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天穹好似潑了一團清墨, 猶如層層幕布遮擋，極淡的月光灑在地面上，薄得像籠著輕紗的霧。
    入秋的風透著絲絲縷縷的涼意, 清冷的大街上幾乎沒什么人，唯有醫院還是燈火通明。
    產房門口, 尹遂坐在等候區的長凳上, 低垂著頭，細碎短發落在眉骨。
    他修長好看的十指緊緊交握在一起，背上突起的血管清晰分明, 暴露著他此時的緊張。
    不過片刻的功夫, 掌心已經滲出了一層薄汗。
    “吟吟怎么樣了？”
    尹老太太焦急的聲音傳出, 尹遂抬起頭，看到老爺子和老太太已經聞訊趕來, 旁邊還跟著尹致邦。
    跟尹致邦對視兩秒后，尹遂才又將視線投向老太太身上：“已經進產房了。”
    他站起身, 扶老太太在旁邊坐下：“您和爺爺怎么過來了？”
    尹老太太嗔他一眼：“這么大的事我們能不來？你也是的什么都不說，要不是我算著日子心里不安穩, 給周姨打了個電話，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呢。”
    尹遂解釋說：“您和爺爺都一大把年紀了, 我是怕你們折騰，所以就沒說。”
    “那你怎么也不跟你爸說一聲？”尹老爺子問他。
    尹遂看一眼尹致邦, 沒接腔。
    “你呀，生子可是大關, 你一個人怎么行？”老太太擺擺手不提這些，又問，“吟吟的父母那邊你不會也沒說吧？這可不行，一定得給親家打個電話才行。”
    “打了, 他們在趕來的路上。”
    尹老太太還想再說什么，讓老爺子給攔住了：“他心里正煩著呢，讓他清凈清凈。”
    尹致邦走過來，拍了拍尹遂的肩膀，無聲地安慰他。
    尹遂掃一眼肩上的那只手，抿唇默了會兒，抬眼看向面前的產房。
    不多時，姜稟懷、梁雯和姜沛三個人急匆匆趕了過來。
    梁雯心里著急，不停問怎么還沒出來，姜稟懷安慰她：“你別慌，搞得大家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梁雯拍了他一巴掌：“女兒是我生的，我能不擔心嗎？這孩子平時嬌氣的很，最怕疼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指不定在里面哭成什么樣。”
    梁雯說著說著眼眶紅起來，姜稟懷拍拍她的背：“為母則強，別總把她當孩子看，放心吧，肯定會平安的。”
    等待的時間里，每一分每一秒都那般漫長。
    尹遂站起來，去了前面長廊的盡頭。
    窗戶開著，外面初秋的風裹挾著些許寒涼，泛著金黃的葉子在路燈下搖曳。
    尹遂眉頭擰著，心情慌亂又復雜，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忐忑不安。
    腦海中一遍遍閃過的，是她送去產房前，痛得大汗淋漓的模樣，臉色慘白，眼角含著淚，脆弱又無助。
    他第一次感覺到有力無處使的蒼白，內心仿佛在煎熬著。
    站了會兒，從口袋里摸出香煙。
    姜沛走過來，阻止他點煙的動作：“冷靜點，醫院里禁煙。何況待會兒我妹和孩子出來，你一身煙味也不好。”
    尹遂一愣，后知后覺地想起這茬，又重新放回去。
    漫長的等待終于到了盡頭，產房門被人從里面打開。
    尹遂迅速奔了過去，聽到醫生笑著說了句：“母子平安。”
    那一刻，黎明初昕，尹遂看到熹微的晨光順著窗子爬進來，灑在親人的笑臉上，嬰兒哭聲洪亮清脆。
    姜吟被人從產房里退出來，尹遂疾步上前。
    她虛弱地躺著，抬眸間看到尹遂那素來深情繾綣的眸子里，此時布了紅絲，眼底的心疼不加掩飾。
    “老公。”她軟軟喊了聲，手伸過去，眸色里噙了絲溫柔的淺笑。
    尹遂順勢握住她，親了親她的指尖，低喃地應：“在呢。”
    轉去vip病房里，尹遂默不作聲地在她旁邊坐著，悉心把她擦拭額頭和脖子上的汗。
    姜吟抓住他的手腕：“我聽到醫生說是男孩，像你還是像我？”
    尹遂動作微頓，聽姜吟問起才想起這茬：“我還沒看。”
    他剛剛一門心思都放在她身上，哪里還顧得上別的。
    姜吟逡巡四周：“寶寶呢？”
    尹遂指了指外面的客廳：“爺爺奶奶還有爸媽他們在看著。”
    說著，他站起身，“我去抱來給你看。”
    尹遂走出去，沒多久一群人圍了進來，對著姜吟噓寒問暖。
    姜沛站在床邊，垂眸看她：“你嫂子懷著孕昨夜里沒讓她過來，她剛剛讓我跟你問好，說晚些來看你。”
    姜吟笑著應了聲，見梁雯抱著孩子過來，她下意識想起來。
    梁雯忙按住她：“你哪有力氣起來，躺著別動。”
    她把孩子輕輕放在姜吟旁邊：“看看我這外孫多精神。”
    姜吟看一眼襁褓里的嬰兒，身為資深顏控的她眉頭皺了下：“媽，你是不是抱錯孩子了？”
    “這怎么能抱錯，瞎說什么呢？”梁雯嗔她。
    姜吟抿了下唇，看看尹遂，再看看梁雯懷里的嬰兒，小聲嘟囔：“我們倆的孩子，不應該這么丑啊，還皺巴巴的。”
    梁雯簡直哭笑不得：“剛生完的孩子都這樣，這已經算是很漂亮的了，你看膚色還是很顯白的，還這么有精神氣。你剛出生那會兒還沒我外孫好看呢，后來一天一個樣兒，越變越美。”
    姜吟撇撇嘴不信老媽的話。
    她這么漂亮，小時候肯定也好看！
    雖然有一點點嫌棄，但總歸是自己生的，姜吟還是努力把這寶寶給看順眼了。
    看著看著，似乎也沒那么丑。
    她笑看向尹遂：“寶寶也是桃花眼，像你。”
    尹遂垂眸看著梁雯懷里的孩子，指腹湊過去想要碰碰他的臉，又怕自己的手太粗糙傷到他嬌嫩的皮膚，沒碰到就收了回來。
    梁雯把孩子遞給他：“你也抱抱吧。”
    尹遂僵硬地接過來，臉色繃著，小心翼翼的，像捧著個琉璃娃娃。
    “不用這么緊張。”梁雯越看越別扭，笑著一點點糾正他的動作。
    怕吵到姜吟休息，一群人沒在病房里待多久便出去了，梁雯說要姜吟弄點吃的，只讓尹遂在里面陪著。
    臨出門前，梁雯趴在姜吟耳畔低語了幾句。
    室內只剩下他們一家三口，尹遂抱著孩子在旁邊坐下，瞥一眼姜吟泛紅的耳根：“剛剛媽跟你說什么，怎么臉紅了？”
    “也沒什么，就是讓我喂寶寶。我現在還沒有奶水，她說母乳喂養對孩子好，早點給寶寶吸下奶會快一些。”
    姜吟說著讓尹遂把孩子抱過來放在自己懷里。
    畢竟是第一次做母親，她有點不太好意思，要解開衣服扣子時看向尹遂：“要不你也出去？”
    尹遂坐著不動，就跟沒聽到似的。
    姜吟沒辦法，硬著頭皮將扣子一顆顆解開，想起剛剛生產時出了汗，她說：“你幫我拿個熱毛巾，我清潔一下再給寶寶。”
    尹遂目光落在她領口處，片刻后站起身來，走向洗手間。
    見他拿著毛巾出來，姜吟要接時他沒給：“我來吧。”
    姜吟咬著下唇，看他把她的扣子全部接下來，細心溫柔地幫她擦洗干凈。
    嬰兒在這方面的技能大概是天生的，送入口中時本能地就會做出反應，姜吟垂眸看著，漸漸忘了方才的羞澀，眼神變得溫柔。
    “對了，你給寶寶想好名字沒有？”她問尹遂。
    尹遂捉住她的手，不輕不重地揉按著，默了會兒道：“他出生在早上，不然叫黎昕吧，你覺得好不好？”
    “黎明初昕，東方欲曉。”姜吟默念著這個名字，笑著點頭，“挺好的，就叫這個吧。”
    頓了兩秒又感慨，“你先前又不知道他會早上出生，這名字是臨時想的吧，看來之前你翻了那么久的字典，全都浪費掉了。”
    尹遂笑了聲，垂眸看著閉著眼吮吸的寶寶，湊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下：“現在想的這個不就挺好。”
    抬眸間，他看向寶寶閉著眼睛吮吸的小嘴兒，視線隨之上移。
    因為剛剛親吻寶寶的動作，他的臉湊的有些近，望著那皙白如玉的肌膚，鼻端縈繞著她身上熟悉的氣息，似乎還夾雜著淡淡的奶香。
    姜吟臨近生產的后三個月，尹遂比先前更加謹慎，兩人一次也沒有親近過。
    為了克制自己，姜吟洗澡換衣服他都盡量避開。
    長時間清粥小菜的日子下來，如今眼前的景致對尹遂來說無疑有些刺激，他迅速瞥開眼，直起身來：“媽不是要給你弄吃的嗎，怎么還沒來，我去看看。”
    看他大步從病房里出去，姜吟盯著被輕輕關上的房門，片刻后無聲地笑了下。
    ——
    出院后，姜吟被尹遂安排住進了長莞市有名的高端月子會所，有專門的營養師幫她調理身體。
    月子期間，尹遂大部分時間都陪伴在她和孩子身邊，大部分會議都改成了視頻模式。
    除非緊要的事，否則幾乎寸步不離守在她身邊。
    這天傍晚，尹遂處理完手頭的工作闔上電腦，熟練地把兒子抱起來，跟姜吟說：“吃點東西吧，你中午就沒吃多少。”
    寶寶一天天長大，模樣不斷變化，到臨近滿月時已經生得十分漂亮好看了。
    他總是精神氣十足，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看著周圍的事物。
    尹遂逗他，他就嗯嗯哦哦地發出稚嫩的聲音。
    姜吟吃飯時看著他們父子其樂融融的畫面，笑著說：“新生兒長得好快，越來越像你了，我前幾天翻看他剛出生的照片，都不敢相信是同一個人。”
    “媽不是說了嗎，越長大越好看。”尹遂陪兒子玩了會兒，看他睡著了，他將人放去嬰兒床上躺著。
    姜吟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擦擦嘴，有專門的人過來把盤碟收走。
    尹遂在床沿坐下自然地攬過她，怕吵醒熟睡的寶寶，他壓低聲音跟她說：“媽白天跟我商量了一下，說月子還是坐滿四十二天比較好，昕昕的滿月宴我們就推遲到四十五天再辦，你覺得怎么樣？”
    姜吟點了點頭：“也好，最近天氣越來越冷，我和寶寶就在這里多住些日子。”
    “不過你一直陪著我們，會影響工作的吧？”姜吟又問
    “不會。”尹遂將她散著的長發夾在耳后，“公司那邊，爸也在看著。”
    尹遂和尹致邦的關系依舊淡淡的，不過姜吟月子期間，尹致邦一直主動幫忙打理公司。
    尹致邦經常過來看孫子，尹遂不怎么跟他親近，但也沒攔著他抱黎昕。
    用尹遂的話說，他和尹致邦父子之間關系大概會永遠這么冷冷淡淡的過下去，他從沒想過去彌補嫌隙，和好如初。
    但那是他和尹致邦父子之間的事，與旁人無關，更與剛出生的孩子無關。
    他沒必要因為私人的恩怨，強行剝奪黎昕將來有祖父疼愛的機會。
    他希望自己的兒子是在無邊無盡的寵愛里成長。
    而不是像當年的他那樣，始終活在對親情和愛的渴望里，卻一無所得。
    或許人就是這樣，自己曾經缺什么，就想盡所能的希望能從自己的孩子身上添補，試圖給他更多。
    他恨不得自己的兒子沐浴在陽光下，能被所有人喜歡。
    姜吟摟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親了下：“歲歲，你會是個好爸爸的。”
    尹遂笑著壓向她：“不是好老公嗎？”
    他撅住她唇瓣，帶著所有的熱情與渴望，深吻上去。
    吻了一會兒，他要放開她時姜吟主動貼過去，笨拙地繼續親。
    尹遂呼吸漸沉，強行把人扯開，斂去眸中翻涌的波瀾。
    指腹掃過她飽滿的紅唇，他眸色深邃，啞聲開口：“你就勾我吧，有你還回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