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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

    從城西到城東,再到餅市街,周小萌在后座里迷迷糊糊,東倒西歪地睡了一覺。最后到的時候,她自己又醒了,餅市街是重點改造的城中村,本來都快要拆了,可是因為動遷費用談不攏,所以又耽擱下來。幾年過去,街道更狹窄,車子開不進去了,小光扶著她走路,對所有人說:“你們先回去吧,明天我送二小姐回去。”
    周小萌還穿著高跟鞋,晚禮服的下擺又窄,跌跌撞撞,走得像條美人魚。小光前年就在市內很好的地段買了望江的高層公寓孝敬父母,可是餅市街的老房子還在,他也經常回來。已經是凌晨了,兩邊的發廊和網吧亮著燈,時不時有人趿著拖鞋走過,呱噠呱噠的,還有人同他打招呼:“光哥,回來了?”
    小光不太愛跟人說話,只是點點頭。周小萌不太能跟得上他,她覺得自己像是穿行在巨大的迷宮里,又像是往事的涼風,一陣陣吹上來,吹得她心里發寒。她身上披著蕭思致的西服外套,她就一直攥著那外套的衣襟,男式的外套又松又寬,捏在手心里直發潮。她恍惚想起來,她也曾披著一個男人的外套穿過這里狹窄的街巷,那時候也有小光,只不過小光總是不遠不近地,離開在他和她的后一步。因為那天小光回來,正好撞見周衍照吻她,兩個人的尷尬從此變成了三個人的尷尬。不知道周衍照對小光說過些什么,總之從那之后,小光對她就是一種不冷不熱的調子,離她近,可是又離她遠。
    今天她只是需要一個暫時的容身之所,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在這樣的情形下回到餅市街,也許餅市街早就不是記憶中的餅市街了。她不斷地哄著自己,哄到了今天,實在再沒有力氣,只好任由自己隨著往事的洪水,被淹沒透頂。
    于家老舊的閣樓連木梯都沒有換過,只是窗機空調換成了分體機。已經是秋天了,這里的屋子仍舊熱得像蒸籠,鄰居開著空調,滴滴答答滴著水。周小萌上樓的時候摔了一跤,小光把她攙起來的時候,只看到她的臉,淚痕滿面。
    他已經習慣了什么也不問,只是把她扶起來,然后彎下腰,脫掉她的鞋,讓她赤足跟著自己,一步步往樓上走。樓梯的盡頭是個黑洞,像是隨時能吞噬掉人。周小萌突然雙膝發軟,她說:“我不上去了。”
    小光也沒說什么,只是轉身:“那我送二小姐回去。”
    周小萌拉住他的衣角,哀求似的看著他,小光在黑暗中,就像一個影子一樣,過了許久他才說:“小萌,你要知道,有些事是從頭就不是那樣子。”
    周小萌覺得筋疲力盡,她就勢緩緩蹲下去,坐在高高的樓梯上,望著底下漏進來的那一點點路燈的光,她迷惘又悵然:“你說,他當年是不是有一點點真心對我?”
    小光沒有做聲,只是坐在墻邊,他整個人都融進了陰影里。讓她覺得這陰影就像那些往事一樣,破碎成一片片的;又像是一只只蛾,不顧一切沖著那光明的地方去,卻不知道,最后只是焚燒自己的火焰。
    “我真是不想活了,又不能死,你知道這種滋味嗎?有時候我會騙一下自己,或許這兩年,就是做夢,噩夢醒了,什么都好了。爸爸沒出事,媽媽也還好好活著,哥哥是哥哥,我是我自己。你覺得我對他不好是嗎?你覺得我想著法子折騰他是嗎?你覺得我今天就是故意跑到姓蔣的老巢那邊去,故意讓他難看是嗎?你怎么不想一想,他怎么樣對我?他把我從北京騙回來,他讓我等他兩天,等兩天他就回去,跟我一起去加拿大……他答應過的,我們當時說得好好的,他怎么能這樣對我?”
    小光站起來把房門打開,說:“你進屋子去吧,我去給你買條新毛巾。”
    “我不要新毛巾,我要哥哥。”周小萌的聲音仿佛夢囈,“我只要哥哥。”
    小光已經往下走了兩步,終于回過頭來,安靜地看著她,說:“周小萌,你認清一下事實,也不要騙自己了,他對你怎么樣,你心里有數。有時候他是對你不好,但你自己選的,就別抱怨。”
    “我選過什么了?他把我騙回來,如果給我一槍,讓我陪著我媽去,也就完了。他為什么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情?他這兩年到底把我當成什么?玩物?即便是玩物,他總有玩膩的一天吧?他為什么還不放過我?”
    “你要問,問十哥去。”
    周小萌的身子往后縮了縮,她似乎沒有力氣了,所以靠在了樓角的墻壁上。小光去買了兩條嶄新的毛巾回來,樓梯上卻空空如也,周小萌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心中一驚,環顧四周,四通八達的巷子空蕩蕩的,只有白熾路燈慘淡的光映在水泥地上。他一急,就伸指為哨,打了個呼哨,聲音尖厲,相鄰的人家紛紛推開窗子,有人探出頭來:“光哥,出什么事了?”
    “有沒有瞧見一個女孩子?二十出頭,穿著長裙子,長得特別漂亮。”
    還有人開玩笑,一邊撓著肚皮上的癢癢,一邊說:“光哥,您怎么把女人帶回餅市街來還弄丟啊,這不天大的笑話么?”
    “別瞎扯了,快說,看見沒?”
    “那不是!”街對面樓上的人伸手一指,小光回頭一看,果然天臺上有個人坐在水泥圍欄上抽煙,兩只腳還晃來晃去,正是周小萌。
    小光幾步沖上天臺,一手把她拖下來,另一只手就奪過煙去,一聞之后立刻厲聲質問:“你在哪兒弄的?”
    “樓下買的。”
    四周死寂一般,她穿著晚禮服又綰著頭發,醉態十足。有人沒看到是小光帶她回來的,將她當成了下班回家的“公主”,于是向她兜售“好東西”,周小萌一聽就知道是什么,于是買了一支。
    “我送你回去,你不能在這兒。”
    “我哥哥又不會知道,你怕什么?”周小萌格格笑著,“再說他自己不也抽么?還有我那爸爸,成天往我媽牛奶里頭擱什么?他們姓周的父子倆,都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別胡說了!”小光拖著她,拖得她踉踉蹌蹌,一直將她拖進了屋子。周小萌突然倔強地站住了,這里的一切都沒怎么大變,連那張吃飯的桌子,都還在原來的地方。如果這世上只有一個人曾經見過周衍照下廚,那么大約就只有她了。那天下午她一直哭到肚子餓,最后又被周衍照的強吻給嚇壞了,尤其正好小光上來撞見,雖然小光一愣之下掉頭就走了。可是在少女羞赧的內心,她真的覺得自己簡直無顏活下去了。周衍照哄了幾個小時哄不好她,最后都快半夜了,他心急火燎,只怕她餓出毛病來,于是給她煮了一碗面。
    那碗面當然很難吃,他在慘白的面條里煮了兩個雞蛋,又加了很多的油,她一口也沒能吃下去。最后是他帶著她,去夜市上吃飯。
    那時候即使是少年的笨拙,可是他曾經全心全意,那樣對她好。
    她突然再沒有力氣回憶,只是慢慢摸索著,坐在那張桌子邊。
    她對小光說:“我想吃面,你給我煮一碗,好不好?”
    “我不會煮面,你要想吃,要不,我叫人去夜市買一碗?”
    “你試一下,煮面又不難。”
    小光的眼睛在黑暗中亦是明亮的,他一字一頓地說:“周小萌,這世上沒有一個會是他,你別做夢了,你清醒一點,別逼我說難聽的話。”
    周小萌笑了一下,只是笑得比哭還難看:“我不會把你當成是他,不過,你要再不說些難聽的話,也許我真的會忍不住幻想,是不是可以求你帶我走。蕭思致做不到,可是你可以,帶我遠走高飛,一輩子不回來。”
    周衍照接到蔣慶誠電話的時候,其實心情陰郁到了極點。他和蔣慶誠并不是老死不相往來,相反,偶爾隔上一年半載,總有機會見面。兩個人雖然一邊城東一邊城西,手底下人免不了磕磕碰碰,有時候鬧得大了,擺和頭酒的時候,自然就要請兩位大哥親自出面。但這種時候打電話來,自然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會有好心。
    所以蔣慶誠祝周衍照訂婚快樂的時候,周衍照打了個哈哈混了過去,說:“連我的訂婚宴您都不來,太不給面子了。”
    “我挺想去的,可是這不出了點事么……哎,老十,你說我手下那些人,怎么就那么不懂事呢!你妹妹到我這邊來吃個宵夜,他們都大驚小怪的,還嚷嚷著要把二小姐請到家里去,好好跟她認識認識。我說了:呸!你們這群人一肚子壞水,看著人家小姑娘長得標致,就想招惹。十哥的妹妹,那跟我的女兒是一樣的……誰敢動她一根汗毛,我就跟誰沒完!”
    “別啊。”周衍照不冷不熱地笑著,“蔣哥,您這是占我便宜呢?”
    “哎喲,瞧我這張臭嘴!你看我就是不會說話。我的意思是,你的妹妹呢,那跟我親妹子一樣,她想到哪兒吃宵夜,誰也不能不識趣去打擾她,你說是不是?”
    周衍照冷冷地說:“周小萌都不是我的親妹子,怎么反倒成了您的親妹子?”
    蔣慶誠哈哈大笑,說:“得了,你是聰明人,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孫凌希的事,我就不跟你計較了,可你妹子都送到我嘴邊上來了,我沒法跟底下人交代。那批貨你還給我,我就讓你妹子一根汗毛不少地回去。”
    “蔣哥是糊涂了吧?那批貨原來就是我的,只是蔣哥您中間插了一杠子進來,還把我的人打了個半死,幸好他們拼命,才沒弄丟了貨。蔣哥,我還沒問您要醫藥費呢!”
    “老十,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吧?”
    “您盡管把周小萌給剮了,扔進南閱江里喂魚。您也曉得,她媽把我爸弄成那種半死不活的樣子,我早就看她不順眼了,就是老頭子見不著她就不肯吃飯,所以我才留著她。”
    “老十,有個事我覺得挺奇怪的,你那后媽躺在醫院里,據說一個月得六七萬塊錢的醫藥費,每次都是你開支票。你恨你后媽都恨成這樣了,怎么還肯替她出錢呢?”
    周衍照冷笑:“蔣哥對我們家的事,還挺上心的啊?依蔣哥看來,要是您有一個仇人,是讓她痛快死了好,還是全身動彈不得,插滿管子躺在醫院活著受罪更有趣?”
    “嘖嘖,老十,誰得罪你誰倒霉。不過為了個仇人,每個月花那么多錢,值得么?”
    “人各有志,就像蔣哥您,嫂子給您生了三個女兒,您一氣之下就在外頭養了位二嫂,剛生了個兒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每個月花的錢,不比我替仇人花的少吧?對了,上個禮拜好像是侄子的滿月酒吧?都沒請客,更沒請我,您真是太小氣了!”
    蔣慶誠好像牙疼似的抽了口氣,說:“周衍照,你挺能耐的。”
    “我還知道二嫂跟侄子住在哪兒呢!蔣哥,這樣下去不行啊,您總瞞著嫂子,可嫂子那脾氣,知道了還不跟您沒完?您還是早點把他們接回家去,這樣才安心。”
    蔣慶誠打了個哈哈,說:“多謝你的提醒。”
    “謝就不用了。我妹妹不懂事,還以為有些地方也是可以隨便去得的,您看我面子,就別跟小丫頭一般見識了。我這就叫人把她接回來。”
    蔣慶誠突然閑閑地說:“要不這樣,我替我堂弟提個親,你放心,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我們兩家這幾年爭來爭去,忒沒意思了。你也知道,生意越來越不好做,要不我們干脆一起干,你妹妹嫁給我弟弟,從此之后,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周衍照冷笑:“行啊,幾時約個時間,咱們好好談談。今天不成,我這訂婚訂到一半兒,客人都還沒走。”
    “好,就這么說定了。”蔣慶誠說,“過幾天我再跟你約日子,到時候咱們讓兩個年輕人見見。你放心,我堂弟是念過大學的,長得么一表人才,絕對配得上你妹妹。”
    “配得上配不上無所謂,關鍵是蔣哥您有這份心。”
    “嘿嘿,都快成一家人了,何必這么見外。你放心吧,你妹妹好好的,一根頭發絲都沒少,趕緊叫人來接她吧。”
    “好,我讓小光去。”
    他掛斷電話就走出來,叫人把小光找來。小光一進休息室,就習慣性反手帶上門,知道他肯定是有事找自己。
    周衍照陰沉著臉問:“周小萌去哪兒了?”
    “蕭思致剛剛打過電話,說他們在外頭吃宵夜。”
    “去找!”
    小光見他臉色不對,于是問:“十哥,怎么了?”
    “怎么了?你有臉問我怎么了?連一個人都看不住!蕭思致蠢,你也跟他一樣蠢?我要是不問,你是不是還跟我說他們是回家了?回家了他們能跑到蔣慶誠那里去?周小萌發瘋,你也跟著發瘋?”他聲音到最后幾乎是咆哮,“我為什么要訂這個婚,你難道不是一清二楚?”
    小光慢慢地將眼睛抬起來,看著周衍照,周衍照終于覺察到自己的失態。他把領帶扯開,頹然地坐在沙發里,過了片刻,才說:“對不住,我不該罵你。是我沒處理好,反倒拿你撒氣。”
    小光說:“十哥,有些話,其實不如告訴她。”
    “你叫我怎么跟她說?”周衍照仿佛十分疲倦,“去吧,把人找回來。蔣慶誠的話,一半真一半假,被我擋回去了,你先去想辦法,把人找回來。”
    小光問:“帶多少人去?”
    “多帶點人去。”周衍照又有了一點力氣似的,從沙發上坐正了,冷笑,“姓蔣的要是想要來硬的,我就鬧出點事給他看看。公安部的專案組還在南閱呢,我看他怎么收這個場!你給我一寸一寸地方地搜過去,他要真敢動我的人,我就拿他兒子陪葬!”
    小光嘴角動了動,說:“十哥,這樣姓蔣的會起疑心的。”
    “他疑心都已經有了,我怎么能不做場戲給他看看?我要是不大張旗鼓,他不真以為我欲蓋彌彰?”
    小光答應了一聲,轉身朝外走。突然周衍照又叫住他,說:“萬一她要真落在別人手里,你知道該怎么辦?”
    小光終于忍不住動容:“十哥!”
    “我自己下不去手,所以你一定要替我辦到。”周衍照的聲音很平靜,似乎在講一件早就已經決定的事情,“要是別人送一根她的手指來,我大約只有往自己腦袋上開一槍了。你也不想鬧成那樣是吧?”
    小光什么也沒說,終究只是很了然地點了點頭。
    所以在接到蕭思致電話的時候,小光狠狠松了口氣,再看看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的一對小情侶,他那么淡定的人,也禁不住生氣。
    只是他沒有料到,周小萌最后會要去餅市街。
    而他竟然會帶她去。
    是鬼迷了心竅也好,是想讓自己更清醒也好,其實她要去的并不是餅市街。就像許多年前,她坐在機車的后頭,一路哭哭啼啼,說要哥哥。
    那時候自己在想什么呢,就好比這一刻,自己在想什么呢,其實都只是惘然。
    周小萌已經睡著了,呼吸均停,薄薄的被子裹著她的人,像個嬰兒似的睡著。小光倒睡不著了,這套房子很小,其實是從閣樓上搭出來的一個通間,所以最里端做了衛生間,外邊一點是臥室,再外邊一點,是飯廳兼廚房也兼客廳,窄窄的八九個平方。他自從成年之后,父母就在這最外間給他搭了個鋼絲單人床,他也睡慣了這鋼絲床,即使是再貴的酒店,也比不上這張窄小的鋼絲床舒服。
    只是今天他睡不著了。
    本來他已經戒煙很久了,這時候卻突然想抽支煙,只好坐起來,發愣地看著不遠處熟睡中的周小萌。開著里間的門是她要求的,她說:“我害怕。”他其實知道她并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難受。
    洗澡的時候他聽見“咚咚”響,他怕出事,隔著門問她怎么了,她說:“有只蟑螂。”停了一停又說,“已經打死了。”
    小光覺得這兩年她變了許多,以前如果看到蟑螂,她一定會跳起來哭著叫哥哥吧?
    不管怎樣,她再也不是那個穿著公主裙,精致美好像洋娃娃似的周家二小姐了。小光
    突然想把她從夢中搖醒,問她一句話,可是最后只是嘆了口氣,重新睡倒在鋼絲床上。
    大約是凌晨四點多鐘,他聽見有人上樓梯,于是輕輕起身打開門,果然是周衍照來了。他大約是一個人來的,車也不知道被他扔在哪里,八成是很遠的地方,他臉色灰敗,明顯一直沒有睡過。
    小光側身讓他進門,然后對他說:“我去給你買包煙。”
    “不用。我看看就走。”周衍照就站在門口,看了一眼周小萌,她半夜翻過身,現在是背對著門睡著的,只有一彎背影。他果然只看了一眼,就說:“我走了。”
    “我送你。”
    “別,別把她一個人放在這兒。”
    走到樓梯口,周衍照突然回過頭,聲音很輕微,他說:“連你也覺得我做錯了,是嗎?”
    “十哥從開頭就錯了。”小光說,“當初不應該打電話給她,讓她從北京回來。”
    “當初我要讓她走了,就真的一輩子再也見不到她了。”周衍照沉默了幾秒鐘,說,“那時候我想過,與其一輩子見不到她,不如把她留在我身邊,多一天也好,哪怕萬劫不復,后患無窮,我也這么干了。”
    周小萌這一覺睡得極好,醒來的時候天早就已經亮了。小光在天臺上晾衣服,舊式洗衣機沒有甩干的功能,T恤牛仔褲都掛在晾衣繩上往下滴水,晨曦里他整個人都蒙著一層金邊似的,絨絨的。周小萌覺得早晨的餅市街最安靜,所有人都好像沒睡醒似的,相鄰的天臺上有一只貓,蹲在那里,靜靜地看著她。她伸手逗那只貓玩,小光說:“那是野貓,當心它撓你。”
    那只貓已經靈巧地跳上屋脊,掉頭而去。小光問:“你早上吃什么?我給你買,要不回家去吃?”
    周小萌穿著小光的舊T恤,牌子很好,可是洗得毛毛的,她穿得像短裙似的,熱褲卷起來也到膝蓋,站在陽光的中央,顯得年紀很小,臉龐依稀還有少女天真稚氣的影子。她說:“回家去吃吧,少不了要挨哥哥罵,罵就罵吧,反正都已經這樣了。”
    她說話的語氣很輕松,像是在講別人的事。小光故意沒看她的臉,彎腰從盆子里撈起一件衣服擰干,說:“以后別像昨天晚上那樣了,就算不為別的,總得為自己打算。”
    “我這一輩子,算是完了,還有什么好打算呢。”周小萌顯得意興闌珊,“要是蕭思致愿意娶我,我就嫁給他好了;要是他不愿意娶我,我就再找一個人。”
    小光回過頭來,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說:“要是他不愿意,我娶你。”
    周小萌嘴角微彎,明明是笑著的,可是眼睛里掩不住凄惶之色:“哥哥不會答應的。”
    小光突然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發頂的那個發旋,這是從來不曾有過的親昵舉動。周小萌愣愣地看著他,他掌心微潮,隔著頭發也感覺得到那溫潤,他就手揉了揉她的頭發,說:“傻丫頭。”
    周小萌愣愣地站在那里,看著他把衣服一件件晾完,最后他說:“走吧,我送你回去。”
    周小萌昨天夜里借酒裝瘋,蕭思致不知道那是誰的地盤,她卻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以周衍照的脾氣,估計又要給她難堪,誰知回到周家之后,周衍照早就已經到公司去了。只有孫凌希睡覺還沒有起來,小光將她送回家之后就匆匆地走了,她一個人吃完早餐,隔著窗子,看著周彬禮在花園里,他獨自坐在輪椅上,對著一叢山茶花在發呆。
    周小萌于是走出去,叫了聲:“爸爸。”
    周彬禮吃力地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問:“你媽媽呢?”
    “她上街去了。”周小萌蹲下來,替周彬禮整理了一下搭在他膝蓋上的毛毯,說,“爸爸別坐在這里了,太陽曬過來了。”
    “哦……”老人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問,“小萌,你怎么又瘦了?是不是又快考試了?”
    “是啊,就快考試了。”
    “讀書把人都讀瘦了。”老人愛憐地伸出手來,“來,爸爸有好東西給你。”
    周小萌知道他一會兒糊涂,一會兒清醒,所以只是順嘴哄著他:“好。”
    “我把鑰匙藏在花盆下面了。”老人神秘地指了指那盆山茶花,“去拿。”
    周小萌答應了一聲,卻沒有動,周彬禮不耐煩起來:“快把花盆搬起來,快點啊!”
    周小萌無奈,只得裝模作樣地將花盆搬動了一下,同時伸手摸了摸,嘴里說:“是什么鑰匙……”沒想到泥土里真有個硬硬的東西,她摸出來一看,居然真是一柄鑰匙,只不過藏了不知道有多久,早就銹跡斑斑。
    周彬禮看她拿到鑰匙,笑得很得意:“我和你媽媽一起藏的,別人都不知道。小萌,生日快樂!”
    周小萌鼻子有些發酸,周彬禮什么都忘了,唯獨還牢牢記得,今天是她的生日。這世上大約也只有他還記得她的生日,她好幾年不過生日了,家里出了事之后,哪里還有那種心思。
    幾年前離家出走的時候,正是生日前夕。雖然葉思容一直主張她去加拿大,一手替她辦好了所有留學的手續,但萬萬沒想到,周衍照早就訂了跟她同一架班機的機票。
    那時候真的是傻啊,以為遠走天涯,就可以避開一切世俗可能有的紛擾,甚至,可以避開父母。
    在北京的時候接到電話,說家里出事了,她和周衍照的第一反應,竟然是父母發現了他們的私奔,所以使詐想騙他們回去。可是第二個電話是小光打來的,周衍照聽了很久,她永遠都記得掛上電話之后,他慘白的臉色,他說:“小萌,你先去加拿大,你就呆在國外,更安全。我回家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要是沒事,我會盡快過去跟你會合。”
    她送他到機場,只不過短短幾個小時,她已經覺得他離自己越來越遠,他就在安檢口之前,最后一次擁抱她,說:“等我!”只是這兩個字,就讓她掉了眼淚,她摟著他的腰,死命地不肯放手,最后是他硬起心腸,又哄又騙讓她松開了手。她淚眼朦朧站在安檢口,眼睜睜看著他走進去,一步步走得更遠,突然沒來由地就覺得,他一輩子都不會回來了。
    她在北京耽擱了兩天,把國際機票改簽推遲,到底是不愿意獨自上飛機。只抱著萬一的希望,希望家里沒出大事,他會回來跟她一起走。
    后來他打電話給她的時候,說周彬禮車禍傷得很嚴重,葉思容也受傷了,她一點都沒有懷疑,直接就買了一張機票回家。
    那時候在想什么呢?
    只是在擔心父母吧,還在擔心他,他在電話中語氣焦灼,聲音里透著疲憊,周家到底是撈偏門的,家大業大,得罪的人也多。那時候她一心想的是,天上所有的神啊,如果你們知曉,請一定一定保佑哥哥,父母已經出了事,他不能再出事了。
    她都忘了那天是自己生日,就記得踏入家門,看著周衍照安然無恙地站在客廳中央,他轉過臉來看了她一眼。那是他最后一次,用那樣溫柔眷戀的眼神看著她。
    她攥緊了手心的鑰匙,前塵往事早就被她埋在十八層地獄的底下,任誰來,都不肯輕易再翻檢。只是沒有想到,原來多年之前,父母仍舊給自己準備了生日禮物,可是這份禮物她沒有收到,就已經驟然生變。
    周彬禮看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還以為她是驚喜,于是像孩童般得意:“銀行保險柜,密碼加鑰匙,還要你親自簽名才可以打開,密碼就是你生日。”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遠得像是別人在說話:“謝謝爸爸。”
    “謝謝你媽媽吧,是她說把鑰匙藏在花盆底下,然后讓你自己來找,一定很有趣,哈哈,哈哈。”
    周小萌看老人笑得連牙都露出來了,心里忍不住一陣陣難過,說:“爸爸,我推您進去吧,您該睡午覺了。”
    “好,好……”周彬禮說,“記得去開保險柜。”
    “嗯。”
    她下午的時候去了一趟銀行,簽名核實身份之后,銀行的人用機油把鑰匙擦了半天,才配合密碼打開保險柜。
    原來是她嬰兒時代的手印和腳印,小小的石膏模子。那時候做這些東西都十分簡陋,不像如今紀念品公司遍地都是,那時候也是葉思容有心,所以替她拓了手模腳模。
    還有一張賀卡,是葉思容寫的:“生日快樂!我的小萌。”
    周小萌剎那間幾乎所有力氣都失去,她倚靠在柱子上,這是媽媽一生最后的手跡,她永遠不會醒來,更不會書寫了。
    有一顆很大的眼淚落在那張卡片上,她連忙用手拭去,然后將那張卡片舉起來,貼近自己的嘴唇,就像無數次,媽媽親吻她那樣。卡片連一絲折痕都沒有,可是已經過去這么多年了,她覺得自己都已經活了一輩子了,從前破碎的片斷,都遙遠得像是上一世。
    只是一點點碎屑,就夠她滿足很久很久。
    銀行工作人員見她這樣子傷感,一直沒有過來打擾,最后她要走的時候,工作人員才問:“周小姐,您名下還有個保險柜,租期就快到期了,您還續租嗎?”
    “什么?”周小萌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以為是周彬禮以她名字開的保險柜,他一直記不清這些事了。于是她說:“哦,我忘了,能把合同拿來我看看嗎?也是要鑰匙和密碼的嗎?”
    “您簽名就可以開啟了,和信用卡一樣。”
    周小萌說:“那就打開看看吧,看完我再決定續不續租。”
    工作人員拿了份憑證來讓她簽名,然后就打開保險柜。柜子里是一只鞋盒,她突然心跳加快,手也抖得厲害,幾乎不敢打開來看。
    最后她終于打開,果然里面是一雙木頭鞋,做得十分精致,掏空了鏤出花來,外面又用顏料勾勒出花紋。她把鞋子翻過來,果然鞋底上刻的有字。一只底上刻的是“一生”,另一只底上刻的是“相伴”。
    她十六歲的時候,周衍照曾經去過一趟荷蘭,她千叮萬囑,讓他給自己帶雙木鞋,結果還是被他給忘記了。回來之后,她自然大大地不依,生了好幾天悶氣。周衍照說:“木鞋有什么難的?回頭我給你做一雙。”
    周小萌說:“吹牛!”
    “真不吹牛,哥哥的手藝,你等著瞧吧!”
    周衍照雕刻很有一手,大約是因為他玩刀玩得好,雕刻用的是巧勁。當年他還小的時候,葉思容看他這也不愿意學,那也不肯用心,就成天拿小刀雕橡皮玩兒,倒也沒攔著他。再長大一點,甚至給他買了工具,讓他雕木頭,也治印。
    周衍照對治印那樣文縐縐的事沒多少興趣,但隨手雕個小貓小狗什么的,做得津津有味。但他的脾氣,喜歡的事也維持不了多久,青春期的周衍照特別忙碌,就把這點小愛好,拋到了九霄云外。
    等他真找了塊木頭來雕鞋的時候,周小萌倒又迷信了:“我同學說不能送鞋給別人,一送鞋就代表要越走越遠,特別不吉利。”
    周衍照嗤笑一聲,說:“什么吉不吉利,那我在鞋底刻幾個字好了,就刻‘一生相伴’,夠吉利了吧?”
    后來他事多,木鞋的事,就不見他提起了。
    她一直以為他沒雕,卻原來,是他沒送。
    刻了一生相伴,原來也不能一生相伴啊!
    她用指尖慢慢摩挲鞋底那深深的刻痕,人的一生這么漫長,命運這么無常,一生相伴,是多么癡心的一個詞。
    周小萌從銀行出來之后,并沒有立刻回家,而是去買了塊蛋糕。
    她手頭的現款非常有限,周衍照給她的附卡是不能取現的,或許沒有人相信,堂堂周家的二小姐,成天身上一毛錢都沒有。她成績雖然中上,但常常缺課,自然也拿不到獎學金,有沒有現金就全憑周衍照高興了,向他拿錢是件難堪的事,周小萌除非迫不得已,通常不會去跟他開那個口。把自尊心踩在腳下的滋味太難受了,尤其從他手里接過幾張粉紅色的鈔票,總讓她覺得自己是在出賣自己,事實也確實如此。但連自欺欺人都變成奢侈的時候,她總會下意識回避那種難堪。
    有時候周衍照高興,會給她幾扎現金,讓她數著玩,數完之后,他常常會一張不剩地拿走,還會冷嘲熱諷,說:“你只有數錢的時候還有點活泛。”起初周小萌會覺得難受,后來他再這樣說的時候,她也就充耳不聞了,只是有時候趁他睡著了,從他錢包里偷偷拿兩張鈔票。他錢包里現金不多,第二天他自然就會知道,不過有時候會逼她把錢拿出來,有時候或許會忘了追究。她知道自己不應當那樣拿他的錢,但花錢的地方太多了,不見得處處都可以刷卡。而且一旦她刷了卡,她吃了什么,買了什么,去了什么地方,他會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用金錢織了一個籠子,她哪里也不能去。
    到現在,她手頭有的所有現金,也不過才三百四十多塊錢,難受的時候,她總是愿意一個人吃飯,不刷卡,仿佛這樣就可以證明什么似的。她知道自己的幼稚,現金和刷卡,不都是他的錢?
    又有什么區別呢?
    可是今天她還是給自己買了塊蛋糕,很小的一塊,也得十二塊錢。她坐在店里一口一口吃完,然后再去醫院看葉思容。
    她特意把這個月探視的機會留到了這一天,葉思容還是老樣子,沒有任何變化。她幫著護工替媽媽擦洗,今天她出奇地沉默,并不想說任何話。在嬰兒時代,在她剛剛出生的時候,媽媽也是這樣照顧她的吧?那時候她是個小小的嬰兒,不會說話,成天只會睡覺和哭。可是葉思容現在,連哭都不會了。
    等護理走了,天色都已經暗了下來。黃昏時分仿佛又要下雨了,病房的窗外就是一株榕樹,枝葉繁茂,風一吹就沙沙作響。
    她在媽媽的病床前站了很久很久,一直站到天都黑透了,才說:“媽媽,我嫁給哥哥好不好?”
    停了一停,她自己反倒笑了笑:“我知道是不成的,媽媽你別生氣。他都把你害成這樣了,我怎么能嫁給他呢?”她低著頭,用手指摩挲著病床的鋼制護欄,聲音低得幾乎微不可聞,“可是媽媽,想到他要娶別人,我還是很難過啊……是真的難過。”
    沒有回答,只有儀器單調工作的聲音,還有窗外的風聲。
    她難過地想,要是媽媽還清醒著就好了,自己可以哭,可以鬧,可以撒嬌,可以不講理,甚至鬧到媽媽給她一巴掌,也會讓她覺得好受許多。
    離開醫院,她執意要搭公交車回家,司機沒辦法,只好任憑她投幣上車,司機開車跟在公交車的后頭。這趟車人不多,上車的時候有人緊跟在她后頭,卻沒有零錢,只好訕訕地問她:“小姐,能不能借我兩塊錢?”
    周小萌皺了皺眉頭,此時此刻她不愿意說話,更不想理會一個陌生人,于是掏出來兩塊錢,扔進投幣箱里。那人連聲道謝,卻一直跟著她走到公交車最后一排,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那人就坐在了她旁邊。周小萌又忍不住皺眉,因為前面空位置很多,這個人明顯是故意跟著她坐。果然,那人開口就問:“方不方便留個聯絡方式?我好把錢還給您?”
    周小萌不是沒有被人搭訕過,因為她長得漂亮,從中學時代就是校花的地位,可惜有周衍照這樣的哥哥,一幫男生有賊心沒賊膽。進了大學之后她跟同學來往得少,又不住校,但常常還是有外系的男生慕名前來,在教室外徘徊。后來漸漸都知道她家世非同一般,又天天有名車接送,許多男生這才打了退堂鼓。
    周小萌應付這種人非常有經驗,只冷冷地說了三個字“不用了”,就扭頭看著車窗外。誰知那個男人并不死心,仍舊笑盈盈地問:“我看您也是從XX醫院那一站上車的,是在那家醫院工作嗎?”
    周小萌自顧自掏出手機,塞上耳機,卻不防那個人竟然伸手就要扯她的耳機。她反應極快,肘一沉就撞向那人胸口,沒想到那個人竟然是近身搏擊的高手,出招居然比她還要快,周小萌的胳膊沒撞在他胸口,
    倒被他牢牢捏住了。只是一招她就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對手,伸手就將手機往窗外一扔,那人卻抄手一撈,就著耳機的那根細線,竟然將手機扯回來了。他笑瞇瞇地說:“這么好的手機,你扔了干嗎?”
    周小萌冷笑:“你不會不知道我是誰吧?看到后頭那輛奔馳沒有?司機一覺得不對,就會招呼人來。”
    那人探頭看了一眼,仍舊是笑瞇瞇的模樣:“看到奔馳后面那輛寶馬沒有?那是我的司機,咱們倆挺般配的呀,你奔馳我寶馬。”
    周小萌瞟了一眼緊隨在奔馳后頭的寶馬車,司機估計已經發現被跟蹤了,周小萌都能清楚地看到司機在打電話,而她的手機一閃一閃的,顯示著“司機”兩個字。
    那人將她的手機還給她,說:“麻煩你趕緊接電話,別把事鬧大了,我只是禮尚往來一下而已。”
    周小萌不能不問了:“什么禮尚往來?”
    “我哥說,姓周的丫頭都有膽量上咱們這兒來逛半夜,你一個大男人,輸什么也不能輸臉……你知道他們混黑社會的,最講究臉面了,沒辦法,我只好親自走一趟了。你說你好端端的沒事跑到城西去干嗎?我哥那個人正愁找不著事來治我,你這不是害我嗎?”
    周小萌終于明白過來了:“你姓蔣?”
    “是啊。”那人一臉的誠懇,“趕緊接你司機的電話,說你沒事,后頭那車不要管。這事鬧大了,對咱們倆都沒好處,對吧?”
    周小萌并沒有遲疑,立刻就接了電話:“我沒事。”
    司機語氣焦急:“二小姐,后頭有輛寶馬車跟著咱們。”
    “那是我朋友的車,跟我們鬧著玩呢,不要管它。”
    “可是……”
    “哥哥的地盤上,還有十分鐘就能看到他公司的大樓,你怕什么?”
    司機一想也是,在這半個城里,周衍照雖不敢說只手遮天,卻也是什么都不怕的。但他謹慎慣了,問:“是不是打電話給光哥,讓他多派個車來接您。”
    “不用,看著他就煩。”
    周小萌不等司機再說什么,就掛斷了電話,然后心平氣和,打量了一下那個人。那人不過二十五歲左右,穿著仿佛很普通,周小萌對男裝很有研究,因為很長一段時間,周衍照和周彬禮的衣服都是她買的。所以她一眼就認出來,他身上的襯衣是日本定制的,因為領子的最里端繡著字,通常日本裁縫會在西服里襯繡上客人的名字,從她那個角度正好看見是個“澤”字,于是她問:“你叫蔣澤?”
    “原來你知道我叫蔣澤。”蔣澤頓時覺得這事不好玩了似的,“你哥哥不會已經把我的大事小事,全都跟你說過一遍了吧?包括我幼兒園曾經親過隔壁床的小女孩?”
    周小萌很有技巧地說:“哥哥沒有說過。”這句話很簡短,也很容易讓人產生歧義,讓蔣澤不知道她說哥哥沒有說過哪句話。
    果然蔣澤把腿蹺起來,一派很悠閑的樣子,說:“既然你也是個明白人,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我呢,對我哥那攤破事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偏偏只有三個女兒,所以成天憂心忡忡,琢磨著把我弄去當他的接班人。你說我堂堂東京大學畢業,怎么能去跟他撈偏門呢?”
    這話其實也是說一半藏一半,蔣慶誠有三個女兒不假,可是他二奶剛給他生了一個兒子,只是瞞得嚴實,沒有幾個人知道這件事。蔣澤雖然知道,但依蔣慶誠的意思,自己兒子太小了,還在襁褓之中,等他長大自己不知道有多老了,江湖上打打殺殺,手底下的人也不見得服氣。所以想在兒子接手之前,培養一個可靠的人,想來想去,自然只有自家人可靠。蔣慶誠沒有兄弟,所以最親近就是這個小堂弟了。沒想到蔣澤完全不買他的賬,一聽說要跟周家二小姐相親,立刻就行動,打算把這事給攪黃了。
    當時聽到蔣慶誠的如意算盤,蔣澤就忍不住好笑:“只聽說政治聯姻、商業聯姻,這年頭,竟然連黑社會都講究聯姻?”
    蔣慶誠瞪了他一眼:“怎么說話呢?什么叫黑社會?我們明明是生意人。再說撈偏門又怎么了?現在這個社會,撈偏門也需要技術,也要用人才,你以為撈偏門容易呢?”
    “不容易,不容易!”蔣澤仍舊笑瞇瞇的,“可是大哥,哪怕不容易,你也不能犧牲我的終身幸福,讓我去娶那個什么周家二小姐啊!”
    “周家二小姐哪一點配不上你?”蔣慶誠說,“我看是你配不上她!光憑她一個人帶個小子闖到我家樓下吃艇仔粥,我就要伸出大拇指,夸她一聲有膽氣。人家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子,都有這種江湖兒女的氣魄,哪像你,成天念書都念傻了,還成天瞧不起我們撈偏門的。我供你讀書,把你養到這么大,難道你就連個女人都不如?”
    “大哥,別對我用激將法。”蔣澤完全不上當,“人家就跑到你樓下吃碗粥,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這樣夸她。”
    蔣慶誠“哼”了一聲,將一張照片拍在他面前。蔣澤一看,照片里是一對小情侶,形容親密,兩個人都不過二十出頭。女的容貌可謂驚人的美,楚楚動人,而男的就稍嫌普通,扔在大街上,可能完全找不出來。
    蔣澤不由得搖頭感嘆:“鮮花啊鮮花,怎么又插在……”
    蔣慶誠得意地一笑:“你不是號稱追任何女孩子都不用三個月嗎?包括有男朋友的。這就是周衍照的妹妹周小萌,旁邊就是她的男朋友,你要追得上她,算你本事。”
    蔣澤壓根不上當:“可是我對每個已經追上的女孩,興趣也不會超過三個月啊!我要是追上她又把她甩了,她哥哥不跟我沒完?甚至連累大哥你。”
    “別瞎扯了,你只要追上她,哪怕一天后甩了她,我都保證不找你麻煩。”
    “真的?”
    “我什么時候誆過你?”
    “成交!”
    只是興致盎然的蔣澤沒想到,周小萌真人還挺漂亮的,比上鏡更好看,不過她的身手倒不讓他覺得意外,這才像周衍照的妹妹嘛。周衍照年紀輕輕就處處壓蔣慶誠一頭,沒點真本事怎么做得到。
    公交到站了,周小萌站起來,對他說:“再見。”
    蔣澤的話還沒說完,不過他倒也不急了,笑嘻嘻地說:“再見。”
    周小萌到了第二天才明白他這句“再見”是什么意思,原來他早就知道他們會再次見面。
    她第二天下午沒有課,中午就回家了。剛到家周衍照就打電話回來,對她說:“晚上約了蔣家的人吃飯,孫凌希不去,你跟我去。”
    周小萌雖然有幾分奇怪,可是也沒有多想,因為孫凌希畢竟曾經跟蔣慶誠有點不愉快。晚上的時候司機直接接她去吃飯的地方,在酒店大堂才見著周衍照。他一個人坐在大堂的沙發里抽煙,保鏢們都離得遠遠的,周小萌走到他面前,叫了聲“哥哥”。
    周小萌很少陪周衍照應酬,畢竟周衍照除了那種非得帶女伴不可的場合,一般輕易不會帶她出去見人。今天周衍照總有點心不在焉似的,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說:“走吧。”
    入席之后,周小萌立刻明白過來,這是一局相親飯。因為昨天騷擾她的那個蔣澤,就坐在桌子對面,笑瞇瞇地看著她。蔣慶誠跟周衍照見面,自然是好一番親熱,兩個人先握手,又拍肩,這才坐下來喝茶,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不知道在說什么話。這情形要是讓外人看見了,只怕要驚出一身冷汗。周小萌回頭只見周衍照與蔣慶誠都笑得歡暢,心中恨意勃發,可是表面上不動聲色,甚至還主動跟蔣澤打了個招呼:“是你啊,又見面了。”
    蔣慶誠一臉的詫異:“怎么,你們倆見過?”
    “他搭公交車沒有零錢,我借給他兩塊。”
    蔣澤一唱一和,笑得格外燦爛似的:“是啊,周小姐真是個好人,還說不用還給她錢了。”
    “咝,你什么時候搭過公交車?”
    “坐公交車這么有情趣的事情,像你是不會懂的啦!”蔣澤說,“周小姐不也坐公交車?這才是懂得生活情趣的人。”
    蔣慶誠顯然非常寵這個堂弟,被他頂撞也不以為忤,反倒笑瞇瞇的:“你們年輕人的情趣,我們當然不懂。”
    這時候酒店的老板恰好進包廂來跟兩位大哥打招呼,于是話就岔開去了。今晚蔣慶誠帶了老婆和最小的一個女兒來,小女孩特別喜歡周小萌,雖然是初次見面,但是一點也不怕生,一直纏著周小萌說話,問東問西。周小萌將她敷衍得極好,只是跟蔣慶誠的老婆沒什么話說,因為他老婆是客家人,周小萌不懂客家話,蔣太太又不會說普通話,兩個人自然無從聊起。不過看周小萌這么耐心地哄小女孩兒,蔣太太就對蔣慶誠說了幾句話,蔣慶誠哈哈大笑,對周衍照說:“我太太夸你妹妹呢,說這年頭對小孩子這么耐心的年輕女人可不多。還說你妹妹這么賢惠,不知將來是誰有福氣娶了她。”
    話說得這么直白了,周小萌就羞紅滿面地低下頭去,裝成一只鵪鶉的模樣,而蔣澤笑瞇瞇地看著她,好像什么都沒聽懂似的。開始上菜之后,蔣家小妹就一直吵吵要挨著大姐姐坐,蔣慶誠就糾正說:“不是大姐姐,是阿姨。”
    “不是阿姨,是大姐姐!”蔣家小妹執拗起來,“阿姨不好,我只要大姐姐!”
    蔣太太呵斥了兩句,小女孩兒突然“哇”一聲哭起來,說:“阿姨都是壞人,我不要阿姨!阿姨生了小弟弟,會把爸爸搶走的!”
    “沒規矩!”蔣慶誠突然變了臉色,罵了一句之后就是一通客家話,說得極快,周小萌壓根聽不懂,就看見蔣太太漲紅著臉伸手打了小女孩兩下,小女孩越發號啕大哭,縱然周小萌連聲勸解,也越哭越厲害。蔣太太沒辦法,抱起孩子去洗手間,一路嘴里還在不停嘀咕,也不知道是說什么。蔣慶誠皺著眉對周衍照說:“見笑了,老婆孩子都不懂事,真是沒辦法。”
    周衍照一手擱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擱在桌上,玩弄著一個筷架,閑閑地說:“蔣哥,不是我說您,男人三妻四妾,總不是什么好事。家務先亂起來,怎么在外頭做事?”
    蔣慶誠只是哈哈一笑,然后親自替周衍照斟了一杯酒,說:“你哪里曉得我的苦處。我這老婆是在鄉下的時候娶的,老話說,糟糠之妻,我也不想對不起她。可是你也看到了,這樣子的太太,怎么帶出來應酬生意?若她有周小姐的一半漂亮能干,我早就乖乖在家里做老婆奴了。”
    “我妹妹被我寵壞了。”周衍照微笑,“別看她在外人面前一副文靜小姐的模樣,其實脾氣可大了,連我的話都不聽,我只怕她嫁不出去。哪怕嫁出去了,她那脾氣,也夠人受的。”
    “怎么會呢?”
    兩個人說來說去都是些虛應故事的話,蔣太太帶著孩子回來了,他們兩個人還沒有說完。周小萌拿著只小湯勺,慢慢舀著那湯喝,正在心里冷笑的時候,突然聽到蔣澤問:“你的電話沒事吧?我真怕我把你的耳機線扯斷了。”
    周小萌心中著惱,卻含羞帶怯地說:“沒事。”
    周衍照終于看了她一眼,她卻索性放下湯勺,問蔣澤:“剛剛聽見蔣大哥說,你新訂了一部跑車,是銀藍色的,國內都沒有這一款……”
    “是啊,才從香港運過來,要不請周小姐替我試試車?”
    “好啊,我還沒有開過跑車。”
    他們兩個人一搭上話,蔣慶誠就格外高興,拉著周衍照說話。這一晚上是蔣家請客,熱熱鬧鬧賓主盡歡,最后蔣家人在酒店門口送周衍照和周小萌上車,蔣澤還搶上一步,親自替周小萌拉開車門,說:“還不知道周小姐的電話是多少,回頭我要請周小姐替我試車的呀。”
    周小萌就把電話告訴了他,然后又道謝。周衍照上車之后,車子緩緩啟動,周小萌從后視鏡里看見蔣家人還站在那里目送,唇邊不禁浮起一縷笑意。周衍照見她笑得甚是歡暢,于是冷笑道:“怎么?這么快就把蕭老師忘了?”
    “哥哥帶我來應酬蔣家的人,我怎么敢不替哥哥辦好差事。”周小萌淡淡地笑著,“反正我喜歡誰,忘了誰,哥哥也不會放在心上。”
    周衍照一路上都沒有再說話。回到家里孫凌希已經睡了,他回房間抽了幾支煙,洗完澡出來,突然聽見隔壁周小萌的房間里,發出陣陣奇怪的嗡鳴聲。他微一凝神,聽出來這似乎是電鉆的聲音,于是他推開門走到走廊里,越發聽得清楚了,正是電鉆的聲音。周小萌的房門沒鎖,他一扭就打開了,她正坐在床上拿一支小電鉆鉆什么東西,聽見他進來,連頭也沒抬。
    周衍照認出她手里的東西,正是一雙木鞋。他萬萬沒想到這樣東西竟然會在她手里,下意識幾步走過去,劈手奪下一看,木鞋早就被電鉆鉆得千瘡百孔,橫一道豎一道,已經不大能看出鞋子的模樣了,至于鞋底的字,早就被鉆磨得一點也看不出來了。床上散落一床的木屑,還有幾點木屑濺在她的頭發上,好似春天絨絨的輕絮一般。周小萌一臉坦然地看著他,仿佛就等著他發脾氣。
    周衍照最后卻什么也沒說,只把那雙鞋從窗子里扔出去,砸在樹枝上“啪”一響,然后又是沉悶的一聲,是落在了地上。
    他轉身回主臥睡覺去了,周小萌還拿著電鉆坐在床上,仿佛出神的樣子,又好像什么也沒有想。他睡得警醒,半夜突然醒來,推開窗子一看,底下院子里有細微的光柱,漸漸移過來,于是纖細的人影被庭院燈照亮,果然是周小萌拿著手電筒,在院子里找那雙木鞋。她穿著睡衣睡褲,素色底子上是一團團的花,在路燈絨絨的光線里,她整個人都像是一朵蒲公英,仿佛只要夜風稍大,就會將她吹散似的。
    她的頭發被風吹亂了,但她弓著身子,執意地拿手電一點點掃過花叢,大約是實在找不到了,最后她蹲下去,一動不動地蹲在那里,很久很久也不起身。周衍照幾乎覺得她是不是睡著了,就像一只小鴨子蹲在那里,把頭藏在翅膀底下。過了好久,她才挪了一下,他探出身去輕輕撥開樹枝往下看,才發現原來她在打電話。
    正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的聲音并不大,可是斷斷續續都能聽見。她大約是打給蕭思致,帶著一縷哭音似的,就像是哀求:“你帶我走吧……我真的不想在這里了……實在太難受了……”
    前半句話她其實也對他說過:“你帶我走吧。”多么動聽的五個字,包含著全心全意的信任和愛慕,愿意和他遠走天涯,從此一生一世,朝夕相伴。
    他慢慢地將窗子一寸一寸地拉回來,關上,將所有的溫軟夜風和她細碎的聲音都重新隔絕。當年她對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真的拋下一切帶她走了,可是他們到底沒有走掉。
    那時候真是天真啊,以為只要橫下心來,就能去往新的世界,擁有自己想擁有的一切。
    他躺在床上,耳畔似乎還回響著她的聲音,輕輕地一遍遍地說:“哥哥,你帶我走吧。”
    那時候為了她這一句話,他就離開了家,走后不到二十四小時,周彬禮就受到重創。他趕回來的時候,周彬禮已經奄奄一息,命懸一線。
    他想起葉思容,那個女人的聲音有種奇特的透徹,她的目光也是,她說:“小萌是永遠不會原諒你的,如果讓她在你和我之間選擇一個,她一定會選我,因為我是她媽媽。”
    當時他是怎么答的呢?他記得自己曾經冷笑:“是么?要是讓我在我爸和她中間選一個,我也會選我爸的。”
    葉思容鎮定得就像面對的并不是黑洞洞的槍口,而是一朵綻放的鮮花一樣,她最后只說了四個字:“你會后悔。”
    她的目光中充滿了一種奇特的東西,過了很久之后,周衍照才明白那種奇特的東西原來是憐憫,這個女人養育他多年,他不得不承認,其實葉思容比周彬禮更了解他。
    其實他并沒有后悔,只是每時每刻,都會覺得痛苦,就像是蝕骨的毒,每一秒鐘,都讓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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