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村落里出來，兩人一直往南，向著太白山的方向過去。

　　這還是從東方嘴里得到的方向。

　　東方彧卿知道她心思基本都在花千骨身上，他縱使覺著心中不太樂意，但是對于她的事情他還是不愿意去過多干涉的。

　　他喜歡看著她為了自己在乎的人事物而氣焰囂張的模樣。

　　像浴火的鳳凰。

　　自村子出來之后，兩人已經走了兩日多的時間，如今氣溫逐漸高了起來，但也因為距離七月半鬼門大開很近了，每到夜晚都能發覺四周陰風陣陣，像極了要鬼怪層出的感覺。

　　燃燒的柴火堆亮起暖黃的光，火焰上方支著兩條被樹枝貫|穿的肥魚。

　　封飛羽也不是一兩次野外露宿，對這種事情見怪不怪，反正也不是她來烤魚，倒是落得清閑。

　　“東方，你要一直陪著我去上長白山嗎？”她支著下巴，問道。

　　她知道他的身份除了她基本沒人知道，但是看他好像都很忙碌的樣子，雖然不知道在瞎忙什么，但是她其實挺想讓他就這么陪著一路過去的。說起來這么久沒見，她倒是越看他越覺得……挺好看的。

　　莫名好像有些顏控了？
　　是這么個形容吧……

　　她在這邊問了一句之后就想來想去，嘴角揚起詭異的弧度。

　　東方彧卿原本下意識想回她‘是的’，可是轉頭一看，這丫頭原本就凌厲妖冶的五官，因為她莫名其妙的笑容，在火光的襯托下，顯得十分詭異又令人心中一寒。

　　他不自覺地咽了咽，抿唇舔了舔唇。

　　“飛羽……”

　　她回過神，抬頭看過去：“嗯？怎么了？”

　　“我覺得……”他幽幽開口，手里的兩根烤魚翻了個身。他看著她火光中泛著紅光的眼睛，繼續道：“我們兩個，應該算是好朋友了吧……”他問這話之后，雙唇微啟舌尖舔了舔牙齒，有些忐忑。

　　她一臉不解，卻還是點了點頭承認道：“對呀，我們是好朋友啊！”

　　雖然一開始確實把他當做一個笨書生，然后發現了他的真實身份，但后面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她不知道為何，卻把他納入了可信任之人的范圍，對比起來，恐怕和花千骨不相上下。

　　她總想著，這人挺好的。

　　然后越是見一次面，越是肯定了下來。

　　“那我們之間的稱呼，是不是應該改一改？”

　　她一愣，張大了嘴巴：“改稱呼？為什么？”

　　東方彧卿垂眸，從腹稿里面找到了合適的說辭：“既然是好朋友，那自然和普通朋友沒法比，你叫我東方，和其他人又有什么區別呢？”

　　封飛羽還是一臉的懵懂，完全搞不懂好朋友和稱呼有什么分別，難道在什么樣的位置，還能有相對應的稱呼？這個世界怎么這么麻煩？交朋友也好麻煩啊……

　　她想著想著有些郁悶，撐著下巴的手揉了揉臉，換了個姿勢繼續撐著。

　　她隨意道：“行吧行吧，你說叫你什么。”

　　不知道為什么，反正就是對著人沒什么辦法。

　　隨便他吧。

　　東方彧卿得逞，扯唇笑了。

　　正好手里的魚也好了，他挪了挪位置，遞給她一條。

　　兩人本來坐得就不遠，他這么一湊近來，黑衣與她的月牙白衣角碰了碰，最后黑色覆蓋在白色之上，像是相依相偎。

　　封飛羽無意間看到，不知道為何，臉上升騰而起一絲熱度，有些口干舌燥地咽了咽口水，手里拿著的烤魚仿佛拿不穩一樣抖了抖。她連忙回過神，抓住樹枝，正襟危坐，不讓自己再去看那兩片衣角。

　　東方彧卿挪近了之后，也有點懵，想了半天，還真的想不出要她叫自己什么。

　　他這么說，也不過就是想改一下自己對她的稱呼而已。

　　畢竟……
　　他想起來那個叫安澤的小子，張口叫著她的名字，看著她時候的眼神，心中驀然泛起了泡泡，越來越大，然后‘啪’一聲破掉。

　　“你想叫什么叫什么，只是我不想叫你‘飛羽’了，我叫小羽可好？”他眼珠子轉了轉，想到了一個絕佳的稱呼，笑得春心蕩漾。

　　封飛羽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烤魚，‘啊嗚’一聲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道：“哦，好，隨便你……”

　　小羽……

　　她一邊吃著烤魚一邊在心里回味了一下他的語調，心跳砰砰地，像是要跳出了胸膛一樣，不留余地，撞擊著她的心口，令她無法忽略。只能低頭專注地吃著烤魚，入嘴的魚肉到底是好吃不好吃、有沒有刺，她完全無感。

　　東方彧卿也不再說話。

　　對封飛羽要如何，他還是有分寸的，太急了只會適得其反。

　　他像個耐心的漁人，彎鉤、魚餌盡數落入水里，只看那條漂亮的魚兒何時禁不住誘惑，一口咬上……那么，就不要怪他收桿抱回家養著了。

　　吃完了魚，兩人靠一顆大石頭上，看著天空聊著天，隨著夜色加深，封飛羽也來了困意，腦袋傾斜，無知無覺地往身旁的人懷里靠過去，被他了然地抱在懷里，整了一下姿勢，接連入睡。

　　翌日下午，兩人翻山越嶺，終于到了鎮上，看到了人煙。

　　封飛羽抬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

　　“總算是看到人了。”

　　旁邊的東方點頭：“走吧，我們去找客棧休整一下。”

　　她沒有反對，跟在他身邊一起去找客棧。

　　··
　　再說到另一邊的長留，已經派了人手出發增援各派守護神器。

　　此次派出弟子最多的還是各大門派，長留就已經出動了將近一半的弟子，新人老人交雜著派出去。而天界那邊，雖然會派人，卻不會太多，因為更多的是防止魔界聲東擊西，導致茅山滅門的事情再度發生，更多的主力留了下來。

　　長留的弟子分散三股前往長白、太白、天山，花千骨所在的隊伍幾乎都是新人，老人只有落十一帶隊，是個十足的新人團隊。

　　距離魔界放話出來的八月十五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他們出發的又早，為了給新人歷練的機會，落十一帶著花千骨他們沒有御劍飛行，而是裝成尋常的弟子一路向著太白山而去，也好沿途鍛煉一下實戰經驗。

　　這對于新人來講，雖然比較辛苦，但是也是個歷練，前面幾天雖然有些怨言，但是一路下來直到鎮上，又因為臨近七月半，各種妖魔鬼怪在夜里也層出不窮，他們也沒有心思去想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事情了，漸漸也被養出了一些銳氣。

　　他們一路行至此處小鎮，正好是和封飛羽、東方彧卿兩人一前一后到達，也因此錯過了相遇。

　　距離七月半越來越近，花千骨出門之前還被白子畫封印了天水滴，身上的異香常人雖然聞不到，但對鬼怪來講可是上佳的氣味，一路行來遇到的鬼怪，不得不說也有她身上異香的功勞。

　　她臨行之前才知道封飛羽自己先下山了，氣得世尊在大殿上破口大罵，下了命令讓落十一和霓漫天、朔風見到了封飛羽趕緊把人抓進隊伍里一起去太白山，不要讓她隨便鬧事。

　　她本來也擔心她，急得不行。然而糖寶偷偷告訴她，它已經悄悄傳信給了東方，讓東方去找封飛羽，所以她的安全還不用擔心，沒多久應該也會相遇。

　　“骨頭骨頭！”
　　正想著事情呢，耳朵里的糖寶翻滾了一下，興奮地叫她。

　　她嗯了一聲，問道：“怎么了，糖寶？”

　　糖寶兩只觸角伸出了耳蝸，雙眼亮晶晶的跟她說：“我感覺到了東方爹爹的氣息，他在這里！”

　　說實話，糖寶經過這幾年的接觸，挺喜歡封飛羽的了，畢竟她長得好看不說，還強大，身為一只靈蟲它對強大的人都有一股油然而生的崇拜，加上接觸下來也不壞，它自然就對她沒有了開始的偏見。

　　而且不知道為何，它總覺得東方爹爹對封飛羽很上心。之前都是讓它緊著骨頭來的，有什么事情都通知他。可是現在變了個人，成了封飛羽，不管是什么，只要知道的就都要跟他報告。

　　這兩年多因為沒有時間上長留親自看人，就更多了。

　　不過，它一個蟲子腦袋太小了，想不到什么東西，反正它也不煩封飛羽，東方是它的頂頭上司，它也樂得做個傳信使。

　　花千骨一聽東方過來了，眼睛一亮。

　　東方在，那么就說明飛羽也在呀！

　　“喂，花千骨，你走不走，還在那里傻站著干嘛？！”

　　一道不耐煩的聲音傳過來，花千骨回過神往前看，正好看見霓漫天一手叉腰看向自己，一臉的不耐和煩躁，而她身邊站著落十一他們也看過來，好像不知道為什么她能出神不走。

　　她立刻應了一聲，連忙跑上前去。

　　霓漫天立刻問她：“你干嘛呢，耽誤事你負責得起嗎？”

　　這些年她們見面也不少，但是霓漫天對花千骨還是天然的排斥的不滿，總想不透花千骨這種弱雞到底有什么好令人喜歡的，看著傻乎乎的不說，學東西也笨，要不是封飛羽，怕是早就被踢出長留了。

　　也不知道封飛羽到底看上這丫頭什么了。

　　要啥沒啥，笨得要死，怎么就十個人里面八個都要往前湊。

　　霓漫天不知道，像是花千骨這種看著小小只的，聰明雖然不是頂級聰明，但是也算伶俐，加上又善良可愛，自然比她這種聰明漂亮有余但是溫柔善良不足的能讓人產生好感。

　　花千骨憨憨地笑了笑，不在意她兇巴巴的態度，解釋道：“飛羽也在這里呀！所以我想得入神啦，對不起哦！”她說著，雙手合十跟眾人道歉，模樣俏皮可愛。

　　一眾師兄弟連忙搖頭擺手，表示沒關系。

　　霓漫天見此，眼神更是嫌棄。

　　呸，一群笨蛋！

　　不過……

　　她看向花千骨，懷疑道：“你怎么知道封飛羽在這？”她都感受不到封飛羽的氣息，更別說這么些年也才還在知微止步不前的花千骨了，她不得不懷疑是不是封飛羽一直跟著她聯系。

　　花千骨還沒回答，耳朵里的糖寶雄赳赳地跳了出來。

　　它小爪子掐腰，沖著霓漫天哼唧：“當然是本寶寶察覺出來的！飛羽的氣息那么獨特，你都已經過了知微，竟然感覺不到，真笨！”

　　霓漫天怒目橫視糖寶，手緊緊抓著手里的佩劍，就差控制不住拔劍相向了。

　　一旁的眾人見怪不怪地吸了一口氣。

　　也就只有糖寶敢跟這位蓬萊的小公主嗆聲了。

　　哦不對，還有個現在大家要順便找回來的封飛羽。

　　世尊也太虐了。
　　新收的徒弟里，第一個是個六親不認的也就算了，后面兩個，一個面癱，一個還是蓬萊小公主……真的太慘了，他們想來想去的，禁不住有點兒同情世尊，卻是變相地導致他們不怎么太怕他了。

　　霓漫天懶得跟一只蟲子計較，瞪了它一眼，轉身擠開人群往前面走。

　　糖寶驕傲地沖著她的背影吐了吐舌頭，觸角一動一動地，十分可愛靈動。

　　“糖寶，除了飛羽也就你敢跟她這么兇了。”輕水來到花千骨身邊，沖著她肩頭的糖寶擠眉弄眼，看得出來也覺得解氣。

　　糖寶掐著腰笑得可得意。
　　“那是！我可是飛羽帶出來的，她要是敢打我，我就去告狀！”

　　一群人掩唇笑了出來。

　　落十一看著小驕傲的糖寶，狹長鳳眸里閃過一絲笑意。

　　他伸手出來，眾人安靜了下來。

　　“既然飛羽在這里，我們也找個客棧先住下吧，大家分散一些，畢竟我們人多，鎮上客棧應該不少，找到飛羽之后我們明日在鎮外集合。”

　　“是！”

　　一些弟子開始結伴找地方，漸漸人群分散了許多。

　　輕水拉著花千骨，跟在落十一后面，開口建議：“十一師兄，我們幾個住在那家客棧吧！”

　　她隨手一指。

　　客棧兩層，第一層是食客吃飯的地方，二樓看著古色古香，門口掛著簾布，飄揚之中，落十一抬頭，看到上書的名字。

　　落安。

　　倒是個有緣的名字，其中一字跟他名字中的一字一模一樣。

　　他點點頭，把霓漫天也叫了回來，正好在場也只剩下他、花千骨、輕水、朔風、云端、霓漫天以及千百翎，一行7人，陸續進了落安客棧中，直奔柜臺處。

　　一進門，糖寶就覺得有一股熟悉的氣息，轉了個頭，雙眼锃亮！

　　“骨頭骨頭，是飛羽！還有東方……”它一個激動，差點說漏了嘴，連忙止住了話頭，把對于東方彧卿的稱呼正好置于姓氏。

　　其他人也聽到了它的聲音，齊齊往它指著的方向看過去。

　　封飛羽和東方彧卿正坐在雅座區，一個喝著酒一個夾菜吃飯，偶爾給她夾兩口菜，活像是小兩口一樣溫馨快樂。

　　眾人：“……”

　　他們想起來臨行前世尊的囑咐。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她自己一個人跑去對付魔界妖人，指不定鬧成什么樣！見到她也別客氣，不管她受傷沒有，先把人帶走再說！’

　　這他媽也不像單挑一群人之后的狀態啊！
　　人家開心得很呢！
　　還喝酒！

　　那廂，封飛羽在他們進來的時候就有了感應，和東方彧卿對視了一眼，兩人默契地沒有說話，也沒有打算去主動打招呼，下一刻就被糖寶的小細嗓子給發現了。

　　有人看著，他倆也不可能還氣定神閑地吃喝。

　　她轉過頭去，似是無意地瞥去一眼。

　　落十一等人只覺得這一眼令他們如同置身廣闊草原，青草的味道混合著天地之間的清風吹拂過來，通體舒暢，竟然是心境都開闊了許多。他們回過神來，有些驚訝地睜眼，看著封飛羽不可置信。

　　明明，什么都沒有感覺到，卻不可思議地在她這一眼中，看出了山河廣袤。

　　封飛羽并不知道自己只不過是隨便看了一眼過去，就能讓他們心里亂七八糟的各種高大上的感覺，只是握著酒壺，眼光定在他們之間的花千骨身上，驀地，笑了。

　　“骨頭。”她輕啟唇瓣，聲音透過略顯喧鬧的賓客之間，落在花千骨的耳里。

　　花千骨從方才的感受中回神，立刻又掉入了她這聲溫和至極的呼喚中。

　　她不由自主的抬腳，向著她走過去，直到她身前。

　　“飛羽，你怎么在這里呀？我們都以為你一個人殺去了魔界呢！”她好奇地問道。

　　封飛羽笑：“誰說我去魔界了？”

　　隨后她一想，沒等花千骨回答，凸出一個名字：“世尊說的？”

　　花千骨連連點頭。

　　糖寶跳了跳：“哇，你都不知道啊，世尊知道你半夜出了長留，氣得跳腳呢！還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尸，讓我們一定要把你的尸體帶回去呢！我就想啊，你這么厲害，單挑魔界幾個小嘍啰什么的肯定沒啥問題，世尊多心了！不過，他也挺關心你的，雖然話有點兒難聽了。”

　　“你什么時候還被世尊收買了過去？”封飛羽挑眉道。

　　糖寶激動地從花千骨肩頭跳下來，觸角一顫一顫的對她解釋：“我可不是被他收買！你可別冤枉我啊！不過就是多說了兩句而已啦！”

　　封飛羽忍俊不禁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它的小身子，看著它翻了個兒，艱難地爬起來怒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