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顏。”邊野輕喚,但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
“沒怎么,你收拾好行李,初二和我一起回北京。”
邊顏頓愕,“為什么?我明明說好了要待在家里的。”
“在家呆多長時間,還要七個月嗎?”邊野的語氣有些強硬,“我現在在醫務所張醫生這里,有什么事,明天回去再說。”
“你生氣了嗎?”邊顏關上房門,輕聲問他,“你要怎么對它?”
邊野沒有出聲回答。
“你先收拾東西吧,回來再說。”
這是邊顏一輩子過得最忐忑不安的年三十,她臉上堆砌著滿滿地笑意,晚上還有一些其他的小活動,奶奶拉著邊顏的手要和孫女一起上牌場,邊顏沒有參與,以自己不太舒服為理由回了房間。
時間恰恰好,邊顏伏在衛生間猛吐了半天,身體的疲乏感襲來,邊顏直接坐倒在地上。
躺在床上睡不著,邊顏給邊野打電話一直未能接聽,她局促不安的拉開窗簾,外面的雪席卷了這個千年古城。
奶奶放下了樓下的熱鬧上樓看看邊顏,邊顏假裝睡著了。
奶奶開了燈,坐到邊顏前面,伸手摸了摸邊顏寬松衣服后的肚子,邊顏的呼吸停滯住了,她大概明白了奶奶的意圖。
邊野是初二回的家,這個時候地上的雪色已經倍感狼藉。
邊野在家沒有做太多的停留,而是直接和邊顏驅車離開了南京。
當飛機在首都機場降落的時候,邊顏才望向邊野,他一路上沒有說一句話,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眼睛里卻多出了一份不該屬于他的淺淺地無奈與滄桑。
邊顏亦步亦趨的跟著邊野走過機場的特殊通道,直到上車回家,邊野讓司機把車開走,邊野這才蠻橫的拉起邊顏的手上了電梯。
這個家邊顏實在太熟悉了,只有在這里,浪漫的溫馨才能成為邊顏生命的主色調。
但是現在......
邊顏緊緊抱住邊野,生怕自己一松手就再也沒有勇氣留住他。
邊野抹去她眼角溢出來的淚滴,問她是不是真的想要生下肚子里的孩子。
邊顏點頭。
邊野扶著她坐下,邊顏撩起寬松的毛衣,露出白皙微凸的肚子,邊野貼上自己的耳朵希望聽見肚子里的些微聲響,但是什么都沒有,都很平靜。
“現在聽不見的,太小。”
邊顏摸著他的頭發,對于未來的幾個月的自己該如何在閃光燈下隱瞞和自處她并不清楚,雖然有著大把大把擔心的理由,但是現在還是先把心靜下來最好。
“我們應該讓它痛苦嗎?”邊野的語氣有些卑弱,他從來沒有這樣過,但是唯獨這次,他有太多的顧忌和擔憂了。
邊野看過邊顏肚子里孩子三個月時候的b超圖,有一些危險的癥狀。
“我們讓它安靜的離開不好嗎?”他最后一次狠心建議。
“奶奶已經知道我懷孕了。”邊顏啟口說。
“什么時候?”邊野將抱枕遞給邊顏,語氣中有些不可置信。
“年三十。”
“然后呢?”
“她很高興,她不在乎孩子是誰的,她想讓我把這個孩子生下來。”邊顏頓了頓,“奶奶說這個孩子并不需要父親,就我一個人也可以養活它,讓它過得很好。”
房間頓時寂靜了好多,“你就這樣答應了?”邊野問。
“嗯,我答應了,我告訴奶奶,我肚子里的孩子只有舅舅,沒有父親。”
邊野想再做什么決定也不可能,“那好,我答應你,你可以生下它,但是以后的痛苦或者折磨,你都要勇敢一點,要和我一起面對,而不是傷心。”
“嗯。”
“你一定要變得比現在堅強。”
邊顏的喜悅溢于言表,她親吻他的額頭,還是不爭氣的落下了眼淚。
其實這個時候邊野就已經知道邊顏肚子里的孩子存在問題,他只是沒有想到血脈相連的孩子竟然不能看看這個世界就在摯愛它的母親的肚子里面玉殞香消,他如果知道,他可以在邊顏心碎之前更加心狠,這樣,邊顏就不會傷的那么深切。
邊野給邊顏安排了加拿大的居所,讓她在風景宜畫的地方安心養胎。
在離開北京之前,邊顏答應左江與白色巨塔合體,給白色巨塔的新專輯做個訪問,這是第一次,邊顏也覺得是最后一次,自己會答應這樣于自己不利的請求。
因為很少看電視,邊顏竟然不知道豫姐的訪談節目已經改朝換代,而新任的主持人,邊顏訝異的發現是一個熟人,是哥哥的高中女友,那個喝醉酒向自己發瘋的女人。
但是現在的她看起來笑魘如花,頭上挽了一個發髻,看起來并不顯得古板,倒是輕松自然,一身白色西裝短裙加上適當的剪裁細節使得她的身材更為纖細,適當的燈光打在她的身上,讓她的膚色更顯得白皙。
邊顏禮貌的和她握手擁抱,邊顏輕聲說,“沒想到會遇見你。”
“緣分吧!”就在拉開擁抱的那秒,她帶著笑回答。
雖然邊顏和白色巨塔新舊所有團員一起參加節目,但是因為這依舊是邊顏的第一次接受媒體訪問,電視臺異常的重視,電視臺外面被其他媒體人擠得水泄不通,但是其實大家都知道,白色巨塔是不會從正門進電視臺的,只是大家都在賭一個機會而已。
北京有國營電視臺,從平臺上看起來更加高大上,但是邊顏還是拒絕了,她想給以前共事的同僚一個機會,也想見見他們,就算和某些個人存在不愉快,但是也都過去了,左江也沒有反對她的拒絕,因為無論是什么節目,只要是邊顏坐鎮就好了。
只是邊顏沒想到,竟然會遇見她。
訪談稿被白色巨塔工作室對過很多次,直到覺得沒有什么攻擊性,才算定了訪談日期。
導演暗示主持人對邊顏多做采訪,因為電視臺因為邊顏愿意接受采訪受到了空前絕后的關注度,他們才不愿意錯過這個機會,他們想到的就是撲面而來的收視率。
導演喊了一句開始,鏡頭由遠及近推開,落到主持人身上,她專業的開口介紹,“我們都知道白色巨塔是個傳奇,出道三年,他們所發的單曲專輯都是大家傳唱的金曲,短短三年的時間,他們俘獲了8090的心靈,獲得了大量的稱贊,他們所獲得獎項分別有亞洲音樂節的最佳音樂組合,最佳金曲,中國百佳音樂節的最佳單曲,最受歡迎組合,最佳專輯,最佳歌手,當然,還有美樂、韓國大賞等國際獎項。現在,就讓我們歡迎萬眾期待的白色巨塔。”
白色巨塔四個成員加上竇霆都起立面對觀眾,現場爆出雷鳴的掌聲。
大家各自介紹,而邊顏則低調的選擇了鏡頭邊緣的一個位置坐下,采訪開始了半個小時,主持人例行公事一樣的回憶了團員各自的生活經歷,以及為夢想所作的堅持。
而看完邊顏大致的經歷,主持人特意的開口,“其實我和你一個中學,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我?”
邊顏笑著看她,她知道她是故意這么說的,只是希望她不要過多的刁難就行了。
“當然見過。”邊顏微弱卻清晰的吐出這四個字,并沒有繼續接下去。
“其實我也是見過你的,”主持人笑著接下她的話,使這個流程圓潤的走下去,“因為你的成績。”
其實她還想說是因為“你哥哥”,但是她的導演丈夫的存在讓她有所收斂。
“我知道當時有很多人暗戀你,但是你都不為所動,我們都很佩服你,你才貌雙全。”
“其實沒有那么好。”邊顏明知道她吹捧,卻還是有些害羞。
“我們知道這張專輯《藍色小調》的主唱換成了竇霆是嗎?這是不是意味著你要退出樂壇呢?”
“沒有那么絕對,我還是會寫歌,《藍色小調》都是我們樂團的心血,不管是誰唱,我相信音樂都有自己的力量去感染大家。”邊顏不想拖累樂團。
“前一段時間有傳聞說你和b&j的華裔董事相戀分手,是傳聞嗎?”
“是。”
“那你現在是另有戀情嗎?”主持人繼續滔滔不絕的下去。
“暫時沒有。”邊顏回答,“我的戀情都在《藍色小調》上,它花費了我最多的心血,而且我覺得竇霆詮釋的很契合。”
邊顏看向竇霆,問她是不是,竇霆笑著說多謝顏顏姐姐夸獎。
“你是用你的歌曲代表了你的心聲嗎?”
“是。”
左江覺得主持人有些過分,他接過邊顏的話講,“其實是代表了我們所有成員的心聲。”
左江接過話之后就一直把話題拉到專輯上面,然后就再也沒給主持人機會質問邊顏。
節目結束的時候,邊顏唱了《藍色小調》這首歌。
抒情的歌曲在攝影棚里起落,在大家的熱烈的掌聲中結束。
訪談結束,邊顏和以前共事的同事一起去餐廳吃飯,席間她從同事的嘴里知道了哥哥那個初戀的經歷,簡單來說就是一場你情我不愿的婚姻交易讓她的事業獲得了今天的地位。
她應該不快樂吧!
同事說自己的婚禮想要邊顏做伴娘,撒嬌似的邀請邊顏,但是邊顏還是拒絕了。
近乎戰斗了一天的邊顏回到家,一眼就看到桌子上的機票護照身份證。
邊顏看了看臥室,邊野并不在家。
廚房里突然傳出奶奶的聲音,邊顏恍惚的嚇了一跳。
奶奶端出了熬了很久的人參雞湯羹,邊顏趕忙過去接過奶奶手中的青瓷碗,細細地品起來。
奶奶臉上高興的笑出了皺紋。
邊顏本來是明天的飛機,卻在奶奶的堅持下改簽了。
邊顏怎么也沒想到,就這短短的兩天,她是怎樣的感受到她和邊野的不尋常之處的。
自從懷孕之后,邊顏和邊野幾乎禁欲般的舍掉了不必要的身體接觸,怕有絲毫的對肚子里孩子的傷害和褻瀆。
或許是因為眼神,或許是房間的裝飾,或許是深夜的一個晚安的吻,沒有光亮沒有悸動沒有聲音的一個簡單謹慎的吻,邊顏錯亂的發現,自己床底相冊的一張和邊野的合照不見了。
僅有的一張,兩個人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白色被褥和和煦的光照得兩個人像是天使一般,照片里,邊野狠狠的吻在自己的臉上。
奶奶變得郁郁寡歡神不守舍,眼神也很快的變得有些恍惚,以至于奶奶每一個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像是無限的憐憫和悲慟的放大。
邊野拖著疲乏的身子回家,不消片刻就覺察到隱約的不對勁,奶奶坐在椅子上,在一個火盆里面燒冥紙冥幣,煙霧繚繞,她蒼老的眼神多了些迷離,僅有的幾根烏發幾乎一夜全白,臉上的皺紋也多了好多。
邊顏就跪在她的身邊,低著腦袋,一言不發。
這樣的氣氛太詭異了。
“怎么了?”
邊野的問句得不到回應,邊顏抬起腦袋,眼睛哭的有些紅腫。
“孩子怎么了嗎?”邊野怔住了,他想到的就只能是這個。
奶奶默不作聲,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張照片,就是邊顏相冊里少掉的那一張,奶奶嘴里絮絮叨叨的重復,“祖先保佑,保你子孫太平吧!讓孽障離他們遠一點,祖先保佑,保你子孫太平吧!祖先保佑,保你子孫太平吧......”
“到底怎么了?”邊野想要扶起奶奶,奶奶卻用她不利落的雙手推開他的攙扶。
“你們不能這樣子!”奶奶嗚咽出聲,像是走投無路的祈求。
看見此刻的奶奶,邊顏想到了不久前的,他也是一樣的悲憫和低吼。
邊野一時木然,他強硬的攙起奶奶,臉上的線條僵硬而又決絕。
奶奶哭著向邊野祈求,“她是你妹妹呀!你知道你們這樣做是————”話到嘴邊,奶奶已經說不出口,“這個孩子不能留下,顏顏也不能繼續住在這里,你們一定這次要聽我的話,不然的話,我也活不了多長時間了,你們會讓我死不瞑目的。”
邊顏跪在地上的身體往后抵靠在墻面上,雙手捂住整張臉泣不成聲。
“奶奶,您就忘掉這件事吧!”邊野跪在奶奶跟前,磕了三個響頭,“能做的我都做了,您現在讓我和顏顏分開,我做不到。”
“怎么就做不到,趁著這件事沒有人知道,你們就分開吧!你們這么做,你把自己的父母置于什么樣的位置!”
奶奶的手輕輕顫抖,但是邊顏和邊野卻不再回應。
“明天我就帶顏顏回家,這件事我就會忘掉。”
“奶奶!”邊顏嗚咽著懇請,“我不能走。”也許是傷心傷的太虛弱了,她慢慢扶著墻站起來,“我知道我已經對不起太多人了,也傷害了太多人,但是請您原諒我,我可以死掉,只要您能原諒我。”
“你們的命就那么輕賤嗎?”奶奶惱怒的看向邊野,邊野無言,默默走到桌邊拿起了水果刀,奶奶大愕,“小野!”
水果刀在手腕上劃出了一道優美的弧線,艷紅而又溫熱的鮮血滴落到地面,他的臉色漸漸發白,嘴唇里發出沙啞而又篤定的聲音,“我能告訴您的只有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