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雪河冰野蕭瑟，青山烽煙白人骨。將軍百戰死。壯士一去兮不復還，這就是戰爭的殘酷，這也是小南辰王一生為之奮戰不息的理由。以戰止戰，平息叛亂，只愿國土之上，再無百里硝煙。</br> 為自己的將士，親手蓋上戰袍，是他為先走一步的同袍鄭重地道別，這也許是亂世之中大多數將軍的宿命，也是為將的最好結局吧。戰死沙場，為國捐軀，留下生前身后名。</br>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他和他的十個徒弟，大概也都想過，這也許有一天，也會成為自己的結局，只是，這樣親手送別戰友，心情依然悲痛。</br> 以血肉之軀，護一城百姓，甘將軍替謝云做到了。南辰王軍，從無敗績。為王軍守住雍城，守住驕傲，甘將軍也做到了，這是真正的英雄，值得每一個人肅然起敬。</br> 雍城刺史殉城，南辰王軍暫時接管了刺史府。剛從戰場下來，塵土未洗的師父與十一。</br> “我們多久沒見了？”</br> “一年又七個月。”</br> 自上次中州一別，一年又七個月，這一年半，王軍北上，奪回十三城。師父依照以前的習慣，又一次親手捧著這一年半攢下來的降軍將領用印，遞給十一。</br> 十一伸手接過，這收了無數次的禮物，今日額外地覺得沉重。過去沒有經歷過奪城戰，把收藏降將用印當成趣事。今日，才知道師父這些年究竟如何過的。</br> 十一長大之后的這些年，他們一起經歷了朝堂風波，又一起闖過了戰場烽火。親眼目睹了戰亂之下百姓的艱苦，也親身感受了戰場的殘酷…十一也越來越懂師父，兩顆極其契合的心，越走越近…</br> 劫后余生，城中百姓已安置妥當。小南辰王明日回西州，會留兩萬兵馬助楊邵守城。然而楊邵卻已決定辭行，十一不解，他是守城將領，為何要走？楊邵問漼姑娘，是擔心城池還是關心他的去向？十一答道，兩者兼有。楊邵則表示，城池有殿下的王軍駐守，絕不再會有任何差池。而他，心寒了，不愿再為北陳守城。最后，留下一句承諾，日后及此生，楊邵欠姑娘一命！便離開了。</br> 大師姐不太明白此人意思。二師兄說，刺史殉城，前去求援的九人，只有他活下來了，是因為師妹救了他。大師姐開玩笑說，自古英雄救美人，美人以身相許。現如今怕是人家看上小師妹了，師姐的玩笑話，讓十一有些尷尬，借口去看三師兄了。</br> 師父交待曉譽天行，派人盯著這個楊邵。或許此人并不簡單，能在雍城如此危急情勢，在九人之中唯一活下來的，絕不僅僅只是因為十一的相助。而他說不愿再為北陳守城，便極有可能會去投靠別國。所以，他想看看此人，究竟會去投靠誰？</br> 但曉譽無意中說的玩笑話，多多少少還是掀起了師父心中的漣漪，否則區區一個守城小將，他也不會如此防范。</br> 否則，他也不會叫來蕭晏為他講解江水以南的行軍方略，自己卻意外走神。</br> 他心中所想之人，從西州軍營，到中州宮城，再到如今的戰場重逢，看得最清楚明白之人，莫過于蕭晏。在紅塵事什么沒見過的蕭晏面前，一切的解釋和掩飾都是徒勞，索性他不掩飾了。</br> 只是，他心中對十一剛剛清晰的超越師徒的感情，很快便被謝云的腿傷拉回了現實。軍醫說，謝將軍…怕是永遠都不能再上馬了。對于一個戎馬半生的將軍來說，永遠不能再上馬，意味著什么，師父的心情，變得異常沉重。</br> 而謝云此時還不知情，在房間跟鳳俏一如既往地斗著嘴，見到十一還嚷嚷著讓她把師姐轟出去，十一好笑地看著這兩個活寶，明明互相關心愛護對方，卻總是嘴上互不相讓。</br> 鳳俏與謝云這對歡喜冤家，從小一起長大又一起征戰多年，鳳俏太過單純率真，不懂男女之情，也不懂自己對蕭晏總是被不由自主吸引的心，對三師兄就是單純的手足親情還有多年同袍的相惜之情。而謝云除了同樣的手足親情同袍感情，更多了一份超出師兄妹的情不自禁，所以他喜歡逗弄鳳俏，也會因為鳳俏靠近蕭晏而在心中偷偷生出一絲絲酸溜溜的醋意，所以即使他們都相信蕭晏，他也不愿意信他。</br> 看著三師兄的腿傷，十一心中滿是心疼與愧疚，問師兄會不會怪自己沒開城門。而談到事關守城事關百姓的正事，最愛戲謔嬉笑的三師兄，變得嚴肅正色起來，安慰小師妹說幸好沒開，說小師妹雖讀兵法，卻不懂奪城戰，這城門就是生死門，一旦被敵軍沖開，這城就徹底守不住了。</br> 在大義與生死的抉擇面前，粉身碎骨渾不怕，是每一個小南辰王弟子的天性，師父身上生當為人杰死亦為鬼雄的豪邁胸懷氣魄，每一個弟子，都盡得真傳。</br> 十一與三師兄的話，師父都聽到了，他讓十一先出去，自己有話想跟謝云說。謝云是他眾多徒弟中最聰慧的一個，師父如此凝重的表情，還支開了一向最疼愛的小師妹，他大概已經猜到了師父想說的話。</br> 四師姐從蕭晏處拿來了藥，見十一在門口，問為何在這兒站著？十一說師父和師兄說話，讓她出來。師姐不明白他們有什么好避開十一的。而聰明細心的十一應該已經感受到了師父的不同尋常，見到師父神色低沉地從師兄房中出來，只是讓她們進去，便徑直離開了，十一追了出去。</br> 鳳俏還以為三師兄得罪了師父，一邊自顧自地說傷藥她拿來了，和尚說用處不大。一邊也察覺了師兄的異常，以為師兄是不喜歡和尚，便說自己以后不提就是了。“你喜歡他？”三師兄突然這樣一問，鳳俏竟有些緊張到不知如何回答，她大概也沒搞清楚自己對蕭晏是什么感情，只是單純地不自覺地總被吸引。師兄又突然輕笑一聲，開個玩笑，別介意。這個問題…放過鳳俏，也放過自己……收起笑意，只剩下眼底的傷心，他說他只是遇到點事情，心里難受，便別過頭去，不敢再看鳳俏的眼睛。</br> 一個是看透紅塵的“出家人”，一個是不懂情事的單純女孩，一個是默默含情又將永遠不能再上馬的將軍，這一場錯位的“三角暗戀”，也終究要在這世道紛亂的時代悲歌中，漸漸被掩埋，最終成為各自心中永遠的遺憾。</br> 十一默默跟著師父，走到了城樓。看著師父站在那里，有些落寞難過的背影，她也覺得難受極了，她問師父怎么了？師父說沒什么，就想過來看看。十一說他看起來有心事，他輕描淡寫地說，他只是忽然想到，大家這么多年，跟著他東征西戰的，辛苦了。他們認識太久了，對彼此用心也太久了，就像師父了解十一，十一也了解師父。師父有沒有說實話，十一都能看得出來。師父微微低下了頭，本不愿十一跟著他難過，可他的難過，瞞不過十一，他只能說，是我辜負了軍師，沒有照顧好你們。</br> 只有他和軍師知道，謝云的真實身世，他對他的每一個徒弟，都擔著一份為師的責任。更何況，謝云不是普通的孤兒，他把謝云收為徒弟，是一份更加沉甸甸的責任。謝云受傷如此，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責。</br> 說今夜他來守城，讓十一先回刺史府。是不想十一受他情緒蔓延。關山初度塵未洗，他也需要一點獨處的時間整理心緒，才能策馬揚鞭再奮蹄。</br> 十一回到刺史府，大概也清楚了師兄的傷情。蕭晏說，他們這個師父，雖沒比他們大多少，但只要被叫聲師父，就要擔起半父的責任，謝將軍如此，他自責。跟在他身邊越久，對他的了解和理解便會越多，蕭晏是如此，十一更是如此。</br> 這一夜，師父在城樓之上站了一夜，而十一在刺史府門前坐了一夜，不能陪在師父身旁，便與師父同看一片夜空，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城樓西。同一片夜空之下，換我心，為你心。</br> 經過一夜的調整，師父看起來心情平靜多了。一早與守城將士一起就著稀粥啃大饃，心中卻擔心著十一會不會因為此城被圍數月沒什么好東西吃而沒有胃口，他不知道的是，十一沒什么胃口，是在為他一夜未歸擔心。</br> 師父守城三日了，三師兄也三天沒見人了，十一還在刺史府中為師父師兄擔憂，卻突然聽見外面的聲音…楊邵挾持了四師姐欲救劉長善。師姐怕傷到十一，不顧自身安危，不讓師妹靠近。而十一毫無怯意地走近質問楊邵，若早知他如此狼心狗肺，她絕不會幫他。楊邵自知理虧，卻也堅持，趁機推開鳳俏，挾持了十一，她不會武功，更能護他周全。蕭晏知道時宜救過此人，只要不逼他，他不會傷害時宜，攔住沖動的鳳俏，命人帶來劉長善，并按楊邵要求在城外備車。</br> 師父收到消息即刻趕來，十一在楊邵手上，他不敢拿十一的性命冒任何一丁點兒風險，哪怕他也預料楊邵不會真的對十一怎樣。</br> “你若敢傷她半分，無論是江水以南，還是西面大漠，甚至陰曹地府，本王都會親自取了你的性命！”</br> “牽馬來！”</br> 這是小南辰王這一生，唯一一次沖冠一怒為紅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