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離開沈宅以來,明溟發現遇到的修仙之人越來越多,以前在燕歸、云來,極少有人會法術,而如今到了鈞山,這鈞山鎮上竟設有專門的仙士會館,路邊也能看到有人在用法術。聽蕭霄解釋說,鈞山已不是九燁地境,接近人界與妖界的交匯之地,因此不僅有仙士,也有妖族,只是鈞山始終屬于人界,相比之下仙士居多,妖族在此算是弱勢力量,且由于人族與妖族相斗多年,矛盾難以調和,加上鈞山鎮多年前慘遭妖族屠城,故鈞山之人大多仇視妖族,所以實力弱小的妖在此地行動都小心翼翼。按理說,照這種情況,妖應該都很少往鈞山來才對,但因鈞山是個修煉的福地,終是吸引了不少小妖。
兩人正走著,見前面的巷口有幾個白袍少年在毆打一個女孩,明溟聽女孩哭得撕心裂肺,周圍竟無一人施以援手,她心疼不已,連連朝那邊看去,女孩與她目光相接,滿眼盡是求助。明溟心一軟,正要上前,卻發現女孩背后有一截毛茸茸的短尾,兩只兔兒逐漸顯現出來,見此便猶豫不前。蕭霄看她表情,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便將她拉到一邊,勸道:“我知道你心里難受,但你莫要忘了我們現在的處境,還是少惹是非為好?!?br/>
明溟嘆了口氣,終是沒有出手,兩人現在也算是在逃難,且對方人多勢眾,鈞山大趨勢又是如此,貿然出手只會惹禍上身。她眼睜睜看著女孩被打得遍體鱗傷,已無力掙扎,而少年們仍在踢打她,旁邊還有路人叫好,其中幾人還不斷地咒罵道:“妖就該去死!”
那群少年以及圍觀的路人終是離去了,而女孩的眸中已失去神采,她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身體逐漸縮小,變成一只幼兔,看來修為是被毀了。明溟一時難受,竟有些哽咽,低聲道:“所有的妖都會被這樣對待么?”
蕭霄道:“自古人與妖不兩立,況且,這里是鈞山。”
明溟爭道:“如果所有的妖都會傷害人,那我無話可說??墒侨绻裁炊紱]做呢?犯錯的是以前的妖族不是所有的妖啊,如果你是一個好妖,被這樣毒打甚至是殺害,你還會這樣想么?”
蕭霄駁道:“若你的親人當年被妖族屠戮,你又當如何?”
明溟一時語塞,不發一言。蕭霄說得不錯,鈞山當年被屠,與妖族積怨已深,這等仇恨哪里是她可以體會的?但如今無辜的小妖也甚是可憐。不過作為一個路人,又何必自尋煩惱?
蕭霄看她愁眉不展,一時也不知如何寬慰,見街邊有個玩偶小攤,想著女孩大多喜歡這些小玩意兒,便把她拉到攤前,問道:“你挑一個?”
明溟背著他翻了個白眼,尼瑪逗小孩么?但待她一一看去,這些小偶竟都做得十分精致,形態各異,栩栩如生,雖不如她以前見的那些娃,倒也別有一番看頭。她隨手拿了個青衫玩偶,不料另一只手也同時落在玩偶上,那手指筆直有力,明溟碰到它時,竟感覺有一股強大的內勁傳遞過來,震顫指尖。她猛地縮回手,只見一個墨綠長衫的青年男子看著她。男子眼眸明亮,鼻梁高挺,唇角跟她一樣,微微上揚,身軀結實有力,當真是相貌堂堂,就是搞不懂那一頭綠色的騷氣長發是要鬧哪樣。
兩人相視一笑,又各自去拿玩偶,連著幾次都拿到同一個上,明溟懷疑這人存心跟她作對,便收回手,想等他先挑了再拿,豈知那人見她停下,也不動了。她臉上雖是掛著笑意,然而心里暗罵了無數句“死變態”,哪兒有大老爺們兒買這玩意兒還跟別人抬杠的?
男子最終是拿起兩人第一次拿的玩偶,打量一番,遞到明溟手上,笑道:“這位小兄弟,既是你先來的,便讓給你吧,君子不奪人所好。”
明溟接在手中,還沒反應過來,一臉呆滯地點點頭。
男子往后看了一眼,笑道:“小兄弟,若是待會兒有人來找我,你就說我往城外跑了,在下必有重謝,告辭?!闭f完,便一溜煙地跑了,沒幾秒就從她視線消失了。
蕭霄在一旁不作聲,已將那男子觀察了個七七八八。出手迅速,暗含內勁,步履穩健,內息涌動,修為不容小視。蕭霄從明溟手中奪過玩偶,仔仔細細看了一番,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想了想又把它放下去,換了一個遞給她,明溟知道他也是懷疑,不多說什么,把新的玩偶裝在懷里,笑道:“謝謝?!笔捪鲢读艘幌?,自然地想伸手摸摸她的頭,明溟是個豪爽性子,也沒躲閃。
兩人走了沒幾步,果然有個白袍男子追上來問:“兩位方才可有見到一個綠衣公子?”
明溟答道:“見過,但是他已經走了?!?br/>
白袍男子又問道:“那小兄弟可還記得他往哪個方向走了么?”
明溟還未開口,蕭霄搶先道:“我們兄弟二人方才忙著說話,未曾注意他走的方向?!彼丝桃裁靼姿挠靡猓G衣男子身份不明,不知是敵是友,未免惹事,干脆來個一問三不知最好。
白袍男子拱手稱謝,轉身急匆匆地走了,亦是身形飄忽,修為過人。
兩人到了客棧,一路上,蕭霄一直感覺似乎有人在暗處窺視兩人,但他暗中觀察,身后卻無人跟蹤,周圍也沒有任何異常,只是那奇怪的感覺始終在。他隱隱有些不安,道:“掌柜的,一間上房?!?br/>
“哈?!”明溟一個大驚失色,這特么什么鬼發展?
蕭霄打了個手勢,表示似乎有人跟蹤。原來自離開云來以來,蕭霄一直跟明溟學手語,他本身就天賦過人,又勤加苦練,此時也有些樣子了。
明溟瞬間秒懂,也不多問了,反正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感覺蕭霄是個正人君子,加上她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那種讓人起色心的長相和個性,便安然接受。明溟一進房就很自覺地躺在床上,蕭霄在桌邊坐下,沒有點燈,兩人各自入睡。
深夜,明溟再次夢見了莫殤。他們面對面地站在一片花田之中,紛繁美麗的奇異花朵圍繞在他們身邊隨風擺動,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二人就這么站著,一個字也沒有說,反有一種寧謐的意境。
突然,莫殤的嘴唇輕輕動了動,似乎說了什么,可是明溟卻什么也聽不到,只覺得頭痛欲裂,痛苦不堪。
莫殤的身影漸漸模糊,同時以明溟追不上的速度向后遠去,即使知道追不上,她還是努力往那邊跑,他似乎也想停下,卻不可控制地后退,他的聲音如同微風的低語,傳入她的耳中:“別哭!”說完,他便完全消失在明溟的視線中。就在他消失的瞬間,她的心底驀地騰升出無盡的悲傷。
明溟倒在花田中放聲哭泣,眼淚順著眼眶流下,滴入花田之中。
“明溟,起來了,走了。”蕭霄的聲音突然劃破她的夢境,將她帶回現實。
明溟懶懶“哦”了一聲,極不情愿地爬起來,準備梳洗。但她剛一起身,便感覺頭暈乏力,走路都不太穩,那乏力感突然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體內真氣亂竄,難以控制。蕭霄覺出她的異常,暗道不妙,想必是因鈞山是個洞天福地,激發了她體內潛藏的真氣,而以明溟目前的實力,根本不可能駕馭這霸道的真氣,到時候她又發狂,可就麻煩了。想及此,蕭霄忙帶她下樓離開,她此時又變得昏昏沉沉,腳步虛浮,蕭霄只好扶著她,只覺她身體忽冷忽熱,氣息紊亂,但臉色卻沒有異常。
兩人才出得客棧大門,忽聽得遠處傳來馬蹄之聲,蕭霄往遠處一看,只見一人目光炯炯,身著鐵衣,外罩黑色長披風,腳踏黑靴,腰間彎刀熠熠生輝,一副將軍打扮。他身后跟了十幾個人,皆是黑衣黑馬,面無表情。這幾個人他再熟悉不過,為首那人正是蕭淵的心腹之一秦姜,而那十幾人都是秦姜的心腹,個個身手過人。
蕭霄此次帶兵失利在前,被蕭淵偷襲在后,且自幼身中血咒,若再不解咒恐怕命不久矣,所幸遇到明溟,方有這一線生機。故他為避開蕭淵追殺,故意繞道云來、鈞山等險地,劍走偏鋒,先治病再回京翻盤,不料竟為蕭淵識破。若是平日里,蕭霄是絕不忌憚秦姜的,但此時他勢單力薄,又因血咒加身,不能動用法術,加上帶著明溟這么個不可控因素,勝算無疑微乎其微。
蕭霄忙欲退回店內,秦姜卻發現了他,策馬上前,彎刀出鞘,已與蕭霄過了數招,而明溟還一臉懵逼。那十幾人將兩人團團圍在中間,秦姜撤招,卻不下馬,冷笑道:“多日不見,殿下的功夫更加精進了?!?br/>
蕭霄并不答他,手下已連刺數劍,密密麻麻的劍尖,秦姜招架不及,露出空當,旁邊三人上前相助,這包圍圈登時露了破綻,兩人急忙脫出,他們又圍了上來,根本逃脫不能。
此時,明溟整個人癱軟下來,左眼還散出刺骨的冰冷,秦姜突然指著她大叫道:“你、你!你是妖!”他這么一叫,將周圍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鈞山之人哪里容得妖的存在,眾人還愣神間,蕭霄反應可謂快得驚人,他已搶過一匹黑馬,將明溟抱上馬絕塵而去。秦姜并不急著追上,冷笑道:“想不到殿下竟與妖為伍,我這么一喊,自會有人替我們收拾他們?!闭f完,方騎馬跟上。
“攔住他們!”
一道威嚴的聲線刺入他們的耳中,蕭霄暗道不妙,對明溟說:“抓緊我?!?br/>
說完,那黑馬就像離弦之箭一樣極速狂奔,明溟使盡全身所剩不多的力氣抓緊蕭霄,以免自己被摔下去。
“放箭!”
一聲斷喝破空傳來,同時,黑馬突然發出一聲嘶鳴,猛地向前傾倒,兩人始料未及,也順勢向前飛出去。
蕭霄在空中一個迅捷的轉身,緊緊擁住明溟,抱著她像落葉一樣翩然落地。他不敢停下,抱著她就往城外跑。羽箭像雨點一樣重重地砸下來,他們剛一躍起,箭頭就深深插入剛才站的地方,一波接著一波,簡直不給他們喘息的縫隙。即便蕭霄武藝高強,可他中了血咒,現在又帶著明溟,躲避密集的亂箭非常不易,反攻更是難上加難。
突然,一枝巨箭朝他們急速飛來,扯得空氣咝咝作響,蕭霄余光一瞥,右手拔劍擲出,長劍從中間將巨箭破開,金屬撞擊發出星星點點的火光,巨箭雖被破開,那長劍也寸寸斷裂。然而,那枝巨箭只不過是一個載體,破開后,里面反而飛出更為密集的細箭,箭頭在陽光照射下散出縷縷銀光,令人膽寒。
兩人不敢放松,忙抓緊時間奔向城外。這時,一個手掌大的火球突然從天而降,直逼明溟的面門。明溟舉起一手,一道風刃穩穩擊在火球之上,將它擊散在空中。
蕭霄平日囑咐過她,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當眾用法術,尤其在鈞山,更怕她控制不住,難以收場,被誤認作妖族,但此時也沒有了隱藏的必要,便讓她動手。
領頭的仙士似乎沒料到明溟會反抗,愣了半晌,一揮手,漫天落下大小不一的火球,如同流星火雨,彌漫整個天空,周圍的空氣燥熱非凡,使人幾乎喘不過氣來。盡管明溟在努力驅散它們,但始終難以敵眾,火球反倒聚得越來越多。再這樣下去,兩人遲早被耗死在這里。兩人已看出,對方根本沒有使出全力,只是在逗著他們玩而已,但盡管如此,明溟目前也突不破這困局。之前明溟花式開掛,都是因為見血,激活了那難以控制的真氣,但此時她根本傷不到對方,加上身體不適,連正常發揮都成問題。秦姜率眾圍觀,只等著帶蕭霄的項上人頭回去領功,此時見兩人漸落下風,頓時大笑起來。
突然,明溟只覺胸前有什么東西頂得她發疼,猛一彎腰,昨天買的玩偶掉了出來,逐漸漲大,模樣也在改變,眨眼的工夫,竟變成了昨天的綠衣男子。他右手一晃,一把竟銀槍憑空出現在空中,一一擊回那些火球,同時一道無形屏障擋在三人周圍,之前烈火帶來的燥熱一散而光。此時他逆光而立,氣勢逼人,臉上揚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各位還是收手的好,我可不是你們得罪得起的?!?br/>
那領頭的仙士應道:“這位公子,我勸你也莫要多管閑事,這里可是鈞山?!?br/>
“哈哈哈哈哈哈,我會怕你們?”綠衣男子朗聲大笑,并無懼意,“鈞山說是修煉福地,但到底只是個小地方,來的皆是些小妖,你們是平日里欺負小妖慣了,有點不知天高地厚啊?!庇洲D身對明溟與蕭霄道:“我攔住他們,你們快走?!?br/>
顧不得多想,兩人忙道了句多謝,蕭霄抓住時機抱起明溟,施展身形,很快便逃離仙士的攻擊范圍。秦姜率眾就要追上,只見綠衣男子銀槍飛出,直刺秦姜咽喉,秦姜側身閃開,但覺銀槍過身時,一股強大的勁力同時過來,他竟被這力量直接帶下馬身,跌倒在地,他此時方知這人修為過人,不比蕭霄當年差,于是待在原地,不敢妄動。
綠衣男子見兩人走遠,笑道:“看來他們已經走了,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就先走一步了,告辭?!闭f完,只見他左手一抖,手中多出一張請帖,那請帖逐漸變透明,他整個人就這么憑空消失在眾人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