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趙麗娟還是申城市公安部刑偵二隊的隊長，那時候她是業(yè)界出了名的鐵娘子，令歹徒聞風喪膽的活閻王。她父親趙衡是一名鐵路工程師，母親是一位中學教師。父母都希望她能考公或者成為一名老師，可是她卻非常執(zhí)拗的想要做一名警察，除暴安良，保一方太平。父母拗不過，只能隨她去。為了證明自己的選擇，她無心考慮個人問題，除了工作就是工作，除了案子都就案子。
    工作的第二年，她無意中知道自己有個小她六歲的弟弟養(yǎng)在另一個城市，令她一時之間無法接受。她沒想到從小崇敬的父親會是那樣的人，雖然父母一直不睦，早已離婚，但是弟弟的事兒，父母二人都沒有跟她說。母親后來跟她說起這事兒，很平靜，她應該是早就知道了。
    趙麗娟問起父親這件事的時候，父親卻也沒有避而不談。只是輕描淡寫的說，那是他十八年前一次去北方出差發(fā)生的事。由于工期很長，出差一去就是半年，后來被一家羊肉館里的姑娘追求，一來二去，就產(chǎn)生了好感。對方知道他是已婚，并未想得到名分，但是沒想到最后卻有了個兒子。那女人是單親家庭，身世可憐，未婚先孕本就招人議論，但即便如此，她還是留下了孩子。趙衡沒辦法，只得把他們接到江都，買了一套小房子養(yǎng)著。趙麗娟的母親很快就知道了，之后一直矛盾不斷，但為了女兒，他們一直過著分家不離家的生活。不得不說，父母的演技真的精湛，又或者趙麗娟從來都不相信父親是這樣的人，因為她從小的擇偶標準就是找一個像父親那樣的男人。因而在得知一切的時候，一時難以接受，只是成年人的心里承力還是要好得多，父親從家里搬出去后，她也因為工作的原因很少回家，一家人一年也難得見幾次面，也就沒有什么難受的了。
    關于弟弟的事，她也曾調(diào)查過，是一個比父親還帥氣的小伙兒。父親有沒有跟他們同住，趙麗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父親自退休后反倒經(jīng)常來找母親。為此，母親經(jīng)常向她抱怨。那個十多年來從未謀面的弟弟也在申城上學，趙衡曾旁敲側擊的問她要不要見見，都被她以各種理由拒絕。不記恨已是她最大的寬容，難不成要跟他相親相愛一家人。進而對父親也開始嫌棄，漸漸的不再見面了。
    直到十一年前，梁宇的外公外婆去世后，她才發(fā)現(xiàn)案子中牽扯到的一個人便是她那便宜弟弟趙可。不知道是出于私心忌恨，還是出于職業(yè)的敏銳嗅覺，她總覺得趙可有問題。雖然沒有證據(jù)，她還是暗中調(diào)查監(jiān)視了他兩年。
    有一段時間，她因為一個案子要去外地出差幾天，臨行前父親又來了。再一次建議她轉行或調(diào)崗，為此，他們大吵了一架，最后飯也懶得吃就離開家了。幾天之后出差結束回去的時候，給母親打電話沒人接，按門鈴也沒有反應，開門的時候，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兒撲面而來。她心里咯噔一下頓時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來不及換鞋就沖進屋里，看到父親倒在沙發(fā)上，沒有腿，鮮血染紅了沙發(fā)，地上的血跡已經(jīng)開始凝固。母親趴在餐桌上，猙獰扭曲的表情，脖子被人扭斷了。尸體已經(jīng)冰涼，按時間推算，應該是凌晨一點左右遇害。她瞬間覺得暈天黑地，癱坐在地上，淚水奪眶而出，直到同事打電話來才稍微緩和一點。小區(qū)的監(jiān)控里顯示，有一個戴鴨舌帽和黑口罩的男人行跡可疑。只是光線太暗，那人裹得嚴嚴實實，看不清樣貌。從外形和肢體行為上看有些像趙可，之后也的確詢問過他的不在場證明，可惜并沒有他去過案發(fā)現(xiàn)場的證據(jù)。
    趙麗娟因為這件事大受打擊，一蹶不振，失魂落魄了好些天后。為此領導準她休假一個月調(diào)整自己，她卻私底下偷偷調(diào)查，重點調(diào)查趙可的人際關系網(wǎng)。她父親趙衡曾說要將個人財產(chǎn)大部分轉到她名下，那時候因為鬧得不愉快賭氣，也沒理會這件事。她后來才想起，父親曾說那個女人跟他結婚的事兒，只是結婚之前他想將自己的財產(chǎn)大部分給女兒，那女人倒沒說什么，趙可卻不高興了，為著這個跟父親吵過一架。這事兒就不了了之，如今想起來，他的確有作案動機。父親的財產(chǎn)分配，名下的一套房子給了母親，另一套給了她，還有現(xiàn)金存款二百六十萬也留給了她。可惜，過戶手續(xù)還沒來得及辦，父母就遇害了。趙可為此找律師跟她打官司，最終依照法律的判決，兩套房中的一套判給了申城沒有房的趙可母子，畢竟他們已經(jīng)是合法婚姻。趙麗娟也沒在意，她對于趙可會因爭奪財產(chǎn)而痛下殺手的這種可能性一直持懷疑態(tài)度。一方面，直覺告訴她，趙可的確有這樣的動機，因為他曾經(jīng)極力反對父親照顧趙麗娟母女；另一方面，她又害怕且不希望是他。
    趙可研究生畢業(yè)后，在梁易安所在的研究機構做實習生，周圍人對他的印象都是極好的。人人都覺得他為人大方，脾氣好，謙和有禮。大概只有趙麗娟見過他面目猙獰、陰郁狠辣的一面。兩人第一次見面是在她二十三歲，趙可十七歲的那一年，其實算不上正式的見面，那一次她只是遠遠的看了他一眼。趙可走在路上，一只流浪貓追著他，只見他一腳將貓?zhí)呦蝰R路中央，小貓好半天才掙扎著爬起來，不料被一輛飛馳而過的大卡車碾得稀碎，他卻豪不在意，臉上流露出一絲邪魅的笑意。那種表情令趙麗娟至今都印象深刻，當時她正在馬路對面的便利店里，與他不過五十米之遙，當年馬路上還沒有那么多的攝像頭，因而知道這件事兒的只有她和當時在便利店里的兩個人。
    對于曾經(jīng)的這段記憶，趙麗娟起初并沒有想那么多，只是覺得他品行惡劣，有暴力傾向，但是自從父母被害之后，這件事像一根刺一樣扎在她心里，難以消解。她自知辦案要講求證據(jù)，但女人的直覺還是讓她懷疑趙可，之后對于這個弟弟的暗中查訪也有了一些意外發(fā)現(xiàn)。
    有一天，她收到一個不知是誰寄來的包裹，看物流路線是從碼頭送過來的。她以為是國外的朋友給寄的新年禮物，毫不猶豫的打開來。包裹里面是一個破碎的人偶，人偶的脖子被扭斷，雙腿被截肢，外包裝完好無損，人偶是被人為損壞的，這正她父母的死法！她在案發(fā)現(xiàn)場看到就正是坐在餐桌前的母親被扭斷脖子，表情驚恐；躺在沙發(fā)上的父親被鋸斷了雙腿，瞳孔放大，面容扭曲。趙麗娟看到人偶，腦海里立刻浮現(xiàn)出父母死時的樣子，而那個人偶的面容和發(fā)型服飾與她極為相似，這是明晃晃的威脅！
    案子查了很久都毫無進展，別的工作她也難以專注，因而請辭她心灰意冷之下，向上級申請出國留學，決定換一個環(huán)境重新振作起來。
    趙麗娟的車在一扇看去上銹跡斑斑的大門前停下，進門穿過一個寬闊的大院子，一名穿著制服的獄警走了出來，兩人寒暄了幾句便一同進去。穿過一個長長的走廊，盡頭乘電梯下去，到達地下二層的一個小房間門口停了下來。
    獄警指了指左手邊的一間房說道：就是這里了。說完轉身不知道從哪里搬來一把椅子，放在趙麗娟身旁，后者卻沒有坐下的意思，冷眼盯著牢房里的男人。
    “你來干什么，貓哭耗子想看看我有多慘？”男人哼的冷笑一聲，目光陰狠的看著她，就像十八年前看著那只流浪貓時一樣。
    “你是耗子么？”她輕蔑道：“說說吧，為什么要殺我的父母？你的親生父親，你居然也下得了手！你這樣的人，不，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人了。”趙麗娟一改往日的溫柔平和，言辭犀利，語氣泠冽，仿佛又回到了十一年前當刑警的時候。
    男人背對著她，坐下在地上，沒有回答，似乎不想搭理。
    “為了錢？為了房子？”趙麗娟繼續(xù)說道：“現(xiàn)在給你機會說，我會聽著，否則等你想說的時候也沒機會了。”
    男人仍舊一言不發(fā)。
    趙麗娟冷冷說道：“要不要我提醒你？徐東在銀行里開過一個保險柜，存了一些東西，與你有關。”
    男人哼了一聲：“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你有什么證據(jù)證明是我殺的？怎么說那也是我親爹，換作是你，你下得了手嗎？”
    “所以我才更覺得可怕，你連自己的親生父親都下得去手，還有什么是你不敢的，這些年你究竟害了多少人？”趙麗娟不覺的音量提高了許多，她情緒有些激動，一想到父母的死，心情難以平靜。
    趙可轉過身來，兩手抓著鐵門，輕蔑的笑著，看著趙麗娟憤怒的表情似乎更得意了。他面容滄桑，身體也消瘦了許多，原本發(fā)福的臉顯得棱角分明，更添了幾分陰險奸詐之相。
    “既然你不想說，那就等待最終的判決吧，以后你也沒有機會說了，你要的證據(jù)法庭上自然能看到。”趙麗娟說完正要轉身準備離開，趙可開口了。
    “我只不過是幫他早點解脫，免受痛苦而已”。
    “你說什么？！”趙麗娟驚怒道。
    “趙衡得了癌癥，你不知道嗎？肺癌晚期，沒幾個月好活了，要不然他干嘛急著分財產(chǎn)？”
    “你胡說，幫他解脫會是那樣的死法？！你根本就是個喪心病狂的變態(tài)！”趙麗娟忍不住怒吼道。
    “你既然調(diào)查過，應該看過他入院治療的記錄吧，是不是胡說你不清楚嗎？再說了，都是要死的人，怎么個死法兒重要么？”
    “笑話！現(xiàn)場偽裝得那么好，裝作是陌生人所為，還故意制造變態(tài)連環(huán)殺人犯的假新聞，借此引導大眾的注意力，只怕是你蓄謀已久了吧。”趙麗娟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許顫抖，深呼吸調(diào)整片刻繼續(xù)說道。她想不通，這樣的人為什么要當醫(yī)生，都不敢想象從醫(yī)十多年，那些接受過他治療的病人如今有多后怕。
    趙可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皮笑肉不笑道：“撐握著一個人的生死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當你能決定別人命運的那一刻，你就是上帝，你就是神，所以我才選擇當醫(yī)生。趙警官，哦不，趙醫(yī)生，你從前當警察的時候應該有這種體驗吧，那些被你抓到或者擊斃的犯人瑟瑟發(fā)抖的時候，你不覺得一樣嗎？”
    趙醫(yī)生深吸一口氣，努力讓心情平復一些：“警察抓人天經(jīng)地義，你作為醫(yī)生救死扶傷也是理所應當，憑什么決定別人的生死？！”
    趙可冷笑道：“那些身患絕癥的病人活著本身就是生不如死，我只不過是幫他們一把，讓他們早一點解脫。很多人在晚期的時候甚至都求著我弄死他們，你說我該怎么辦？”
    “那也不能……”
    “違法是嗎？”趙可打斷她的話，冷笑一聲：“曾經(jīng)有一位病人得了食道癌，晚期的時候無法進食，連話都說不出。每次我去查房，他都拉著我不讓走，比劃著讓我給他注射毒藥，他原本有三個兒女，生病住院了卻沒有一個人來照顧。如果是你該如何？”
    趙麗娟冷冷道：“所以你就殺了他？用你那所謂的’仁慈’？那我媽呢？你為什么要殺她？你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你自己信嗎？梁宇的家人呢？梁易安那么器重你，你還不是害死了他？梁宇的外公外婆呢？他們與你有什么仇什么怨？為了錢為了名你什么不敢做，你連貓狗都不放過，居然說得這么義正嚴辭！趙可，你是不是從來沒照過鏡子，沒見過自己丑陋的嘴臉？還是無恥到覺得自己都成了正義的化身啦！”
    趙可沉著臉一字一頓說道：“若不是你媽多管閑事又愛嚷嚷，怎么會被盯上呢，好好當她的老師不就得了，偏要管別人的閑事，不愧是母女呀，你跟你媽一個樣。”
    “什么意思？把話說清楚！”趙麗娟聽著話里有話，莫非還有她不知道的隱情。
    趙可沉默不語，許久之后，他臉上又露出陰森的冷笑，看了一眼趙麗娟道：“你們抓了我又如何？人又不是我殺的，我頂多只是教授方法，可從來沒有動過手。真正的兇手，你們是永遠抓不到的……”說完一陣狂笑，獄警和年輕的助手面面相覷，趙麗娟卻一臉的平靜。
    “你不用得意，憑著你這么多年對病人的所做所為，已經(jīng)夠判死好幾回了。”趙麗娟冷冷的看著他，見他仍舊一臉懷疑的眼光，繼續(xù)說道：“你也不要覺得我們沒有證據(jù)，法庭上你自然能見到。你若是還有那么一丁點兒人性的話，為了你的孩子著想，你最好還是老老實實配合。”
    “她在哪兒？”趙可眼神一亮，抬頭問道。
    “她不愿意見你，你們兩口子罪惡滔天，作孽太多，就從來沒有考慮過她以后怎么在世上立足嗎？既然只圖自己痛快干嘛要生下她呢？”趙麗娟冷冷斥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