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碧璽:“……”有點生氣,吼了一句,“你穿了外套再去啊!”</br> 外面只有十幾度,天黑了更冷。</br> 陸聲在周清讓家門口等了五個小時,從太陽當空等到了月亮半圓,晚上九點他才回來。</br> 她蹲在他門口,腳已經蹲麻了。</br> “陸聲。”</br> 他拄著拐杖,披星戴月,從遠處走來,地上的影子顛顛簸簸。</br> 她站起來,扶著墻,身上穿著淺青色的禮服,裙擺被她攥得皺巴巴的,一開口,聲音發抖:“你再不回來,我就要凍死了。”</br> 才初春,晚上室外的溫度很低,風也大,她的禮服不御寒,身體都凍得沒什么知覺了。</br> 周清讓把大衣脫下來,披到她身上:“怎么不給我打電話?”也不知道她等了多久,指甲上的小月牙都被凍得發青了。</br> 陸聲打了個哆嗦,搓搓手:“想見你啊,要是打電話,你拒絕我了怎么辦?”</br> 所以,她來他家傻等了。</br> “外面冷,先進去。”他開了門,讓她先進去。</br> 她一瘸一拐地進了院子,因為腿很麻,走路趔趔趄趄。他走在她后面,伸出了手,微微皺了皺眉,又把手收回。</br> 他自己都站不穩,怎么扶她。</br> 房子是獨棟的,兩層,是老房子,離電視臺很近,周清讓下班若晚了,都會宿在這邊。</br> 院子不大,卻種了好幾棵陸聲叫不上名字的樹,花花草草也多,最高那棵樹下,還有一個老舊的木秋千。</br> 陸聲沒有進屋里,把他的大衣穿好,到腳踝那么長:“我可以坐那個秋千嗎?”</br> “嗯。”</br> 抬頭,全是星星,風很冷,外面的狗叫聲很吵。</br> 她喜歡這樣的晚上,喜歡這樣的院子,還有院子里的樹和秋千,說不上的感覺,總覺得,跟周清讓很配。</br> 她坐在木秋千上,蕩了兩下,摸到扶手的地方刻了字。</br> “趙露是誰?”</br> 院子里的燈離樹下遠,光線暗,她模糊地能辨認出這兩個字,字跡很潦草,不是周清讓的筆跡。</br> 周清讓的一手字,在電視臺里都是數一數二的。</br> 陸聲小聲地問:“你前女友嗎?”</br> 關于他的過往,她知道的很少。</br> 周清讓搖頭:“是上一個房主的女兒,秋千是他們留下的。”</br> 不是前女友就好。</br> “周清讓,”她思維跳躍,突然問,“你喜歡女兒嗎?”</br> 他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話,也不知道她要說什么,拐杖被他放到了一邊,他站在她面前,地上的影子筆直頎長。</br> 她蕩著秋千,手藏在長長的袖子里:“我小時候有個算命先生給我算過命,他說我命里無子,但是會有兩個女兒。”</br> 說完,她再問了他一次:“你喜不喜歡女兒?”</br> 周清讓扶住了晃動的秋千,緩慢蹲下去,視線與她一般高了:“陸聲——”</br> 她腳尖踮地,突然往前湊,他微微愣神,嗅到了,女孩子身上淡淡的桔子香。</br> 她換香水了,找了很久,才找到桔子香的。</br> “我媽媽說的話,你都忘掉好不好?然后就只記住我說的。”</br> 月光溫柔,風也溫柔,院子里燈很暗,只是偏偏女孩子的眼睛很亮,她語速刻意慢了,像在講一個古老而又綿長的故事。</br> “我會一直喜歡你,可是你沒有跟我在一起,我沒有辦法啊,就只能努力工作,不談感情。然后年紀到了我家里就會催婚,給我介紹各種各樣的男士,為了應付家里人,我也會去跟他們相親,接著冷一冷、晾一晾,最后不了了之,就這樣拖到三十五歲。”</br> 她講的是她的后半生,她假想中的后半生。</br> “如果那時候你還沒有自己的家庭,她就再去找你。”她有些冷,把身上的大衣裹緊,吸了吸鼻子繼續講,“那時候你已經四十九歲了,可能會身體不好,然后再拒絕我,或者,”</br> 或者……</br> 她停頓了許久:“或者,你已經不再世了,然后呢,我會去領養兩個女兒,一個姓陸,一個姓周。”</br> 命里無子,有二女。</br> 這是算命先生的話,那個算命先生很有名,都說他算得準,所以她深思熟慮過的假想里,有兩個女兒,再次深思熟慮之后,覺得應該要有一個姓周。</br> “我希望我不要太長壽,就活到女兒們都長大,到時候,我就再去徐紡鎮找你。”她說,“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你最后會葬在徐紡鎮。”</br> 她一停下說話,他便開口了,皺著眉,平時總是冷冷清清的人,居然焦急了:“不可以這樣。”</br> 不可以把她的以后都耗在他身上。</br> 陸聲突然俯身,秋千嘎吱了一聲,他以為她要掉下來了,伸手扶住了她的腰,幾秒之后,立馬把手收回去,還道一聲‘冒犯了’。</br> 正人君子的不像話。</br> 她笑:“不這樣啊,那換一種。”她繼續,“你四十九的時候跟我在一起了,那時候你年紀大了,肯定不會跟我生女兒,你應該會一邊努力活著,一邊幫我打算著,等你快要挺不住的時候,你就會跟我說,聲聲啊,別一個人受著,再去找一個,好好過后半生。我呢,嘴上會答應你,等你閉上眼了,我就去領養兩個女兒,一個姓陸,一個姓周。”</br> 總之,她得有兩個女兒,一個必須姓周。</br> 這些,她都想過很多遍了,從喜歡上他開始,她就在想以后了,好的、不好的,全前思后想了。</br> 就像她對她母親說的那樣,她不是一時頭腦發熱,是考慮了五十年進去了,周清讓比她大了十四歲,她考慮到七十三歲就差不多了。</br> 說完了,她問周清讓:“這種的可不可以?”</br> 周清讓搖頭,眉越蹙越緊。</br> “那就只有最后一種了,我們在一起,生兩個女兒,一個姓陸,一個姓周,幸運的話,等我白了頭你再走,不幸運的話,”</br> 他不能陪她到最后,后面的路,她一個人走。</br> “我會去徐紡鎮生活,等女兒長大了,我就把你播過的新聞放給她們看,告訴她們,這是她們的父親,他是一個聲音很好聽話的新聞主播。”</br> 這是她對未來所有的想象,全部跟他有關。</br> “周清讓,”她最后問,“你希望我的后半生是哪一種?”</br> 他說:“沒有我不行嗎?”</br> “不行。”</br> 從她遇到他那刻起,決定權就給他了,這一生,是悲、是喜她已經做不了主了。</br> 周清讓沉默了。</br> 任憑他怎么掩飾,眼底的驚濤駭浪也平不下去,因為蹲著,假肢關節的地方被咯得生疼,跟心口一樣,像烙了什么滾燙的東西在上面。</br> 他從來沒有遇到過她這樣的人,這樣不管不顧地撞過來,將他滿身戒備撞了個粉碎。</br> “你也喜歡我的對不對?”</br> 他眼睫顫了一下,立馬轉開了臉。</br> 周清讓,你露餡了。</br> 她是個聰明的姑娘,而且,她一直都懂他:“像你這樣的人,如果不喜歡我,不會讓我留在徐紡鎮,不會在火車站抱我,不會讓我進你的家門,也不會這么辛苦蹲在我面前,聽我說這些跟你有關的以后。”她伸手,扶著他的臉,讓他轉過來,目光相對,“周清讓,從你蹲下去我就知道了,你一定很喜歡我。”</br> 喜歡你的人,永遠不舍得你仰望他,他會彎下腰來,會忍著痛,蹲著把頭低在你面前。</br> “嗯,很喜歡你。”他不再藏了,眼里的光在翻天覆地,碎成了一塊一塊,每一個都是她的影子,“從你借傘給我的時候,就喜歡你了,所以才總是問你,什么時候過來拿傘。”</br> 怎么會不喜歡呢,這樣好的女孩子。</br> 他何德何能得她傾心。</br> 他伸手,常年拄拐杖的手心有薄薄的繭子,硬硬的,摩挲著她的臉:“陸聲,我可以吻你嗎?”</br> 她點頭,淚汪汪的眼睛終于彎了,是笑了。</br> 他的唇冰涼,小心翼翼地貼著她:“我會努力活到你白了頭。”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