直站在那里,并沒有再進屋,良久,他忽然仰天笑了起來。
韓朔站在一側,望著嘉祥太上皇龍目中不斷滾落的淚水,他都分辨不出這究竟是欣喜地笑,還是痛快地哭。
翌日,宮中便傳出來夜無塵被太上皇遣到了西疆做王爺,以及明太后被賜死的消息。西疆,乃貧瘠荒涼之地,誰也沒有料到,太上皇會將一向寵愛的皇子遣到那里。
夜無煙聽到這個消息時,自嘲地笑了笑。他幾乎可以肯定,有些事情,嘉祥太上皇其實知道是明太后所為,只是他這么多年都沒有動她。或許是基于其他的考慮,也或許是因為沒有證據。
如今,他親手賜死了明太后。他心里,是不是對母妃,也是有感情的?
其實,夜無煙早就可以殺了明太后,只是,他一直想要讓她看一看,看看他這個昆侖婢的孩子,是如何勝過她的兩個皇子,坐上這九五之尊之位的。只是,最后,他卻功虧一簣,讓無涯坐了皇位。
夜無塵被遣到西疆,應該是讓她大大地心痛了一番,也讓她的孩子嘗一嘗,被貶到邊疆的感覺。
夜,對瑟瑟而言,忽然變得漫長而冷酷。
夜里,再也睡不著覺,她常常靠在窗畔,一靠就是一夜,透過窗子,靜靜望著天邊冷月散發著清冷的月華。
冬天的夜本就充滿了肅殺和無情,在這漫長的冬夜里,月光也顯得愈加冷漠而孤寂。不過,因為心底有了那么一絲期望,所以,便不再那么痛苦。
她曾經多次詢問無涯,然而,都沒有從他口中得到一絲消息,而鳳眠那邊,還有娉婷,似乎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都認為夜無煙已經不在了。瑟瑟也曾經夜探皇宮,可惜,都是一無所獲。
他到底還在不在人世,就連瑟瑟都有些疑惑了。
日子一天天挨了過去,過了年關,又挨到了正月里。
南玥地處江南,雖然這年冬日意外的冷,但一過了年關,便逐漸有了春的氣息。
距離當日的戰事已經有一個月了,就算他受了傷,也應該好起來了吧。為何,還不出來見她?那么,她只有想些法子,激他出來了。
日落了,風涼了。
她坐在院子里,已經快半日了。她遙遙眺望著西天的彩霞,美麗的眼睛深不見底。
“小姐,有貴客要見你!”紫迷在她耳畔低低說道。
瑟瑟輕輕“嗯”了一聲,緩緩轉首望去。
這些日子,夜無涯處理完朝中的事情,便會微服來尋她,最近因為年關,可能是宮里的事情忙,已經有幾日沒來了。她以為來者是夜無涯,卻未曾料到,竟然是赫連傲天。
他靜靜地站在院內的桃樹下,濃密的黑發隨意披散在肩上,臉部輪廓分明,透著一種孤絕的味道。質地柔滑的黑色長衫緊緊貼在他身上,隱約可以看出衣衫下那一身健美強壯的肌肉,他立在那里,周身散發著一股令人無法逼視的霸氣。
他如此裝扮,依稀是當初失憶時,追隨她的風暖,而非北魯國的王,赫連傲天。
自從去年,在客棧分別后,瑟瑟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了。未曾料到,他會忽然出現在眼前,就好似從天而降。他看上去有些風塵仆仆,似乎是剛剛趕到緋城。
“暖……”瑟瑟一看到赫連傲天,就有一種見了親人的感覺,眼淚忽然就涌了出來。
赫連傲天無限憐惜地凝視著瑟瑟,大步走過來,伸臂將她攬在懷里,待她哭夠了,忽然低低說道:“主子,我一路急急趕來,腹中實在饑餓難耐,是不是該給我弄些吃的來。”
瑟瑟抬頭迎上他灼灼的目光,擦了擦臉上淚痕,“好,去吃飯!”
兩人去了飯莊,在等待小二上菜的工夫,赫連傲天低低說道,“瑟瑟,如今,你愿意隨我到北魯國去了嗎?”
瑟瑟迎視著他灼熱的眸光和殷殷的期待,心中微微一滯。
她端起身側的酒杯,輕輕品了一口,臉色很平靜,平靜得令人心顫。她輕聲道:“暖,我不能隨你去,因為,在我心中,他始終都在,永遠都在!”
赫連傲天的眸光在一瞬間黯淡下去,其實,他一早也就猜到了這個答案,可是,聽聞夜無煙故去,他還是急匆匆趕了過來。如今,親耳聽到她的回答,他心中還是充滿了沉沉的失落,和深深的悲痛。
時光不可以倒流,他和她這一世,終究是錯過了!
他現在唯一還有一絲慰藉的便是,她悲傷時,肯讓他陪在身邊。
這,他已經滿足很滿足了。
“暖,對不起!”瑟瑟低低說道,執起手中的酒杯,將淡黃色的酒液一飲而盡。接著又倒了一杯,道,“來,喝酒!”
赫連傲天端起酒杯,和瑟瑟碰了一碰,仰首飲盡。
兩人推杯換盞。
她也是有些酒量的,鮮少喝醉,可是,今夜,她卻很想喝醉,或許只有酩酊大醉了,她才能忘記心中的傷痛。
夜無煙披散著一頭黑發,躺在一張軟椅上曬太陽。身上的傷大多都醫治好了,只有幾處較嚴重的,留下了疤痕。
他靜靜躺在軟椅上一動不動,優美的側臉在日光籠罩下,線條優美如畫,使他看上去好似棲身在一個凝露般的幻境里。
墜子伺候他幾年了,可是每次看到他,還是會忍不住驚艷,只是,她再也看不到他那如同行云流水般優雅的一舉一動了。他的手和腳還沒有恢復過來,每日里只能躺在軟椅上曬曬太陽。
嘉祥太上皇每日都會來這里探望夜無煙,不過,每一次來,他都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瞧一瞧夜無煙便會離去。或許是心中歉疚太深,以至于,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同他這個兒子開口。
每一次嘉祥太上皇來了,夜無煙都是躺在那里假寐,就算是醒著,他也是神色淡淡的。他對于父皇,更多的是怨。他寧愿滴血驗親的結果,不是現在這個樣子,那樣這么多年他所受的罪,也算是有些原因。可是,他竟然是,這何其可笑啊!
夜無涯下了早朝,帶著兩名內侍前來探望夜無煙。自從明太后被賜死,夜無涯已經好些時日不曾來這里了。或許,他也是有些怨恨他的吧,畢竟,明太后是他的生母,如若不是他,大約還不會死。
“六弟!”夜無涯站在夜無煙身側,淡淡笑道,明黃色的宮袍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輝,極是耀眼。
“五哥,你不怪我嗎?”夜無煙淡淡問道,這些日子夜無涯一直沒來看他。
夜無涯搖了搖頭,道:“六弟,朕母后的死,不是你的錯。朕怎會怪你,這是她自己種下的苦果。”
夜無涯輕輕嘆息一聲,道:“六弟,你想知曉她的消息嗎?”
夜無煙搖了搖頭,前些日子,他也派人聽過瑟瑟的消息,聽到她傷心難過,他心中比她還要難過。對她的思念,幾乎將他的心噬咬而死。如今,他再也不敢聽她的消息了。
“六弟,赫連傲天來緋城了。”夜無涯語氣淡淡地說道。他聽云輕狂說,夜無煙的手筋和腳筋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只是還不能使力,這需要一些刺激。
夜無煙聽到赫連傲天的名字,心頭一震,黑亮的眸中閃過一絲黯然。
“他來,做什么?”夜無煙凝聲問道。一聽到赫連傲天的名字,他心中便不能平靜。當年,在草原上赫連傲天敢當眾送瑟瑟白狼皮,還敢要瑟瑟去和親。那么,如今,他再來,定是因為聽到了自己身亡的消息,前來搶瑟瑟了。
“你想聽他的消息?那好,朕告訴你!他的行蹤朕可是掌握得很清楚。”
夜無涯凝聲道:“正月初十,赫連傲天攜江瑟瑟一道出門用膳,兩人共飲梅花酒,江瑟瑟不勝酒力,車載而歸。正月十五,赫連傲天攜江瑟瑟于夜市觀燈,賞梅花。正月十六,兩人又一道至香渺山寒梅庵上香。”
隨著夜無涯的敘說,夜無煙的臉色越來越黑,他截斷夜無涯的話頭,“皇上,還有別的事嗎?”任誰都能聽出他平淡的聲音里,壓抑的顫意。
夜無涯緩緩說道:“也沒什么大事,是這樣的,六弟,你是知道朕的性子的,這世上,鮮有令朕動心的東西,就連這皇位也一并說著。可是,一旦動心,朕是一定會把握時機的,不得到絕不罷休,朕是絕不會在乎那些乘人之危什么的說法。六弟若是不打算好起來去奪回她,那么,朕也不介意去和赫連傲天爭一爭了。”
說完,夜無涯揮了揮袖子,不待夜無煙回話,便領著小內侍急匆匆要走,末了,還不忘添那么一句,“小順子,你去將御書房的折子搬過來一些,六弟閑著也是閑著,就代我批批折子吧。墜子,好好給你家主子念著折子。”夜無涯言罷,揮袖離去了。
夜無煙躺在軟椅上,唇角勾起一抹崩潰的笑意,手卻在不知不覺中握緊了。
“主上,您的手,您的手……能動了?!”墜子欣喜地喊道,眸中涌出了喜悅的淚。
夜無煙緩緩地艱難地抬起自己的手,唇邊,漾起一抹欣喜的笑意。
他一直有信心,他的手腳會好起來,只是未曾料到,會這么快便能動了。如此看來,再養個幾日,他便可以去見她了。
華燈初上,暮色闌珊。帝都緋城最熱鬧的一條街上,燈火瑰麗,人流如織。
江瑟瑟在街道上漫步走過,嫣紅色長裙搖曳生姿,漆黑的發在頭頂綰成一個嬌俏的隨云髻,其余皆如潑墨般披散在腦后,手中一把檀香扇悠悠搖著,徑直朝著“念奴嬌”而去。
紫迷跟在她身后,一張俏臉愁容滿面,一把拉住瑟瑟,道:“小姐,你確定,你要去那里?”
瑟瑟嘩的一聲合上檀香紙扇,道:“紫迷,你怕什么呢,這里開門做生意,我們進去怎么了?”不理紫迷的躊躇,她漫步而去。
其實,瑟瑟也覺得自己最近玩得有些過。先是陪著赫連傲天在京中游玩,后來就背著所有人開始到妓館青樓逛,當然,她逛妓館青樓都是女扮男裝。但是,縱然如此,還是沒把夜無煙逛出來。
莫尋歡明明說起過,他和夜無塵并沒有殺夜無煙,可是都幾個月過去了,不管多重的傷也應該好了吧。不肯來見她,只有一個可能,那便是他可能殘疾了。可是,不管他變得怎么樣,毀了容也好,殘疾了也好,她都不會嫌他。
她已思念如狂,他卻躲著不見她。
她實在沒有辦法,今日,她打扮得彩繡輝煌,來到這緋城唯一的男妓館——念奴嬌。
雖然是男妓館,但是來嫖的卻沒有女人,都是好男風的男人。瑟瑟這樣一個打扮嬌艷的女子,著實讓守門的龜奴驚駭得差點兒把眼珠子瞪出來。
女人來逛妓院,來嫖男人。
瑟瑟無疑是南玥王朝第一人,或者說,是當世第一人。
龜奴實在不曉得該攔住瑟瑟,還是該請她進去了,最后還是瑟瑟一錠銀子扔到他懷里,他才結巴著說道:“爺,不,小姐,您……里面……請!”
瑟瑟就在龜奴呆愣的目光中邁著婀娜的步子進了念奴嬌,一樓大廳中正是客人滿堂之時。她一進去,一道道目光便朝著她射了過來,那目光真是說不出的豐富多彩。
瑟瑟淺笑盈盈地走到大廳中一張桌子前坐下,檀香扇支著下頜,一雙妙目從廳中慢慢掃過,只見穿梭在廳中的果然都是一個比一個妖媚的年輕公子。
廳中原本極是熱鬧的,瑟瑟一出現,便瞬間寂靜了,就連高臺上正在唱曲子的都停了下來。有些眼尖的認出瑟瑟就是前一段時間差點兒被斬首了的海盜王碧海龍女。聽說,碧海龍女率海盜助朝廷鏟除了伊脈國賊人立了功,自此,朝廷和海盜簽訂了互不侵犯條約。還聽說,碧海龍女就是定安侯府的千金、帝都的第一才女。做海盜頭就是不一樣,竟然來逛妓院了。
瑟瑟卻不管別人怎么看,抬手招了招,妓院的老鴇才大著膽子走上來,笑道:“原來是龍女到了,不知龍女看上我家哪個小子了,我這就叫他來陪你!”
“少廢話,讓你們院里最紅最美的公子過來伺候!”瑟瑟將扇子向桌子上一拍,冷聲說道。
老鴇連聲應是,不一會兒一個相貌美麗的少年公子便走了過來,朝著瑟瑟丟了個勾人的笑,坐到瑟瑟身側,執起酒杯就為瑟瑟斟酒。
“媚色敬龍女一杯。”名叫媚色的男子笑吟吟地說道。
瑟瑟瞇眼瞧了瞧,抬手捏了捏他粉嫩的臉蛋,媚眼如絲地笑了笑,道:“不錯,不愧是最紅最美的!”說著,勾起酒杯仰頭飲了下去。
紫迷立在瑟瑟身后,看得渾身冒冷汗。心里想著,小姐不會是玩真的吧!
瑟瑟和媚色一邊推杯換盞,一邊觀著廳內歌舞,時而笑語嫣嫣。看得念奴嬌的客人和公子們艷羨不已,都恨不得去替了媚色。
就在眾人艷羨之時,妓院的老鴇走到高臺上,清聲道:“各位爺,今夜我們院里新來了一位絕色公子,還是老規矩,一會兒先讓這位公子表演才藝,哪位爺出銀子多,今夜便歸哪位爺。”
不一會兒,從高臺上的簾幕后,傳來一陣簫聲。那簫聲,好似夏日湖里的青蓮,溫柔地悠悠綻放,帶著無限的纏綿和繾綣,帶著幽咽難平的深邃情意,流連反復,悠悠,劃過她的心扉。
瑟瑟心頭劇震,這樣的簫聲,正是記憶里那熟悉的簫聲。這樣的曲調,正是那首——《鳳求凰》。
是他嗎?
瑟瑟夢囈般緩步走上高臺,臺上擺放著一架瑤琴,她緩步走到瑤琴前,盤膝席地而坐,玉手輕輕撥動琴弦,錚錚琴音響起,悠揚的琴音與簫聲合奏起來。
簫聲悠揚,琴聲清澈。
錚錚淙淙的琴聲夾雜著清幽的洞簫聲,是那樣的動人心弦。這一瞬間,念奴嬌樓里面靜得好似無人一般。
琴聲簫音似乎在一問一答,琴音低緩,簫聲也慢慢地低沉下去,但卻低而不斷,回旋婉轉,優雅低沉,連綿不絕,蕩氣回腸。
終于,一曲而終,瑟瑟的手指搭在琴弦上,琴音歇止,琴弦扔顫抖不已,好似她的心。
高臺上簾幕緩緩拉開,耀眼的琉璃垂晶燈映出一個絕代風華的身影。他著一襲月色寬袍,細看,那并非純白的,而是用淡雅的墨線繡著一首詩:“翩若驚鴻,宛若游龍……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龍飛鳳舞的字跡,帶著一絲疏狂和雅致。
他臉上戴著一張白玉面具,雖看不出他的模樣,但他整個人氣質高華,貴雅難言。
他的出現,宛若皎月墜落九天,瞬間成為視線集中的焦點,讓別人都成了拱衛他的星。
“我出一百兩!”
“我出一百五十兩!”
“我出二百兩!”
……
兩人在此起彼伏的喊價聲中對望。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是一瞬間,又似乎是一百年。大約是有人終于出了最高價,上前來要帶人離去,眼看著咸豬手就要拍到白衣公子云朵般潔凈的衣衫上。
瑟瑟眸光一寒,云袖一揮,暗器飛揚。
那人尖叫一聲縮回了手,瑟瑟嫣然一笑:“這位公子本龍女看上了,你們誰也不許跟本龍女爭!”清雅而霸道的聲音。她緩步走上前去,一把攬住白衣公子的腰,縱身從念奴嬌窗子里躍了出去。
廳內頓時一片嘩然,碧海龍女果然不愧是海盜王,一兩銀子也沒出,就將人直接擄走了。
窗外是一湖碧水,一只小舟停靠在湖面上。兩人在水面上掠過,衣衫在風里飄揚,好似迎風綻放的花,輕飄飄地落到船頭。
夜色迷離,船頭掛著的琉璃宮燈散發著朦朧瑰麗的光芒。小舟蕩碎了水面上的波光,湖面波光粼粼,一如瑟瑟心中的漣漪。
她摘下他臉上的面具,顫抖著伸出手指,輕輕地撫上他的眉眼口鼻。指下,是他柔滑的肌膚,是真真實實的存在,不是虛幻的,不是夢。
“果然絕色傾城,日后你就是本龍女的了,告訴本龍女,叫什么名兒!”她清眸一瞇,用扇柄抬起他的下巴,風情萬種地笑問道。
腰間驀然一緊,她已經被他擁在懷里,凜然霸道的氣息瞬間將她包圍。耳畔,有溫熱的呼氣蕩漾縈回:“在下明春水。”慵懶悅耳的聲音,溫柔深情地奪人心魄,一時間瑟瑟有些恍惚,卻聽得他的聲音陡然變得咬牙切齒,“好啊,多日不見,你長能耐了,你學會嫖了。看來,是為夫伺候得不夠,是也不是?嗯?”
她聽出他話里危險的意味,但似乎已經晚了,雙手被他反剪在背后,抬眸瞧見他驚世的面容朝著她壓了過來。
搶妻大戰
在江南的春意盎然中,夜無煙和江瑟瑟的大婚順利進行。
夜無煙如今的身份是明春水,夜無煙這個名字已經隨著京師那一戰,永遠地留在了南玥史書上。
作為春水樓的樓主,在京城娶妻,原本是應當低調的。但是,嘉祥太上皇非要封瑟瑟為纖纖公主,這樣一來,皇家嫁女,這場婚事想不奢華都難。
瑟瑟是從宮里嫁出去的,嫁妝拉了一車又一車。瑟瑟明白,這些東西其實是嘉祥太上皇給夜無煙的。
春水樓在緋城,本就有處宅院,也就是夜無煙為瑟瑟解媚藥的那處宅子。迎親的轎子,便將瑟瑟迎到了那里。
晚宴結束,夜無煙邁著輕快的腳步到了洞房。宴席上雖然喝了不少酒,但是都被他用內力逼了出來,良辰美景,他可不打算稀里糊涂地過。
洞房外,靜得有些詭異,一瞬間,夜無煙便感覺到這里聚了不下十人。怪不得方才晚宴結束,那些人痛痛快快極爽利就離去了,卻原來都躲到洞房這邊來了。
夜無煙微微撇唇,淡笑著推開房門。燭臺上,兩支龍鳳紅燭燃燒得正旺,滿室華光流轉。
紅鸞喜榻,芙蓉暖帳,瑟瑟坐在床榻上,一襲大紅曳地裙裹著她妖嬈的身姿。夜無煙含笑走近,手中執起喜仗,正要挑起喜帕,眉頭忽皺了皺。一見瑟瑟,他差點兒忘了屋內還有人藏匿。
桌子上擺放著一些喜餅,還有一個大托盤,里面擺著花生、栗子、棗子,夜無煙隨手捏了幾粒,沖著房間各處彈指射去。只聽得“哎呀”“哎呦”,此起彼伏的聲音從屋中四面八方傳來。
房梁上躍下來幾個,屋角里爬出來幾個……
云輕狂從房梁上躍下來,拍了拍被棗子打了一個洞的衣衫,挑眉笑道:“我都說了,主上內力早恢復了,你們不信。看吧,被現抓了吧,瞧,我的新衣服都被打破了,主上你出手也太狠了!”
“是啊,主上,出手太狠了!也不用這么急吧!”歐陽丐大聲嚷道。
四大公子原本還打算鬧一會兒的,但是,瞧見主上比鍋底還黑的臉,以及那殺人般的眸光,只好哈哈笑著作鳥獸散。欲求不滿的男人,發起火來,那可是了不得啊。
一室的人退了個干干凈凈,夜無煙滿心歡喜地走近床畔上的人兒,柔聲道:“瑟瑟,等急了吧!”一伸手,便將瑟瑟頭上的蓋頭掀了下來,眼前一亮,他有些怔愣地打量著自己的妻。
三千青絲綰了起來,露出冰雪般瑩潤的嬌顏,兩汪秋水般清澈的眸子,含情瀲滟,玲瓏精巧的鼻子下,抹了胭脂的淺唇隱隱帶笑。一身鮮艷的火紅色嫁衣,更是襯了那無與倫比的嬌艷,竟是那樣的嫵媚撩人。
夜無煙看得有些癡了,黑眸緊緊盯著她,仿佛一生一世都看不夠一般,俯下身,以吻封緘她的唇。
“別這樣……”瑟瑟笑吟吟地推開他,“還有人!”
“哦?!”夜無煙愣了一瞬,眸光卻還是舍不得從瑟瑟身上移開。
“哪里有人了?!”夜無煙眸光一轉,凝注在床榻上。
床榻上堆滿了令人眼花繚亂的鴛鴦錦被,鴛鴦錦被上方露出的是一雙眼睛,清澈見底的黑,極是專注地望著他和瑟瑟,帶著一絲好奇。
夜無煙嚇了一跳,臉色頓時一沉,他只顧著收拾他的屬下了,完全沒想到在瑟瑟身后還有這么一尊大神。
他軒眉深蹙,伸手一把掀開錦被,他的小澈兒正大大咧咧地躺在錦被堆里,倒是悠哉得很,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眼下躺的地兒是別人的地盤,更沒意識到他已經觸怒了自己的老爹。
“娘,澈兒也要親親,像爹那樣親親!”澈兒見夜無煙發現了他,竟然毫不在意,從被子堆里爬起來,就要學著夜無煙的樣子去親瑟瑟。
夜無煙啞然失笑,一把拎起澈兒的衣領,笑道:“乖啦,你不能親你娘,只有爹爹才可以親!以后,再不許碰你娘!”
“你欺負澈兒,你娶了澈兒的娘親,以后澈兒就不能娶了,你還不讓澈兒親娘親!你不是一個好爹爹,我要換個爹!”極委屈的語氣。
瑟瑟一看澈兒眼淚汪汪的樣子,一顆心立刻就軟了,她伸手從夜無煙手里將澈兒奪了過來,將澈兒抱在懷里,用愛憐的語氣軟語安慰:“澈兒乖!娘親親一個!”說著,在澈兒額頭上、臉頰上、小嘴上,叭叭叭親了幾下。
澈兒立刻破涕為笑,從瑟瑟的臂彎里露出小臉,兩只漆黑靈動的眼珠定定望著夜無煙,頗為得意地笑了笑,那模樣那神情,絕對是挑釁啊挑釁。
“無煙,你嚇到澈兒了!”瑟瑟不滿地說道。
夜無煙頓覺挫敗,澈兒這樣子也叫被嚇到了?
夜無煙真想將澈兒從洞房里轟出去,可是,看瑟瑟護犢子一般抱著澈兒,知曉來硬的絕對不行。他決定采用誘哄戰術,想辦法將無邪小魔頭哄出去。
“澈兒,你……在這里做什么?天晚了,該睡覺了!”夜無煙綻開一抹慈父般溫柔的笑意,柔聲說道。
“是該睡覺了,所以澈兒才來這里啊!娘親,我們蓋那個繡著兩只鴨子的被子好不好,那被子真好看!”澈兒指著那個紅底繡著一對花鴛鴦的錦被,甜甜問道。
夜無煙眉頭一皺,這什么意思?我們蓋?這小家伙要在這里睡?剛要發火,就見瑟瑟淡淡瞥了他一眼,一股濁氣頓時憋在了胸間,尋不到出處。
“那被子好看,澈兒就拿走蓋去吧!”夜無煙笑吟吟地說道。
“好哦,那澈兒就蓋了!”澈兒笑嘻嘻地從瑟瑟懷里鉆出來,手腳麻利地鋪好了床榻,厚顏無恥地鉆到了鴛鴦錦被里,那樣子,怎么看,也是覺得自己睡在這里理所應當。
“娘親,天色不早了,快脫衣睡吧!”澈兒甜甜說道,“娘,你看你戴著這么重的鳳冠,要不,澈兒給你摘下來吧!”
“不用了,我來就行了!”夜無煙淡淡說道,伸手小心翼翼地將瑟瑟頭上的鳳冠摘下來,這可是他這個做夫君的活,怎么能讓兒子搶了做?接著又將瑟瑟頭上的鳳釵一一拔下,瑟瑟的一頭黑發頓時傾瀉至腰間,襯著身后大紅紗帳,怎一個嫵媚了得。
夜無煙忍不住攬住瑟瑟的腰肢。
瑟瑟嬌嗔地瞪了他一眼,揮手將他的手從腰間甩落。夜無煙頓時汗顏,他幾乎忘了小魔頭還在這里!
蒼天!這可是他的洞房花燭夜啊!
他等了四年零三個月的洞房花燭夜,他做了四年零三個月獨身漢的洞房花燭夜。再憋下去,他就要成和尚立地成佛了!
他心里燒了一團火,偏偏澈兒還火上澆油!
“娘親,都說有了爹爹是好事,可是,澈兒怎么沒覺得呢,爹爹總是和我搶娘,澈兒可不可以不要爹爹!”澈兒可憐兮兮地說道。
夜無煙聞言眼眸微瞇,什么叫他和他搶娘?明明是他來搶他的妻,小孩子家真能顛倒是非!而且,還想不要他?!
他攥了攥手,又松開,呼了一口氣,才平復了氣息,淡笑著說道:“澈兒,只有吃奶的娃才跟著娘親睡呢,澈兒已經是大男子漢了,不應該跟著娘親睡了,不然,別人會笑話的!”
“澈兒就想跟著娘親睡,澈兒不怕別人笑話!”小家伙是存心要和他作對到底了。
兩父子在斗嘴,瑟瑟卸了妝容,將大紅吉服褪下,只穿一件素色的單薄羅衫,掀開被子,鉆到了澈兒的錦被里,輕聲對夜無煙說:“無煙,你先出去,讓我把澈兒哄睡了!”
夜無煙站立良久,眼前還浮現剛剛看到的瑟瑟輕羅薄衫下的玲瓏身段,眼看著瑟瑟鉆到了被子里,他不甘心地說道:“澈兒,你想不想要一個小弟弟?他可以天天陪著你,叫你哥哥,和你一起玩耍,陪你一起練武,還可以和你一起去尋漂亮的小姑娘玩,想不想呢?”
澈兒這次頗為心動,從錦被中探出頭來,道:“好啊,澈兒喜歡小弟弟!”
“那爹爹給澈兒要一個小弟弟,怎么樣?”夜無煙微笑著說道。
“好!”澈兒脆生生地答應道。
“不過,”夜無煙語氣一轉,正色道,“你要是和娘親一起睡,你今生今世就永遠也不可能有小弟弟了,知道嗎?”
“爹爹你故意嚇我!我才不信呢!”澈兒一見夜無煙亮出不讓他跟瑟瑟睡的招牌,頓時回身鉆到了被窩里,不再理夜無煙。
夜無煙最終敗在了兒子手上,氣惱地將燭火熄滅,坐在桌畔的椅子上。
好,看在他親親妻子的面子上,他等!
不過,小家伙今夜不知是被夜無煙刺激的,還是怎么了,精神特別旺盛,一直纏著瑟瑟問這個問那個,末了,開始講起他在海外的所見所聞,滔滔不絕,大有說一整夜的苗頭。
夜無煙似乎初次發現,他的小澈兒,怎的這般能說會道!一直到了三更,小魔頭還精神抖擻得像清晨初醒一般。夜無煙實在是忍無可忍,他忽然起身,疾步向床畔沖了過去。
瑟瑟聽到耳畔一陣風聲響起,借著淡淡月色,見夜無煙飛步走來,心中一跳:“夜無煙,你做什么?”伸掌便擋住了夜無煙的手腕。
夜無煙溫和一笑:“瑟瑟,我只是幫助這小子睡覺而已!”言罷,靈巧地一翻手腕,指尖如飛,已經點到了澈兒的睡穴上。
可憐的澈兒,終于酣睡過去!兒子想和老子斗,還嫩了點兒。
夜無煙呼了一口氣,咋他方才就沒想起來點睡穴呢!
可憐的澈兒無邪小公子輸得太冤了,在夢里他咬牙切齒地發誓,一定要勤練武功,早日超過他那卑鄙無恥的爹爹!竟然暗算他!
父子倆的梁子,算是結下了!
夜無煙笑瞇瞇地將澈兒用被子嚴嚴實實地包裹住,打開門,叫來侍女玲瓏,讓她帶了澈兒到別的屋中去睡!
關好房門,他回身望著坐在床榻上的瑟瑟,唇角綻開一抹的壞笑。
窗外月色蕩漾,屋內芙蓉帳暖,一室的旖旎纏綿。
江瑟瑟拒承寵失敗記
夜無煙想要十個孩子,江瑟瑟被驚嚇到了。
在春水樓,她親眼看到很多女子一輩子生八九個小孩,有的都是大娃娃還在吃奶,肚子里又懷上了,整日里不是挺著大肚子就是躺在床上坐月子。很恐怖,非常恐怖,瑟瑟絕對不要像她們那樣。所以,每月到了醫者所說的容易懷胎的那幾日,她就想著法子躲開夜無煙。
這一日,天近黃昏,她便帶了小釵和墜子出了摘月樓,到煙波湖畔的輕煙苑去打馬吊。這個院落現在已經改造成了馬吊房,擺了兩張大圓桌。四大公子一桌,四大公子的夫人一桌。
瑟瑟牌技好,每一次她來,四大夫人那一桌都不敢和她打,因為怕輸錢。所以瑟瑟只好和四大公子打,每一次瑟瑟來,牌技最差的鐵飛揚便被踢出去,換上瑟瑟。
這一晚也是如此。
兩桌人打得高興,一直打到了夜近四更,都沒有人想著要散場,自然,瑟瑟原本就是來打通宵的。她伸手摸了一張牌,看清楚牌面后,高興地笑道:“自摸,清一色。”她高興地站起身來,笑吟吟地伸手,“拿銀子來,拿銀子來!”
云輕狂、鳳眠、歐陽丐的臉色忽然一凝,瑟瑟冷哼道:“你們三個,不會是想賴賬吧?快拿來!”三個人表情僵硬地朝著她身后喊道,“樓主!”
瑟瑟回首望去,只見夜無煙著一襲白色云紋織錦寬袍,長身玉立在門邊。
“玩得這么高興?”夜無煙挑了挑眉,低沉悅耳的嗓音傳來,奪人心魄。他沖著瑟瑟溫雅一笑,那笑容,帶著一絲勾魂攝魄的邪氣,看得瑟瑟心中無端發毛。
“樓主……要不您也來玩一把?夫人的牌技好高,我們都不是對手!”鳳眠起身邀請道。
夜無煙緩步走入室內,目光凝在瑟瑟臉上,絕色瞳眸深不可測,唇角笑意愈加深濃。這笑容,愈發顯得他風華無雙。
“是嗎?那本樓主少不得要玩玩!”夜無煙似笑非笑地坐下,好看的眼眸危險地瞇了瞇,“不過,賭錢多沒有意思!夫人,三局兩勝,我若勝了,你就跟為夫回去睡覺。你若是勝了,隨你玩到天亮,如何?”他故意將睡覺二字咬得很重,聽得瑟瑟臉一紅。
四大公子一個個仿佛耳聾了一般,絲毫不以為意。歐陽丐和云輕狂更是低眉斂眸只顧著擺牌。
“不光今夜隨我玩到天亮,接下來五日我也要打馬吊到天亮。如何?”瑟瑟嫣然一笑道。
“好!”夜無煙淡笑頷首。
“一言為定!”瑟瑟笑吟吟地說道,她從未見夜無煙打過馬吊,想來他不會,今日她定要贏他個落花流水。
但是,事與愿違,打了不一會兒,瑟瑟的臉色便凝重起來,夜無煙這廝,不曉得什么時候偷學了打馬吊,打得還不錯。最可氣的是,歐陽丐和云輕狂這兩人,老是給夜無煙放炮不說,還每次出的牌都恰恰是夜無煙需要的,他不是吃就是碰。不到一炷香工夫,三局打完,夜無煙也和了三局。
“夫人,愿賭服輸!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們走吧!”夜無煙唇角帶著笑,一雙深邃長眸勾魂攝魄地望定她。
瑟瑟心內哀號一聲,是她疏忽了,早知道歐陽丐和云輕狂給他放炮,她才不和他賭呢。不過,后悔已經晚了,愿賭服輸,她乖乖地隨了夜無煙回去。
這一晚,她被某人顛來倒去翻來覆去地折騰,到天亮了猶自不肯放過她。
第二個月,瑟瑟便打消了通宵打馬吊逃避夜無煙的法子,不過,她開始喝酒。因為夜無煙也知道,酒后在一起,會生出心智不好的孩子。所以,瑟瑟喝了酒,他晚上便不得不饒過她。這個法子很管用。某一日,瑟瑟很高興,喝得多了點兒,酒的后勁大了點兒,瑟瑟便徹底醉倒了。
醉酒的瑟瑟吸引力是致命的,玉臉因為酒意染上兩團嫣紅,往日清澈如水的眸像含了氤氳水汽,眼神嫵媚動人,整個人更是散發著一種慵懶媚意。
夜無煙斂眸不去看她,低頭替她脫了鞋襪,將她輕輕放在床榻上,蓋上被子。他站了好久,才忍住了心頭強烈的渴望,邁步要離開。瑟瑟卻忽然起身拉住他的衣襟:“別走啊!夫君,陪陪我!”
夜無煙身子僵了僵,心中好似被羽毛輕輕拂了一下,瑟瑟清醒時從沒有用這么嬌憨的語氣叫他。一雙腿立刻被灌了鉛一般,再也挪不動了,他僵直著身子慢慢地坐在了床畔。
瑟瑟半睜著迷蒙的雙眼,眼角斜飛地望著他,笑得格外嫵媚。她伸臂環住他的脖子,伸手捏了捏夜無煙的臉,笑道:“夫君,你真是個美人。來親一口!”
夜無煙黑著臉,一動也不動。
瑟瑟嘟起如海棠般嬌艷的唇,柔聲道:“夫君,你嫌棄我?”
夜無煙的臉更加黑了,明明是她怕生孩子,喝酒逃避他,現在喝醉了,反而來勾引他。
但是,夜無煙還從沒見過瑟瑟這樣不勝嬌羞的樣子,也從沒見瑟瑟這么主動過,一顆心早已化作了一汪春水,哪里還有心思怪她?
瑟瑟見他不說話,紅潤柔軟的唇已經主動吻住了他,舌尖還在他唇上舔啊舔的。這也就算了,一雙柔若無骨的小手還探到他的衣衫里,在他的胸前摸來摸去。她的手就像是火種,所到之處,將他身上的欲火點了起來。
夜無煙再強的定力在此刻也早已土崩瓦解,雖然他不像瑟瑟一樣喝醉了酒,但是頭腦同樣也迷糊了起來。
他伸手去解自己身上的衣衫,一俯身便將她壓在了身上。正要去解她的衣衫,耳畔卻傳來她輕輕的鼾聲,那始作俑者已經環著他的脖頸,呼呼睡了過去。
夜無煙哭笑不得地將瑟瑟輕輕放到床榻上,蓋好被衾,轉身快步逃開,到煙波湖去游了一會兒。
翌日清晨,瑟瑟睜開眼睛,酒已經全醒了,她打了個哈欠,掀開被子看到自己身上衣衫完整,心中不禁竊笑,看來這醉酒的法子還真是管用。正要披衣下床,耳畔傳來夜無煙的聲音。
“醒了?”他的聲音,低低的,啞啞的,帶著一絲慵懶,極具磁性。
一側眸,夜無煙勾唇淺笑的俊臉便呈現在面前,絕色惑人的眼眸望著她,眸底似有熊熊火焰在燃燒。
瑟瑟驚了一跳,還以為他睡著呢,沒想到一大早就醒著。她答應了一聲,起身便要下床,腰間一緊,他已經自背后將她圈在懷里。
“夫人,酒也醒了吧!”他淡淡的聲線,慵懶地響在她的耳側。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時,他身子向前一傾,一張俊臉瞬間在瑟瑟面前放大,他低首,噙住她的紅唇,舌頭長驅直入,翻攪著她口中的馨香。
“別,現在都什么時辰了,一會兒墜子和小釵該過來了,你這樣會讓大家看笑話的。”她低低地哀求道,所有的話卻都淹沒在唇舌糾纏中。
“誰敢!我早吩咐下去了,沒我的命令,沒有人會來打擾的!”他在她耳畔輕輕說道,修長的手指一挑,她身上的衣衫便如花開般褪落。
于是,在某個艷陽高照的清晨,江瑟瑟又被某人顛來倒去翻來覆去地折騰,最后,被吃干抹凈,連個渣也不剩。
躲過了初一躲不過十五,躲過了晚上躲不過白天!這話用在江瑟瑟身上,再確切不過了。
澈兒番外九千只鴨子
無邪公子明澈,一直以來都很想要一個弟弟。因為,他的爹爹曾經誘哄過他,有一個弟弟是多么好多么好的事情。弟弟可以陪他玩耍,陪他練武,所以,自此后,他便一直盼望著能有一個弟弟。
他在春水樓其實是很寂寞的,一方面因為練武枯燥,另一方面,因為他沒有伴兒。因為他樓主公子的身份,春水樓的孩子們陪他玩耍時,都很小心翼翼。
但是,他的希望在五歲那年春天破滅了。
那一年二月份,在春水樓的摘月樓里,他的娘親生了一個娃,是個愛哭的女娃。看到爹爹抱著妹妹笑得嘴都歪了,一直在說自己的女兒漂亮,可是,他沒看出來妹妹哪里漂亮了。皺巴巴的小人兒,哭聲像貓一樣。
好在摧花公子云輕狂的夫人也快要生了,他便再次開始期盼。如果狂瘋子的夫人生一個男娃,也同樣可以陪著他玩耍,陪著他練武。
可是,他的希望再一次破滅了。三月底,狂瘋子的夫人風薔兒也生了個女娃。
無邪公子很落寞很落寞。
到了五月份,簪花公子歐陽丐的夫人妥妥國公主也要生了,雖然妥妥國公主不是中原人,她的孩子有可能面貌很怪,不過,要是個男娃,能和他玩耍他就不嫌他長得怪。可惜的是,老天不從人愿,妥妥國公主的孩兒依舊是個女娃,藍眼睛的女娃娃。
在這一年接下來的日子里,澈兒又接連失望了幾次。
惜花公子鳳眠的夫人、葬花公子鐵飛揚的夫人,最后還有青梅和紫迷,青梅嫁給了南星,紫迷嫁給了北斗,大約是因為南星和北斗是雙生子的原因,青梅和紫迷居然生的都是雙生子,都是女娃。
一年內,春水樓添了九個孩子,無一例外都是女娃!雖然后來也有添男娃的,但是,歲數比他小太多,已經玩不到一塊兒了。
澈兒真的感覺好悲催!不過,這還不是最悲催的,到了澈兒十二歲以后,才是他最悲催日子的開始。
那幫小魔女們都大了,不說別的,九個加一起,光哭起來就能將春水樓搞得天翻地覆。更勿論那些爹爹們都疼他們的乖女兒疼到了骨子里。
澈兒倒不是怕她們哭,而是怕她們纏著他。
本來,這些小魔女們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那一日,他在后花園湖畔練武,看到她們仰臉朝著一棵大樹上看,唧唧喳喳地商量著什么。然后,他看到他自家小妹明凈兒手中捧著一只不會飛的小紅鳥,其他幾個女娃正摩拳擦掌要爬樹。
后來,沒爬上去,一個個摔了下來,就有個女娃開始嗚嗚哭了起來。
澈兒當時練劍正練到興頭上,被擾得心煩意亂,再看她們梨花帶雨的樣子,心中一軟,便將劍插入劍鞘內,施展輕功,從花叢上凌波飛過,白衣翩翩落在她們面前。
“出什么事了?”他立在樹下,淡淡問道。
“大哥,這只小鳥從窩里掉出來了,我們要把它送回窩里去!”明凈兒睜著一雙清澈的大眼,笑吟吟地說道。
“拿來吧!我幫你送!”澈兒輕輕鎖了鎖眉,酷酷地說道。
明凈兒聞言,粉妝玉琢的小臉上浮起一抹明媚的笑容,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將手中的小紅鳥放到了澈兒的手中。
澈兒接過小鳥,足尖輕輕點地,身子便飄然而起,向樹上躍去。他尋到小鳥的鳥窩,將小鳥放在了窩中,便飄然落地,白衣飄蕩,在風里飛舞。
他甫一落地,九個小姑娘便向他圍了過來。
“澈兒哥哥就好像神仙一樣!好厲害!一下子就飛了起來。”
“澈兒哥哥,我好喜歡你啊!”
“澈兒哥哥……你教我們練武吧!”
“澈兒哥哥……你陪我們玩吧……”
澈兒微微顰眉,望著面前一張張如花般嬌艷的小臉,一雙雙清亮明澈的眼睛,忽然感覺自己好像是被蝶兒盯上的花兒,被獵人盯上的獵物。
“你們繼續玩!”澈兒冷冷說道,施展輕功就要逃。無奈,衣衫被一雙雙胖乎乎的小手牽住了,就連腰帶都被拽住了。
“澈兒哥哥,陪我們玩一會兒吧!”
“澈兒哥哥,我們一起去撈魚吧!”
“澈兒哥哥不要走啊!嗚嗚……”
伴隨著一聲聲哀求,還有哭聲。
澈兒如果早知道幫忙的結果是這樣,他是萬萬不會出手的,打死也不會出手的,可是此時后悔,卻已經是晚了。
自此后,這些小魔女們便盯上了他,且對他的興趣日漸濃厚。每日里,無事便來纏著他,他只好想方設法地躲著她們。可是,這一群小魔女們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不管如何都能找到他。
后來,澈兒才知曉,原來,云輕狂的女兒云朵兒從她娘親那里要了一只會聞味的小白鼠。也不知什么時候在他身上下了香料,不管他躲到哪里,她們都能利用小白鼠找到他。他一個十二歲的少年,不管走到哪里,后面都跟了一群七歲的小女娃。跟就跟吧,偏偏聒噪得很。聽說一個女孩子就是一千只鴨子,現在他后面日日跟著九千只鴨子,他不被吵死才怪。
一直到十五歲那年,澈兒才終于熬出了苦海。爹爹準他出去見識一番,于是,在貼身護衛的保護下,他離開了春水樓。
他不會忘記,他離開前,那些小魔女們的失落和傷心。他表面也傷心地勸慰著她們,心里卻早已樂開了花。終于可以擺脫她們了,他終于可以清靜了,阿彌陀佛!
澈兒在江湖上闖蕩了一年,結識了不少江湖朋友,頗為志同道合。其中有兩個朋友,一個叫唐鈺,一個叫封冰,都是少年英雄。
第二年,澈兒和唐鈺、封冰游蕩到了緋城。唐鈺聽說胭脂樓的姑娘們都很美麗,便要去見識一番。少年人好奇心重,只是想看看姑娘們多美,便結伴去了胭脂樓。
他們沒逛過青樓,進去時正是晌午,并非尋歡作樂的時候,樓里的那些姑娘們有些還在酣睡,有的才剛剛起床。
一進到胭脂樓的大廳,唐鈺便對迎上來的老鴇道:“把你們的姑娘們都叫出來,小爺們要聽曲觀舞!”老鴇看到是三個孩子,冷冷笑了笑,懶得招待他們,直接示意守門的把他們轟出去。立刻便有幾個五大三粗的打手向澈兒他們走了過來。
唐鈺和封冰看勢頭不對,就要動手。澈兒燦然一笑,示意他們不要動手。他不慌不忙地從腰間摘下來一個精美的荷包,拿在手中把玩。一不小心,荷包的口開了,一顆拇指大的珠子從里面掉落了出來,在地面上彈跳著,滴溜溜地打著轉,映得地面一片珠光瀲滟,一看就是上好的夜明珠。
老鴇是一個精明人,一看這情況,彎腰將地上的夜明珠撿起來,臉上賠著笑,“三位小公子,快到里面雅間坐。你們來得太早了,姑娘們正在梳妝,我這就去叫她們來!”老鴇親自將他們領到了二樓雅室,吩咐丫鬟呈上了糕點酒水。
澈兒在椅子上落座,淡淡說道:“把你們的姑娘都叫出來吧!”
老鴇笑瞇瞇地說道:“小公子,都叫出來,那價錢可貴著呢!”
澈兒冷然道:“我知道!少不了你的銀子。”
老鴇笑瞇瞇地出去了,不一會兒便把胭脂樓的姑娘全部叫了過來,那些姑娘們有的本來還在睡覺,不情不愿地被叫了過來。不過一看到澈兒,都是兩眼放光。雖然說澈兒年紀尚小,不過,生得實在俊美脫俗,兼之氣質絕佳。那些姑娘們頓時都精神抖擻,期盼著能被澈兒看上。和這仙兒一般的小公子,就算是說說話,也是好的。
可是,澈兒卻負著手,皺眉在這些姑娘們面前走了一圈,不禁大失所望。他還真以為這里有人間絕色呢。孰料,比起那九千只“鴨子”來,倒是差得遠了。
說起那九個小魔女,當真是個個姿容絕麗,卻又各自有各自的風采。
澈兒輕輕地搖了搖頭,哀怨地說道:“我還真以為有人間絕色呢,不過如此,比我的那些妹妹們,差得遠了!”
唐鈺和封冰瞪大了眼睛,在他們眼里,這胭脂樓的姑娘們可是絕色,孰料,竟然根本入不得澈兒的眼。
老鴇聽到澈兒貶她樓里的姑娘們,自然不高興了,冷笑著說道:“我說小爺,你說你的妹子們漂亮,帶過來也讓我們見識見識!不然,可別在這里胡吹!”
那些小魔女們都在春水樓呢,自然過不來。澈兒也懶得和她們爭執,這就要帶著唐鈺和封冰離開,忽聽得樓下一陣喧鬧。
剛剛提起那九千只“鴨子”來,也不知是出現了幻覺還是怎么了,樓下唧唧喳喳的聲音,像極了“鴨子們”聒噪的聲音。
澈兒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他探頭從雅間的窗內向樓下大廳望了過去,這一望,一顆心頓時咯噔一下。
老天爺啊,怎么那九個小魔女在這里現身了,莫不是做夢吧?!
因為正值晌午,胭脂樓人很少,所以樓下來的什么人,便一目了然。
來的是九個小姑娘。
時值初夏,天色正是不冷不熱之時,九個小姑娘皆身著輕羅裙裳,色澤有素雅有鮮艷,在大廳翩然玉立,如一只只小蝴蝶。模樣更不必說,是一個賽一個的絕色出塵。
胭脂樓的老鴇聽到喧鬧聲,急匆匆地下了樓,站在那里,自己先看呆了。她是青樓的老鴇,自然是閱美無數,然而,從未見過這般美貌的小姑娘們。樓里要是有一個這種姿色的,她的胭脂樓恐怕就名震南玥了。
何況,是九個啊!
為首的一個小姑娘,一襲白色衣裙,十來歲的年紀,容顏清艷絕麗,眉目如畫,紅唇緋麗,一對濃黑的睫毛撲閃如蝶翅,皎白的臉上,那雙清澈明麗的大眼睛,流轉間波光瀲滟。她便是明凈兒,此時閑閑地坐在大廳的一個椅子上,神色恬淡地望著老鴇。
云輕狂的女兒云朵兒立在明凈兒身側,她生得嬌俏可愛,臉上掛著令人心醉的笑意。鳳眠的女兒鳳凰人如其名,明媚艷麗,然性子卻極是溫柔,此時悄然站在人后,但是她的風華,卻在不經意間悄然流露。
歐陽丐的女兒歐陽蠻,模樣是中原人的模樣,但一雙眼睛卻是湛藍色的,好似晴朗的夜空,流轉間勾魂攝魄。鐵飛揚的女兒鐵柔清冷絕艷。還有兩對雙生子。青梅和北斗的女兒寧寧和靜靜,一模一樣的美麗和嬌俏。紫迷和南星的女兒溫溫和柔柔,也是一模一樣的美麗和清雅。
老鴇盯著九個姑娘,徹底看暈了,半晌反應不過來。莫不是進了天宮,見到了玉帝的七仙女,不過,七仙女可是七個,這可是九個。
云朵兒懷里抱著一個白色的毛茸茸的小白鼠,她把它放到大廳中,拍了拍小白鼠的腦袋,笑道:“快去找無邪哥哥。”
小白鼠吱吱叫了兩聲,徑直朝著老鴇沖了過去,到了老鴇腳下,仰著頭不斷地吱吱叫著。
老鴇駭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