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晚點回家,肩膀酸,去按摩下,然后找陳墨玩會兒,你大夜前記得給我留點吃的,以及讓小溯不要等我,留門就行?!?br /> 尤愈坐車里給自己的異卵雙胞胎哥哥尤慰發了條信息,接著點開音樂軟件,隨便找了個流行歌單放了起來。
他三天前停在醫院的車終于挪了位置,開出醫院的時候,尤愈從后視鏡看看這包含了他從小到大記憶的江城大學附屬第二人民醫院,腦子里只剩一句話:一周有一半時間吃住在醫院,我難不成真的是附二院的縛地靈了?果然愛它愛得太深沉。
尤愈和尤慰從父母那輩開始就和這醫院結下了深深的緣分。
他們爹媽都是這醫院的醫生,在他倆上到初三的時候“非典”來了,這對夫妻自告奮勇上一線,他們爹尤誠心犧牲在呼吸機前,媽媽白芷蘭在激素藥物的幫助下撐了過來,但留下一身用藥過度的后遺癥,沒幾年也去了。
因為父母的高尚品格,而且沒人和這兄弟倆說:“學醫毀三代”這種警世恒言,所以他倆在無知又理想的狀態下,循著自家父母的道路,同時踏進了醫科大的門。
他們校訓除了常說的“厚德”、“仁愛”以及醫者必備的“慎獨”品格外,還有句特別理想又務實的——“用知識守望生命?!?br /> 他們私底下會在這句話后面再加一句——“別管生命理不理解你。”
“慎獨”這倆字,注定了醫者不太容易被外行人理解,很多事兒全靠自己心里有點兒逼數,遇到事情看開點。畢竟既然選了這一行,就得一輩子持續學習、考試、處理包括但不限于醫患、醫護、醫醫之間匪夷所思的人際關系。
尤愈今年32,目前定在脊柱外科,為附二院當牛做馬十年出個頭,過規培考職稱練技術,不說自己的醫者仁心有沒有鍛煉出來,身上實質的小毛病倒是落下不少。很多都是由于肌肉過勞而導致的酸疼,對健康的影響說大不大,但就是讓人覺得不舒服。
他最近在醫院邊上找到了個不錯的按摩店,環境好氣氛佳,按摩師全都持證上崗,態度和藹得他每次進門都跟著人家細聲細語,不敢大聲說話,而且最重要的一點——這里房間的隔音特別好,清凈。
今天和大主任一起做了兩臺手術,尤愈身心俱疲,他們老牛同志平時在科室和門診都挺好說話一老先生,吳儂軟語用得爐火純青,讓患者和同事都如沐春風。但只要一站上手術臺,他立刻能變個人,臟話連著飆不帶喘。
上禮拜老牛嫌棄助手動作慢,把一實習小姑娘結結實實地罵哭了,氣得人家放下小錘子就往外走,一五個小時的手術都結束了,人還沒被勸回來。老牛在臺上除了哼冷氣什么都沒說,依舊兇神惡煞放釘子打鐵,下了臺才反應過來自己說話多混蛋,隔天買了一堆小零食給人姑娘道歉。
外科手術里對無菌要求最嚴格的就是骨科,尤愈從實習的時候就深有體會,醫生上臺暴躁罵人的情況其實很常發生,但像老牛這種實屬精分得過分,和他一起手術,誰下來都得脫一層皮。
尤愈也不例外。
不過老牛是他實習帶教也是他博導,師恩成雙,他就算有委屈和氣也得受著,他可不敢在手術臺上頂撞牛大主任。
按摩店是他能短暫休息的庇護所。
尤愈把自己在網上團的套餐出示給前臺看,換了人家的拖鞋坐大廳等人帶他進房間,偶爾活動肩膀緩解酸痛。
骨科手術間溫度要求低,冷氣一般得二十度往下,單薄的洗手服和手術衣無法御寒,尤愈186的高個正好第一個夠上空調出氣口,每次手術都被吹得肩頸僵硬,生無可戀。
按摩店的老板顧菡依照慣例,巡視了一圈工作,走到大堂,第一眼就看到了百無聊賴發呆的尤愈。
這一瞥簡直驚為天人,顧菡感覺自己的小鹿亂撞了一下,并且忍不住心想:哇,這男人長得簡直是我天菜。
作為這家按摩店第一大老板,顧菡一開始做裝修的時候想走簡約大氣的高端風格,于是他憑自己的直覺和一系列的市場調研定下了基調,覺得這樣昏昏暗暗的感覺和當代的高端風格特別相配。
尤愈正好坐在一道射燈下面,周圍沒有其他強力的光芒,所以那道從他腦袋上照下來的光影讓他的面部輪廓更加立體,尤其是下頜線到肩頸的部分,如同刀刻過一般硬挺。尤愈修長的手指撐在長凳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著節奏,長腿曲放在凳子前,整個人又懶散又顯得很有個人風格。
什么風格?
顧菡想了想,禁欲和冷峻的風格,但是又帶一點兒凡人那種吊兒郎當的生活感。
反正就,天菜了。
等到天菜被人帶進屋里,顧菡才回過神,他快速跑進前臺,手掌在發燙的兩頰和耳朵上摸了摸,心道:我都多大一人了,怎么還會一見鐘情,而且還臉紅成這樣?
前臺的員工眼神飄到老板那張懷春的臉上,賊兮兮道:“等會兒問問人家要不要辦張卡?幫你套點基本信息?”
顧菡本來特別正義,想說:咱們的VIP系統還沒做好吶!怎么給人家辦卡???但一轉念,天菜的臉和身姿從他眼前晃過……
顧某很自然地被美色打敗,點頭道:“你就說是預辦卡有優惠!就……送他十張100元代金券什么的!”
前臺“嚯”了聲,笑道:“老板你夠狠的,十張代金券,咱們這小破店開張才幾個月啊,你太奢侈了吧!”
顧菡:“我的地盤我做主!”
顧老板豪情萬丈,為求美色聯系方式一擲千元的代金券,還躲到員工休息室里悄悄等美色按摩完出來。他眼睜睜看著天菜踩著拖鞋渾身放松地走出房間,神色和體態間都散發著某種隨性慵懶的魅力,眼睜睜看著他……拒絕了辦卡優惠。
嗯?
“我著急走,而且你們這團購的套餐就挺劃算的,下次再說吧?!碧觳诉@么說道。
不是尤愈不喜歡代金券優惠,而是他剛看到陳墨給他寫的短信:“有你喜歡的type,速來?!本瓦@短短一句話,把尤愈心里那點小火苗給惹了起來。
正好他按摩完,覺得自己打通了任督二脈,哪哪兒都很行,適合各種各樣的活動。
尤愈對十張代金券的興趣沒有美人大,無論是什么時候,對他來說,這二者擇其一都是選擇后者。
他現在一心都是陳墨說的“你喜歡的type”,一秒鐘都不想耽擱,恨不得下一秒就出現在獵艷現場。
顧菡原本期待著的事兒一下落了空,他不知道怎么了,想也沒想就跟著天菜先生一起出了門,等他反應過來自己腦熱做了什么蠢事的時候,已經下了出租車,隨著天菜的步伐走到酒吧街上了。
顧老板的萬丈豪情一掃而空,有些無語地盯著這酒吧的牌匾發了會兒呆,接著毫不憐惜地腹誹自己道:顧菡!你真的色令智昏了!你是不是太久沒談戀愛所以空虛寂寞戀愛腦上頭了你!瞧不起你!
雖然瞧不起,但還是想進去看看。
這酒吧叫“羔羊”,也不知道老板從哪兒來的起名靈感。
不過羔羊酒吧的招牌做得很好,素凈的兩個字配粉白相間的框,看起來還真有點人畜無害的樣子。
就是不知道里面是個什么樣了。
顧菡深深地呼出一口氣,跟著天菜先生的步伐走了進去。
顧老板平時忙著做生意應酬,沒少出入酒吧等娛樂場所,但他一般不在這種地方找人玩,不為別的,就是心里隱隱約約覺得不干凈。他雖然天生彎,但性格傳統又老實,人生的最大目標就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相扶到老,酒吧鬼混放浪形骸的事情他做不出來。
羔羊店如其名,顧菡對它的第一印象是個單純喝酒聊天的清吧。
他視線稍微一轉,就看到天菜先生坐在吧臺前的椅子上和對面的調酒師聊天,他臉上掛著的笑容里盡是風流倜儻。
顧菡忍不住看了兩眼又兩眼,心道:靠,極品天菜了。
感覺自己又淪陷了幾分。
他顧菡活了二十八年,從十六歲開始談戀愛,雖然不至于和玩咖似的輪著換人,但也稱得上有點戀愛經驗。他是那種喜歡誰就不藏著掖著,每一段戀愛都力求談得毫無遺憾的人,他就覺得不管結果如何,得讓人知道自己的心意,才不枉認識這個人。
今兒他必須得留下天菜先生的電話。
顧菡給自己加了個油,正欲上前和人搭話,一唇紅齒白的帥哥搶在他之前走了過去。天菜看看那男生又看看對面的調酒師,說了句什么顧菡沒聽清,但看他表情應該心情還不錯。
駐場的歌手放下吉他,和著伴奏唱起了旖旎的調調。
顧菡見這情況,連著嘆了三口氣,出師未捷身先死啊這簡直是。
他正猶豫著要不要就在這兒喝點解一解愁,麥克風的方向傳來一陣嗡鳴,接著一聲響徹天際的辱罵聲洪水一樣涌入到在場每個人的耳朵里——“草你媽的尤愈,老子給你打電話打了一個月你都不接,又他媽在這里釣情人,這么愛約你怎么還不得病啊!”
振聾發聵。
現場原本和諧浪漫的氛圍全被這一聲罵街給毀了,全場人噤聲,一部分盯著那氣急敗壞的男人看,一部分人在場子里八卦地尋找被他罵的那個花花公子。
顧菡下意識往吧臺看去,天菜直直地盯著演出臺,平靜道:“有話你過來說,別亂動人家東西?!?br /> 他叫魷魚?猶豫?有雨?還是尤愈?
唇紅齒白的帥哥給剛才罵街的男人騰出了位置,那人氣勢洶洶,看上去像是要殺人。尤愈倒是一點不怵,依舊風度翩翩地看著人家,不過臉色沒剛才好,似乎也有點生氣。
他們說了沒兩句話,顧菡就聽到又一聲“草你媽”,那男人不知道吃錯了什么藥,暴躁得和狂犬病似的,他一邊哭一邊從吧臺上拿了瓶啤酒想往尤愈身上砸。
尤愈躲了兩步,眉頭越皺越緊,打架不是他擅長的事,而且就算要打他也從來不用手,外科醫生的手是很金貴的。他把手縮到身后,邊觀察他的動作邊往后退,意圖在他不注意的時候絆他一腳。
尤愈的動作在顧菡眼里就像是他敵不過對面那個“狂犬病患者”而節節敗退,顧老板的路見不平的俠義心猛然復蘇,沖動再一次上頭,他不管不顧地沖上去,試圖攔下那個張牙舞爪的男人。
正好這時酒吧老板陳墨也終于反應了過來,三方混戰加上尤愈那缺德的一伸腳……這鬧劇剛走到高潮處就隨著幾聲質地不同的碎裂和跌倒而結束了。
鬧劇的始作俑者被陳墨按在地上,另一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男人替尤愈挨了那啤酒瓶一下,小臂正流著血。
尤愈蹙著眉看這一場詭異中又透露著眼花繚亂的爭斗,心道:老子這是什么鬼人氣?還沒和帥哥曖昧上呢,就被人砸了場子,要傳到他幾個狗友那里可能要被笑個好幾年,真是丟人丟大發了。
興致全無。
約人之前他也沒想到是個這么難纏的主兒,一般人睡完幾天不聯系自然就明白倆人產生不了什么關系了,這小子也不知道吃錯了什么藥,偏偏不信邪,每天手機里轟炸他不說,還總是講一些怪矯情的話試圖洗腦尤愈喜歡他。
也是過于自信了。
他尤愈還沒對誰睡出感情過,他沒那功能。
今天點兒太背了。
尤愈深呼吸一下,對已經被陳墨控制住的那邊翻了個白眼,然后半蹲到見義勇為先生面前查看他的傷勢。
尤醫生接過酒保遞過來的餐布,先幫顧菡止血,然后避開他明顯的外傷部分,按按他小臂另外腫起來的地方問道:“這里痛么?大胳膊能抬么?活動一下我看看?!?br /> “有點兒……嘶……痛?!?br /> 顧菡眉間擺成川字,還是乖乖跟著尤愈的話動了動大臂,無礙,他小臂手腕的地方也能動,但被尤愈用手指戳的那部分實在痛得人倒吸一口涼氣。
“你戳的那部分有點兒痛得過分?!?br /> 尤愈輕笑一聲:“痛的形容還有過分和不過分的區別?第一次聽。你可能骨折或者骨裂了,我帶你去醫院。”
他這一笑讓顧菡恍了神,等回過神來自己的手臂已經被不知道哪里找來的小木板夾著固定上,而他的人也快跟著尤愈走出酒吧了。
顧菡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怎么想的,忽然一個激靈,用完好的右手戳戳尤愈的背,然后又指向倚靠在吧臺那邊看熱鬧的帥哥,說道:“那……那個?”
尤愈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又極富深意地轉過來和顧菡對視,他輕聲道:“他不重要。你先關心下你自己的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