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聽到長柏的回答, 青雁有一瞬間的呆怔。
舊主的女兒?灣灣?
——小姐的女兒?
青雁的視線下移, 落在小姑娘身上。小姑娘一直低著頭,在專心地玩手里抓著的一個木偶。青雁看不見她的臉。
一瞬間的呆怔之后,是呼嘯而來的驚駭。她不知道長柏為什么會千里迢迢從湛沅州來到京都。她曾很隨意地猜測長柏興許是因為姑爺死了,所以才離開了湛沅州, 去別的地方謀生。至于為什么會凈了身進宮做太監(jiān),她的確想不明白。不過也并沒有過分的好奇心。
只是小小姐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京都?
如果小小姐來了京都, 那小姐呢?是不是也在京都?
在她離開羿國的這一年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她焦急的想要知道小姐如今的下落。
她垂在身側(cè)的手微微握成拳, 用中指和無名指略長的指甲死死劃過手心,疼痛讓她冷靜下來。
她不確定長柏說的是不是真話。
縱使心里慌得亂七八糟,她仍舊拖著腔調(diào), 帶著幾分指責意味地開口:“舊主的女兒?笑話。你從宮里來,侍奉的舊主是宮里的主子。難道你要說這個小丫頭是宮里的公主?”
長柏一直盯著青雁的眼睛,不想錯過她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自從第一次見到青雁, 他就捎信讓人將灣灣帶過來。他想知道面前的女主人是不是他的青兒,可如果她過分遮掩又或者死不承認?他只好用青兒的弱點。他一直都知道他的青兒在這個世上最在乎的人就是她的小姐。
他說:“夫人有所不知,長柏并非自幼進宮。在進宮之前曾在一戶人家做小廝。”
小姑娘的注意力終于從小手里抓著的木偶移開,看向青雁。她歪著小腦瓜,疑惑地眨眨眼。
青雁看見了小姑娘的臉。
是灣灣嗎?
青雁離開時,小灣灣還不到周歲。小孩子的模樣一天一個樣子, 青雁倒是一時之間不能確定眼前的小姑娘就是小小姐。不過她的視線落在小姑娘狹長的眼睛上,小姐也有這樣一雙狹長的鳳眼。
長柏的視線跟著青雁一起下移,落在小姑娘身上。他彎腰將小姑娘抱起來, 才對青雁繼續(xù)說:“長柏也知將舊主的女兒帶來府中實在不妥,只是小主子命苦。不得已為之。”
青雁的心里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特別特別想問個清楚,可是理智告訴她她現(xiàn)在是花朝公主,不能對一個宦奴的事情過分上心。她知道長柏已經(jīng)起了疑,她不能再露出馬腳。
青雁知道若事情敗露,花朝公主會不會被抓回來未知,可是李將軍帶領(lǐng)的送親隊伍必然全部都要受到牽連是一定的。她忽然覺得雙肩上沉甸甸的。
她輕嗤一聲,語氣里帶著幾分嘲諷:“你倒是念舊。既然一直記掛舊主,又何必再來王府做事!”
長柏眸色瞬間一黯。他斂了眉目,低聲道:“這孩子沒有父母照顧實在可憐。不過她留在府中的確不妥。長柏會早日將她送走。”
“呵,你知道就好。”青雁轉(zhuǎn)身就走。
卻在轉(zhuǎn)身的那一剎那,幾乎站不穩(wěn)。她心里狠狠地被什么東西蟄了一下。
沒有父母照顧?
這話是什么意思?
姑爺是被她殺了,那小姐呢?小姐最是疼愛小灣灣,怎么會不好好照顧女兒?更何況老爺是湛沅州刺史,那么大的官兒,家里奴仆成群。小小姐的奶娘便有三個,更別說丫鬟。小小姐怎么會淪落到?jīng)]人照顧?
青雁不相信。
可是她眼前浮現(xiàn)小姑娘歪著頭看她的樣子。小姑娘狹長的眼睛總是和小姐溫柔的眉眼重合。
潛意識里,似乎已經(jīng)信了大半。
青雁渾渾噩噩地回到寢屋,喝了一口涼茶讓自己清醒一些。然后讓穗兒去喊白管家過來。
她本來屏退丫鬟,只留聞溪。可是她轉(zhuǎn)念一想,她若故意將人支開,反倒讓長柏懷疑,便讓幾個丫鬟繼續(xù)留在屋內(nèi)。
白管家很快趕過來。
青雁臉上掛著笑,溫聲細語:“請管家過來是有些事情想問問你。”
“夫人請說!老奴必然知無不言。”
青雁淺淺笑著,語氣尋常:“其實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兒,就是想多問問殿下的事情。比如殿下都喜歡什么討厭什么,和誰交好,又和什么人有仇。還有還有……啊,就是關(guān)于殿下的一切我都想知道。我從陶國來,人生地不熟,更是一點都不了解殿下。這不是想多了解一些嗎?”
“對了,”青雁又看向屋內(nèi)的侍女們,“若你們知道什么也要告訴我呀。”
惹得幾個小丫鬟掩唇笑。
穗兒聲音里帶著笑意夸張地說:“夫人現(xiàn)在滿心都是殿下了呢!”
其他幾個小丫鬟又是一陣笑。
青雁適時作出新娘子的嬌羞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很多關(guān)于段無錯的事情。青雁一直面帶微笑,看起來十分隨和,大家說著說著氣氛越來越輕松。青雁一點都不急,等大家都說了好些后,再不動聲色地提到了湛沅州,表達了日后回封地后的擔憂。
幾個侍女便不知道湛沅州的事情了,可白管家還算了解,絮絮說了些湛沅州的事情。
青雁拿著盤子里的果子來吃,似隨口一問:“湛沅州的刺史和殿下關(guān)系怎么樣?”
白管家說:“殿下封地雖在湛沅州,可這些年加起來留在湛沅州的時間不足半年。想來湛沅州的那些地方官和殿下都不太熟。更何況荀大人上任時殿下已經(jīng)在永晝寺出家了。”
青雁咬了一口蘋果,“哦”了一聲,隨口說:“原來是剛上任的。”
“是啊。這位荀大人上任不足一年,老奴也不識的。以前的刺史大人倒是識的。”
青雁接過丫鬟遞過來的葡萄,隨口說:“以前的刺史大人莫不是高升了。”
“不不,聽說是貪污修橋的公款,被押解回京,現(xiàn)在還在獄中呢。”
青雁手里的葡萄落了地。
青雁眼睫顫了顫,若無其事地從丫鬟手里再拿一粒葡萄放入口中。她臉上仍然掛著笑,繼續(xù)聽白管家說湛沅州的事情。越過了又過了兩刻鐘,她才推脫累了,讓人都散了。
屋內(nèi)只剩下她與聞溪時,聞溪冷著臉審問:“你在做什么?他們不清楚,可我清楚你不會那么關(guān)心湛王的事情。”
青雁低著頭,看著手里咬了一口的蘋果。她沒有抬頭,聲音淡淡:“聞溪,幫我去查湛沅州上一任刺史易睿德貪污公款的案子。我要知道易家人現(xiàn)在的安危。”
聞溪聲音冷冰冰的:“你以為我有那么大的本事?”
青雁忽然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著聞溪的眼睛,說道:“我知道你在暗處還有人手。”
四目相對了許久,聞溪先開口:“不能多做無關(guān)的事情,會讓人起疑。”
“你若不幫我,我自己去查更會讓人懷疑。”青雁堅持。
“你在威脅我?”
“還記得何平嗎?”青雁忽然說。
聞溪愣了一下。那個犯了軍法想要逃走,且逃走前企圖擄走青雁的何平?當初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先護送青雁進京都。為了不讓羿國起疑,李將軍當時暫且放棄搜尋何平,離開時才再次暗中找這個人。至于有沒有找到,聞溪卻是不清楚。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聞溪的聲音一點溫度都沒有。
青雁用力抓著椅子的扶手,說道:“是我故意放走了他,若你現(xiàn)在殺我滅口。他會將公主找我代替她的事情和盤托出。”
聞溪盯著青雁有些陌生的臉,沉默下來。這個樣子的青雁和她印象里的單純傻姑娘完全不同,她幾乎要不認識面前這個人。
氣氛一時僵著。
青雁抓著椅子的手暗暗加了力道。
半晌,聞溪問:“你不止一次提到的小姐對你當真那么重要?”
“甚于你對花朝公主。”青雁說。
聞溪似乎懂了些。她沉著臉說:“好。我會暗中派人幫你查。但是我只答應(yīng)你盡力而為。所有一切的前提都是不能傷害到花朝公主。”
“好。”青雁答應(yīng)。
聞溪轉(zhuǎn)身往外走。
屋子里便只剩下青雁一個人了。青雁低下頭,雙手捂住自己的臉,重重嘆了一口氣。那般對聞溪說話、要挾聞溪,讓青雁心里有了愧疚感,讓她心里特別不是滋味兒。
她撒謊了。
她怎么可能放走何平。都是瞎編的。
可人心都是歪的。花朝公主救過她的命,她愿意用自己的性命自己的一切來償還。可是在她心里,小姐卻是重于她的性命她的一切。
她不這樣說,聞溪不會幫她的。
接下來的幾日,青雁面對聞溪的時候莫名覺得有些尷尬,日常起居讓青兒和穗兒伺候更多些。聞溪對她也是,除了每晚讓她敷眼,能避開的時候避開。
這幾日段無錯也一直沒有回來。而程霽之死似乎也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到了第五日,青雁晚間敷藥時,聞溪告訴她查到的結(jié)果。一切都如白管家所說,易睿德因為貪污修橋的公款,且數(shù)額巨大,被罷官抄家鋃鐺入獄。不過卻只是他和他的長子被關(guān)在牢里,他的夫人和女兒跟在京城后不知所蹤。
青雁敷完眼,拿下帕子,眼睛紅通通的。
聞溪掃過她的眼睛,板著臉說:“我會讓人給你查易家長女的下落。”
聞溪收拾了帕子和水盆,轉(zhuǎn)身往外走。
“聞溪姐姐……”青雁拉住聞溪的袖子,耷拉著嘴角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望著她。
聞溪嘆了口氣,說:“各為其主,各有堅持。誰都沒錯。只是……”
青雁忽然抱住聞溪的腰,將臉埋在她的身前。聞溪剛要推開她,便聽見她低低的哭聲。聞溪記起剛認識青雁時,她被敲碎了腿骨,治療時那么疼也沒掉過一滴眼淚。她忽然哭了,倒是讓她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她抬起的手僵了半天才搭在青雁的肩上。她的眉頭皺著,輕咳了一聲,說:“我進來前聽前院的人說湛王回來了,正在和白管家說話,一會兒就要過來。所以你……別哭了。”
青雁抬起來臉,揪著眉頭,一臉嫌棄:“他回來干嘛?”
她眼睛紅紅,眼睫上沾了一點濕潤。
“貧僧自然要時常回家不敢冷落夫人。”
——是段無錯的聲音。
青雁看向立在門口披著紅袈裟的段無錯,在心里悄悄罵自己:讓你說話不過腦!
聞溪扒拉開青雁攥在她腰間的手,沖段無錯行禮之后,端起水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不吃屎,真是太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