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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2 章 第 102 章

    紅衣的女子閉著雙眼,靜靜地站在黃沙當中,寬大的衣袖隨風飄舞,發出獵獵之聲,遠方的城池在黃沙彌漫中若隱若現。</br>  老鐵跑過來,癡癡地望著眼前的女子,又哭又笑,他的眼眶中滿是熱淚,一眨眼那淚水便順著他的臉頰落下,他小聲的,“我找到顧延釗了,我找到他了,文陽。”</br>  紅衣的女子終于睜開了雙眼,燦爛而明媚的陽光在數百年后終于又落入了這雙褐色的眼眸中,她望著眼前的老鐵,目光中透露著些許的疑惑,她向老鐵問道:“你是誰?”</br>  她的目光越過了老鐵,又落到了喬挽月等人的身上,向他們問道:“你們又是誰?”</br>  喬挽月等人均沒有開口,他們不曾見過這位文陽公主,有些話自然不好去說,而且這樁事從始至終都只是老鐵的執念罷了。</br>  老鐵緩了一緩,才道:“我是……我曾經是皇宮御花園里的一株鐵樹,你與顧延釗小時候經常圍著我玩耍的,你還記得嗎?”</br>  文陽看著老鐵,想要從他的身上看到一絲過去熟悉的影子,許久后,她柔聲說:“我記得你。”</br>  老鐵一下子就笑了起來,他是因為文陽的眼淚而生出了靈智,這世上沒有誰能比文陽更讓他覺得快樂了。</br>  文陽似乎是被老鐵的情緒感染,臉上也多了一絲笑意,她輕聲問道:“我聽到有人說,找到顧延釗了。”</br>  老鐵點點頭,笑著告訴文陽:“我找到他了,你要去見他嗎?”</br>  “我走不了的,我只能留在這里,”文陽說起這話的時候表情依舊平靜,并不見多少的悲痛,這是當年她自己的選擇,放棄生命,化身石碑,只為了等到一個答案。</br>  “你知道顧延釗當年在鮮胡都做了什么嗎?”文陽向老鐵問道。</br>  見老鐵點著頭,文陽便笑了起來,“那與我說說吧,也讓我知道我這些年的等待究竟值不值得。”</br>  冥冥中老鐵有一種預感,他剛剛找到這位公主,或許用不了多久,就又要與她分別了。</br>  他欠下她的因果,如今就已經償還了。</br>  老鐵將當年的那一樁往事同文陽公主細細說來,文陽始終沉默著,臉上也不見絲毫驚訝的表情,她好像是早就有了這樣的預料,等到老鐵的話音落下,她向老鐵問道:“后來呢?他現在怎么樣了?從鮮胡離開了嗎?”</br>  老鐵搖頭:“顧延釗離不開鮮胡,他永遠的被自己困在了那里。”</br>  在數百年前,他的血肉都融進了沙洲的那片土地之上,是因為明決將他融化在沙丘上的魂氣凝聚在那枚玉佩上,他才能從那重空間中出來,但是想要離開沙洲卻是不能了,或許多年以后,日從西升,時光逆流,他才能徹底地獲得自由,又或許在那之前,他便已經不在了。</br>  “要我想辦法讓你們見上一面嗎?”老鐵向她問道,縱然也許要花上自己數百年的修為,但只要文陽公主說一聲想,老鐵就會想辦法,達成她的心愿。</br>  文陽公主搖搖頭,她說:“是否能和他見上一面對我來說也不是很重要的事。”</br>  她微微停了一下,臉上的笑意更加溫柔,她回頭望向自己身后的那座熱鬧城池,對老鐵說:“那時候我離開帝都,來到雍城,所有人都以為我愛顧延釗愛得瘋了,其實不是的,我與他之間,向來都是清清白白,從來沒有男女之愛,我會選擇離開帝都,是為了自己。”</br>  老鐵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更加的悲戚了,好像下一刻就要坐在地上嚎哭起來。</br>  文陽被老鐵的樣子有些嚇到了,問他怎么了,老鐵搖著頭,說著沒事,可他這個樣子看起來怎么像是沒事的,倒有些像一個孩子突然得知自己的爹娘感情破裂要和離了。</br>  老鐵覺得這些人都不會理解他的痛苦,他甚至都想過自己可以一輩子都沒有伴侶,但是他支持的兩個人必須在一起,誰也不能拆散他們,而現在先是顧延釗,后是文陽,這兩個人都告訴他,那些只是他這個局外人的一廂情愿,人家兩個一點私情都沒有,這個世道太險惡了,對一株鐵樹一點也不友好。</br>  “我自是可以選擇留在五采城中,可是那又怎么樣呢?”文陽低頭看著自己身上大紅的嫁衣,她與其他的姑娘不大一樣,她從來都不想穿上這身衣服,“留在五采城中又有什么好呢?聽從他們的安排,最后嫁給另外一個人,做妻子做母親,然后結束了這一生,這樣的人生對我來說又有什么意義呢?那從不是我想要的。”</br>  “我來了雍城,在這里辦了個學堂,教這里的孩子們讀書識字,等到戰爭來臨,我無法到戰場上去,只能在這里幫他們做些衣服。”</br>  文陽的身體一直不是很好,雍城的氣候惡劣,再加上沒什么名醫,沒過幾年,文陽的身體就很壞了,她察覺到大限將至,找了位游方的術士,將自己化為石碑,立在雍城的前面。</br>  被封印在石碑當中的除了她的身體,還有她的壽命,她就這樣一直等在這里,等一個答案。</br>  文陽輕輕笑了一聲,她眺望著遠方,她說道:“這些年,我只是想要證明我看人的眼光沒有錯,顧延釗絕非那樣的人。”</br>  她收回目光,對老鐵說:“謝謝你,將答案告訴了我。”</br>  老鐵望著她,他預感到文陽要離開了,他是不希望她走的,卻又不知道自己說什么話才能夠將她留下。</br>  文陽繼續說道:“我等得夠久了,我等了這么些年,也只是想要等到一個結果罷了,現在我得到了我想得到的一切,已經夠了。”</br>  文陽再次抬起頭,望向遠方這一片茫茫的沙洲,恍惚間,她好像那座高高的沙丘上看到了顧延釗的身影,他還是當年的模樣,身騎白馬,手持銀槍,紅色的纓子在風中飄舞。</br>  那些久遠的歌謠在五采城與鮮胡的上空回響,心念家鄉,家在遠方,今夕何夕,他年歸鄉兮?</br>  “真好,”她說,“若是有下一世……”</br>  她話沒有說完,整個人霎時間碎裂成細小的砂礫,長風一過,就散落黃沙之中,這一樁執念從此了結。</br>  老鐵坐在地上,不大能接受這個結果,怔怔地望著文陽剛才所在的地方,秦凡猶豫了一會兒,上前一步,蹲下身,想要將老鐵從地上扶起來,老鐵口中喃喃問道:“怎么會是假的呢?你們說說這合理嗎?怎么它就是假的呢?”</br>  “什么假的?”秦凡問道。</br>  “都是假的。”老鐵哽咽道。</br>  秦凡:“……”</br>  老鐵這怕不是受到的打擊太大,把腦子給傷到了吧。</br>  等到老鐵哭得差不多了,秦凡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道:“現在是不是該回五采城,去找許二狗了。”</br>  老鐵聽到這話,忍不住嚶了一聲,去幫喬挽月找許二狗,就意味著他要失去百年的修為,不過既然是之前答應好的,作為一株成熟的鐵樹,他當然是不會反悔的,而且此行已經比他曾經設想過的要好出太多了,他們都得到了圓滿。</br>  回五采城的路上,喬挽月有些疑惑,問道:“為什么只有秦凡會看到那位文陽公主要大婚時的場景。”</br>  那個時候他們是一起從石碑旁邊經過的吧。</br>  明決回答說:“或許是因為他的體質吧。”</br>  喬挽月回頭看了秦凡一眼,向明決好奇問道:“什么體質?可以做天師的那種嗎?”</br>  “……”明決覺得她娘子的想法還挺稀奇,他想了半天,給了一個比較適合的形容,“麻煩精。”</br>  喬挽月哦了一聲,她聽秦凡說起過他自己在外面的經歷,明決這三個字用的好像也挺準確的。</br>  “所以要離他遠點。”明決道。</br>  喬挽月看著明決,最后無奈嘆氣,明決針對秦凡怕是已經成了習慣吧。</br>  他們回到五采城的時候正是一個黃昏,腳下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拖在地上,老鐵帶著他們來到他自己真身所在之地,這里昔日是富麗堂皇的皇宮內院,而如今卻只剩下殘垣斷壁,野冢荒草,那株高大的鐵樹在夕陽下顯得格外蕭瑟。</br>  老鐵生出靈智的時間雖然稍微晚一些,但是從他破土而出的那一日起,皇宮中所發生的一切他便都能知曉。</br>  “八百年前的許二狗是吧?讓我好好找一找。”老鐵身上的葉片一抖,籠罩出一層淺淺的光華來。</br>  許二狗、許二狗……</br>  一百年間,東洲的皇宮中會有出現幾個叫這個名字的人,老鐵覺得一個都不會有,這個名字聽起來就像是敷衍人的。</br>  在等待老鐵在回憶的羅網中尋找許二狗的這段時間,喬挽月等人尋了個空曠的地方先坐下來,她盤膝坐下,開始打坐修煉,將自己在長留山得到的傳承重新吸收一遍,暮色籠罩蒼茫大地,她的身上隱隱閑出一層金色的光暈來,喬挽月眉頭緊蹙,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br>  云落影見狀擔心她會發生意外,立刻起身走過去想要為她護法,明決抬起手阻止了他,對他說:“不用,沒事,等一會兒就好了。”</br>  云落影很信任明決,聽他說了沒事,便又回到了自己原來的地方坐下,可是看著喬挽月的眉頭緊鎖,他還是忍不住緊張地搓手。</br>  然而沒過多久,云落影剛剛有些松懈了下來,就看到明決忽然起身來到喬挽月的身后,幫她護法。</br>  云落影:“……”</br>  所以剛才不需要自己幫忙護法,是因為他們尊上想要自己來嗎?</br>  好重的心機!</br>  不久后,喬挽月睜開眼,身后的明決立刻將一張雪白的帕子遞到她的眼前,喬挽月接過帕子,說了一聲多謝。</br>  明決嘴唇含笑,微微歪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喬挽月來,硬是把喬挽月給看得有點不好意思,若是以往,她自然自然能跟他肉麻好一會兒,但現在有心要跟明決冷一冷,所以別過頭去,不再看他。</br>  都說這位尊上不近人情,怎么在自己的面前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br>  喬挽月此前主要是擔心明決變得太大,自己無法接受他,可他身份暴露后在自己面前好像同從前也沒什么太大的變化。</br>  也不是沒有,至少他不會被秦凡一激,就病病殃殃的。</br>  喬挽月一想起從前明決捂著胸口咳嗽,臉色蒼白,弱不禁風的模樣,只想搖頭感嘆,這位尊上的演技是真心不錯,沒有找個戲臺子唱戲實在可惜。</br>  明決眼睜睜地看著他娘子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看了自己一眼后,就再也不想看他了。</br>  云落影沒太理解他們兩人之間微妙的氛圍,不過也能看到他們尊上現在是吃了癟,心中不禁痛快地感嘆了一聲該。</br>  明決的臉上仍舊是帶著溫柔的笑意,從靈物袋中取出一只琉璃瓶子,在手中晃了晃,向喬挽月問道:“挽月,渴不渴?”</br>  喬挽月搖搖頭,從靈物袋中將前兩日在五采城中買的各種史書與話本拿了出來,打算再重新翻一遍,或許能從中看出一點新的線索來。</br>  明決繼續問她:“那想不想吃東西?”</br>  喬挽月翻開手中的書,回了他一句:“不用。”</br>  “挽月,那你”</br>  明決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喬挽月給打斷,她呼了一口氣,對明決說:“您先安靜一會兒,我要看書。”</br>  云落影心覺好笑,沒想到有一天他們尊上也會被人嫌棄話太多了,天道好輪回。</br>  明決道:“那給我兩本,我幫你一起看吧。”</br>  喬挽月也不客氣,直接將自己手中的書冊分了大半給明決,兩個人翻動書頁的聲音與晚風中枯葉的沙沙聲幾乎交融在一起。</br>  鐵樹在月光下顯露出一種白日難以見到的挺拔,白色的流光從它的葉片上簌簌落下,那片白色的光華上似乎是多了一些其他的光影,秦凡忽然感嘆說:“不知道老鐵這一回能不能找到許二狗?”</br>  云落影望著這株鐵樹,搖頭嘆道:“不太好找呀。”</br>  叫北雁的那位道友連對方是什么樣子都不知道,即便他們找到了人,又怎么能知道這個人是他呢?</br>  他們從日落等到日升,喬挽月與明決手中的書差不多都已經翻完了,頭頂響起葉片抖動嘩啦嘩啦的聲響,喬挽月放下手中的書,抬頭看去,老鐵化出人形,正靠在樹上。</br>  他剛剛放棄了自己近一百年的修為,臉色有些蒼白,他見喬挽月向自己看來,對她道:“在這一百年當中,我在皇宮中一共見到了三個叫二狗的人,但是沒有一個是姓許的,我不確定這里面有沒有你們想找的人。”</br>  這個結果比老鐵之前預想的已經好了很多了,他本來以為自己一個都不會看到的。</br>  “你們要找的那個許二狗到底是什么樣的?能不能仔細跟我說說?”見喬挽月的臉上出現為難的神色,估計他們也不知道,老鐵道,“算了算了,我把這三個人都找出來你們看看,看看里面有沒有你們要找的人。”</br>  老鐵話音落下,他揮一揮手,一團白霧從他的袖間飛至半空,化為一道水鏡,他嘴唇微動,念動著眾人聽不懂的咒語。</br>  水鏡中很快出現的第一個二狗,這個叫二狗的是個小太監,不過二狗也只是他沒有進宮前的名字,他進宮就換了一個稍微雅致點的名字,他的后半生都在東洲的皇宮中度過,所以北雁說的那個人不太可能是他。</br>  第二個叫二狗的是個從宮外進來的手藝人,做得泥人栩栩如生,但后來因為得罪了宮中的一位妃嬪,被趕出了宮去,但他也是個普通人,同樣不會是北雁口中的那個人。</br>  第三個人并不叫二狗,但這樣說也不恰當,應該說大部分時間他都不叫這個名字,他是當朝皇后的弟弟,叫陳術。</br>  而老鐵之所以會將他給算作第三個人,則是因為之前在皇宮里他與好友兩人間的一次對話。</br>  水鏡里面,好友拍拍陳術的肩膀,湊到他的耳邊,小聲對他說:“那天晚上我看到了,你怎么養了個小瞎子啊?”</br>  陳術沉著臉沒有說話,整個人顯得有些陰郁。</br>  “那個小瞎子叫你什么?師父?二狗師父?”好友掐著嗓子在陳術的耳邊一連叫了好幾聲二狗師父,見他的臉色鐵青,就抱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br>  好友笑完之后,又湊到陳術的眼前,向他打聽:“你跟我說說,你干嘛要收養那個小瞎子啊?我從來不知道你竟會有這般的好心?”</br>  陳術看了好友一眼,淡淡說道:“她不是人,是謠鹿,骨頭可以用來預知禍福的謠鹿。”</br>  晨風吹過,喬挽月忽然覺得有些發冷。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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