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霄拉著明溟在宮內走了許久,來到一個庭院之中,只見里面是密密匝匝的桃樹,此時雖不是桃花盛開的季節,但看著滿庭的桃枝已令人可以想象到開花時的美,隱約間,可以看到庭院深處的房子。兩人在此停下,看樣子是到了,不過明溟沒覺得那屋子有什么特別,反正她覺得這里的宮殿都長得差不多。如果說真要挑點特別之處,那么就是這個房子的名字很對她的胃口。
清風筑。像是纖塵不染的女子住的地方,雖然她不是,自認為自己的屋子比較適合怡紅院、銷金窩之類的名字。
明溟跟在他身后進了屋,立即震驚了。這房間與兩人那日在天闌的臥房幾乎一模一樣,看到這些,剛才還強忍在眼眶中的淚水一下子掉下來。
蕭霄拭去她的淚珠,柔聲問:“怎么哭了?”
明溟拿開他的手,轉身抽泣道:“想不到你還記得。”
“怎么可能忘?”
說著,蕭霄走到她跟前,她卻一步走到窗前,背手沉吟道:“是啊,你都記得。”
“那女孩,是你的妃子吧?”明溟長出一口氣,淡然說道,臉上的表情無比平靜,就像在問一個跟自己毫無關系的問題。
蕭霄心里“咯噔”一下,他走到她身后,也不再伸手去拉她,只輕聲道:“這些年我沒碰過她。”
“真的?”一聽這話,她瞬間覺得蕭霄也沒那么可惡,抑制住自己的情緒,像個孩子一樣天真地問道。
蕭霄揉揉她的頭發,輕聲道:“嗯。”
想到那黑臉白癡昨天說的,想必蕭霄這兩年倒真是守身如玉,不禁有些驚喜。明溟坐到床上,一臉老成地嘆道:“像你這樣的人,總是有太多的無奈啊。她家里是做什么的?”
蕭霄嘆道:“她父親是我舅舅,九燁大半兵權都在他手中。我如今能坐在龍椅上,有他的功勞。”
明溟皺眉笑笑,不再說話,其實她知道他的苦衷,眼下只能是無奈。
蕭霄也不再解釋什么,上前捏了捏她的臉頰:“過會兒我讓他們給你送一個聽話的宮女過來,我做完事再來陪你。若是有人過來找你麻煩,你就直接告訴我,知道嗎?”
明溟乖巧地點點頭:“嗯,你放心啦,我不會給你惹禍的。”
她這么懂事,反讓蕭霄覺得很過意不去,他素知這丫頭鬧起脾氣是要翻天的,但此時她不哭不鬧,令人心痛,蕭霄像是安慰一樣上前輕輕抱了她一下,只覺懷中的少女身體微顫,便松開手道:“乖乖等我回來,別亂跑,知道嗎?”
“嗯。你去吧,我不會亂跑的。”
看著他的背影,明溟只是皺眉苦笑,哪個皇帝沒有個三宮六院的呢?既然選擇喜歡他,就要有接受這一切的準備。細細想來,實際上最可憐的是柳文君,嫁給蕭霄五年,卻像是守著一個空殼,她那將軍父親肯定多有怨言,其中周旋多半也是靠她,蕭霄也不知是給她施了什么咒,才讓她這么死心塌地。
明溟坐了不多時,便看見一個太監領了個十五六歲的小宮女過來,蕭霄倒是清楚她的習慣,私人空間不喜歡太多人侵擾。
那兩人朝她行了禮,太監尖聲尖氣地說了一番,明溟實在是聽得耳朵發麻,便讓他先下去了,自己則上去搭住那宮女的肩,小宮女受寵若驚,“呀”的驚叫一聲,又生怕這尖叫擾了明溟,居然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渾身顫抖不已。
明溟撲哧一聲笑出來:“你緊張什么?我又不會吃了你。你叫什么名字啊?多大啦?”
那宮女低頭顫道:“回姑娘話,奴、奴奴婢......叫映雪......十五了......”
明溟大笑道:“誒,你還真是夠乖的誒。不用害怕啦,我很隨意的。今后沒有外人你就不用太拘束,行禮什么的就免了吧。”
映雪見明溟面色和善、表情真摯,方才那種緊張的情緒略少了些,卻還是不敢說話。
明溟也無可奈何,這可怕的階級思想把孩子都折磨成啥樣了,她搖頭道:“誒,隨便你了。我想洗澡,這邊有沒有熱水的?”
映雪垂首低聲道:“奴婢去給姑娘燒水。”
說完就以標準的宮女小碎步跑出去,明溟再次嘆了口氣,她雖然懶,但想著一個小女孩抬水也不容易,就幫著映雪一起做,映雪那副恐慌無比的表情令人忍俊不禁,她看明溟動手,忙搶過去做,明溟狠拍了自己一腦門,感覺沒趣,只好自個兒跑回房去看書。
不知不覺已到了深夜,明溟自來是晚睡慣了,依舊很精神地看著書等蕭霄,而映雪已是哈欠連連,明溟著實看不過去了,就說:“我說映雪啊,你要是困了就去睡吧。”
映雪連連搖頭道:“啊,姑娘,奴婢不困。”
明溟道:“你看你眼睛都紅了,快去啦。都跟你說了別跟我客氣,你困了就去睡,我說真的,你不去睡我掌你的嘴啦!”
映雪忙一彎腰,轉身退出去,卻在門口跪下道:“皇上。”
蕭霄微一點頭便讓她下去,自己則走到明溟身旁坐下道:“就知道你還沒睡。還說要陪你呢,結果忙到現在。”
明溟托腮笑道:“沒關系啦,你很辛苦的,哪兒像小公主什么的閑得蛋疼到處跑呢?累不累?累的話回去睡吧。”
蕭霄飲了一口茶,笑道:“這么快就下逐客令了?”
“誒我是看你忙到現在心疼你好嗎?”
明溟伸手彈了一下他的額頭,卻被他一把抓住,不禁臉頰微紅,低下頭去。她突然想起今天自己好像太過隨意了,便問道:“天闌自來不行跪拜之禮,我以前生活更是沒有接觸這些,我今天各方面是不是都太隨便了點?”。
蕭霄習慣性地摸摸她的頭發:“還記得我從前說過的話么?像以前一樣就好。”
明溟這才想起他之前所說,無論如何,兩人情誼不變,大聲笑了起來。
蕭霄突然問道:“話說回來,他們怎會讓你出來呢?”按理說她失蹤已有千年之久,又是唯一的王族血脈,如今回到故國,自然是要肩負起復國重任才對,但卻突然出現在此,雖然不愿去想,但或許真是另有所圖,若是要讓她今后安心留在身邊,這些問題不得不提前有個考慮。
明溟愣了一下,嘆道:“本來我也以為我要留在家里了,可是萬萬想不到,隨著時間的推移,結界居然開始對我產生排斥了,我只好趁著還扛得住,趕緊出來,否則我也要一輩子被關在里面了。”
蕭霄又問道:“那你可還有別的打算?”
明溟心里苦笑不止,她早就猜想,以她現在的身份出現在九燁,蕭霄必定有所顧慮,這也怪不得他,只是沒想到這些話真正從他口中說出時,她仍是有些難過,沉默半晌,緩緩道:“我知道你想問什么,我直接跟你說了吧。我這次出來之前巽骨哥哥的確有所交代,讓我先聯合這個族那個族,想辦法破壞結界,放他們出來。可是我不想這么做。”
蕭霄有些震驚,他完全沒有料到明溟會和盤托出,且以他對她的了解來看,此言非虛,當即問道:“為何?”
明溟嘆道:“你想啊,哥哥臨死前為什么要布下這個結界?就是要把大家都保護起來,就是不愿意大家去拼命啊,不然他那時就帶著所有人一起上戰場了。還有,他把我送走,還封存了我的記憶和真氣,也是不想讓我回來。我如果聽了他們的,首先就違背了哥哥的初衷,還有,結界一毀,天闌失去這層保護,必定會被聯合剿滅啊,我為什么要做這種得不償失的事呢?對這點他們考慮到了,讓我與其他人聯手,可是人家憑什么幫你?就算幫了你也是各有圖謀,到時候又有麻煩。我為什么要自己把戰亂引到我家里去?而且我這人你知道的,不太愿意惹這么些麻煩。所以我嘴上是答應他們了,但是我現在溜出來了,他們就管不著我了啊,反正他們也出不來,我也進不去了,里面他們自給自足,無憂無慮地活著,不挺好?”此刻她所說的就是心中所想,只是當時巽骨曾說,煉火珠可焚毀一切,包括這結界,希望她能借著與蕭霄的關系,取了煉火珠,此事她一字未提,不然蕭霄必定對此心存芥蒂。
話雖如此,蕭霄仍是心有顧慮,問道:“那日我進了結界,姬良曾說乃是煉火珠的功勞,你此次前來,莫不是想問我借?”
明溟看在眼里,心中一陣酸楚,搖頭道:“我從來沒有想過。”
“當真?”此時他或許不知道,自己臉上的神情與當年兩人初見時一樣,他一字一句地對她說“永遠不要背叛我”。
明溟一聽此言,淚珠已臨近眼眶,當即便站起身來,微微躬身道:“多謝你今日的招待,既然你不愿信我,我一刻也不會在你眼前多待。”說完真是毫不猶豫轉身要走,他有顧慮她也理解,但是現在的行為仿佛是在說“我不信你”,那還有什么理由留下?
蕭霄見此反倒愣住了,下意識就上前擋在她身前,滿臉歉然,卻只聽她說道:“你不用自責,你作為一國之君,考慮的東西肯定是要比我多。不過我也想清楚了,你我人魔殊途,我還是走吧。”
蕭霄拉住她衣袖,問道:“你還能去哪兒?”
明溟決然道:“天下這么大,我哪里不能去?”
蕭霄此刻才明白,她已經不再像從前一樣需要他保護了,那些日子的相處,他早就該知道她是那種獨立果敢的性子,只是獨自一人太過危險才與他同行,現在她已經不需要了啊,也就是說她隨時可能離去,他不由得心神一顫,卻又不知如何是好,只下意識伸手擁住她,低聲道:“你不要走。”
明溟看他那模樣,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蕭霄見此事有了轉機,忙道:“我并非是懷疑你,只是怕你對天闌還有牽掛,怕你今后總會離開我。”這話蕭霄也沒有騙她,確實問她就是這個初衷,只是更深層次的擔心沒有講出來而已。
明溟心里罵了一句“MLGB”,立刻轉身抱著他低聲抽泣:“那我跟你也不能在一起啊!”
蕭霄抱著她坐到一旁,道:“母后出生并不顯赫。”潛臺詞就是他父皇既然能力排眾議封他母親為后,他也能做到同樣的事。
明溟仍是搖頭:“至少你母親不是魔。人界對妖魔恨之入骨,若是九燁國君第一個帶頭娶了魔族公主,對你、對九燁都是一種災難。況且你的牽絆太多。從你登上皇位的那一天,或者更早,你就不屬于自己,更不屬于我。”
蕭霄并不反駁,只是問道:“對啊,這些你應該早就清楚,你既知如此,為何又要來找我?”他算是明白了,這丫頭現在就是在鉆牛角尖,非得好好說一說她不可。
此時她哭得更厲害了:“因為、因為我喜歡你啊。我就算知道可還是喜歡你啊。”
蕭霄問道:“因為喜歡,你才能無視這些來找我,對么?”
明溟抽泣道:“廢話我不是說了嘛你不會聽啊!”
蕭霄又道:“那我也會因為喜歡,想法子讓你留下,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明溟立馬止住哭聲,將他的話好好琢磨了一番,突然想透了,低聲說了句“對哦”,蕭霄一看,便知她不會再走了,將她摟得更緊,柔聲道:“你只管安心留下,今后的事我來想法子。”
“嗯......”她也安然應允,既然人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臺階也給了,就不要再搞事了啊。
兩人就這么抱著,明溟就這么靠著他睡著了,蕭霄輕笑一聲,把她抱到被子里,忍不住在她唇角臉上輕輕一吻,本想在此留宿,但兩人不過剛剛重逢,他怕自己太過唐突而嚇到她,便悄悄離開。急什么呢,反正她會一直陪著自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