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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市中心頂尖的樓盤,在十七樓的高度俯瞰而下,幾乎能洞穿整個城市的車水馬龍。
梁延川剛從浴室里出來,就順手拿起了書桌邊的紅酒瓶,猛地灌了一口下去。酒是梁延川今晚開的,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去了三分之二。法國干紅,并非普通紅葡萄酒,它省去了紅葡萄酒百分之百的甜度,又增加了百分之百的苦澀。曾有人形容它的酒勁——足矣讓你忘記上輩子的記憶。
梁延川再次拿起酒瓶,剛準備灌下去,手機卻響了。
越洋電話,顯示區(qū)號001,來自美國。
他走到床頭柜前,昏昏沉沉地按下了免提鍵。
“喂,表哥?”是周延昭。
梁延川扶著額,問:“怎么?有事嗎?”
“沒事沒事,就是想來問問你最近過的怎么樣。你回國都快半年了,也沒什么消息,這不是擔(dān)心你才給你打個電話嘛。對了,伯父伯母最近身體怎么樣?”
“正常?!?br/>
周延昭覺得有些不對勁,語氣也嚴厲了幾分,“表哥,你是不是又喝酒了。我跟你都說了多少遍了,你心臟不好,煙酒都最好別碰,你怎么就不肯聽呢?!?br/>
梁延川沒回應(yīng),電話那頭的周延昭也沉默了半晌。
等到梁延川打算掛掉的時候,周延昭卻在沉默中開了口。雖是隔著數(shù)萬英尺的無線電波,梁延川依舊能聽清楚周延昭話里的每一分無奈。
“表哥,你是不是沒忍住,又去見她了?!?br/>
像是被人一刀戳中心臟,梁延川連一句敷衍的話都憋不出來。
“你不說話,看來是真的已經(jīng)見到她了?!敝苎诱咽且娮C過梁延川和白梓岑那一段往事的,也不避諱:“她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
梁延川沉默許久,才憋出兩個字,“一般?!?br/>
“你說一般,那她應(yīng)該是過得很苦了?!敝苎诱训恼Z氣滯頓片刻,像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其實,她過得不好也是好事,這樣總能讓所有人的心里都舒服點。畢竟,這都是因果報應(yīng),是她活該?!?br/>
“如果沒什么事的話我先掛了,明天還有個檢察院的案子要處理?!?br/>
周延昭不清不淡地笑了一聲,怨懟的語氣傳進梁延川的耳朵里,有些輕微刺耳。
“表哥,你還是跟以前一樣,聽不得別人說她一句不好?!?br/>
只一瞬間,梁延川就掛斷了電話,連動作都像是在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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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接手成峰建設(shè)的那樁案子前,梁延川就知悉了白梓岑的一切動向。今天,恰好路過那里的時候,梁延川原本是不想進去的。但腳步卻像是不聽使喚似的,瘋狂地踏了進去,連帶思維都是毫無猶豫的。
梁延川曾以為,如果白梓岑過得如他想象一般的落魄貧困,那他一定會喜出望外的。但是,真正看到她那樣蒼白的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還是會心疼。即便是五年已久,那股心疼仍舊是有增無減。
唯一不同的是,五年前的梁延川,會心疼,會義無返顧地將她擁進懷里。但五年后的梁延川,即便是心疼,也只會像是一個旁觀者一樣,清冷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視若無睹。
大概是應(yīng)了那句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被白梓岑咬了第一次,就不允許自己再有下一次。
時光教會人苛刻,教會人冷漠,梁延川亦如是。
上好的干紅總是醇厚,酒勁一下子上來的時候,梁延川明顯招架不住。臥室里安靜地出奇,墻壁上那只歐式吊鐘的數(shù)秒聲就越是響亮,每一次響動幾乎都震顫在心上。
嘀嗒嘀嗒嘀嗒——
梁延川又一次在夢見了她。
至今為止,梁延川都不知道自己是為什么會愛上那個潦倒的白梓岑。大概是因為她過得太苦了,所以連帶她每一次燦爛的微笑,都會讓他心尖發(fā)疼。
那時候周延昭摔斷了腿,白梓岑作為他的補習(xí)同學(xué),每天都會準時到周延昭家報道。彼時,梁延川正備戰(zhàn)司法考試,恰好周延昭的父母都出國度假了,為了清凈,梁延川就從自家搬出來,寄宿到了周延昭的家里。
也就是在那短短的三個月之間,遇見了白梓岑,然后注定了一生的萬劫不復(fù)。
梁延川聽周延昭說過白梓岑,父母早亡,十幾歲之后就在孤兒院長大,勤工儉學(xué)才考上了遠江市的重點大學(xué)。說實在的,梁延川對于白梓岑是敬佩的。父母的背景,讓他從小都沒受過什么苦,因此在面對一個滿目瘡痍的白梓岑時,他心疼了,心動了。
臨海的城市,臺風(fēng)總是來得措手不及。外面雨大風(fēng)大,白梓岑根本不出去,周延昭很是大方,二話沒說就讓白梓岑住下了。周家那么大,客房多得是,確實也不差白梓岑一個。
周延昭腿斷了,不方便移動,于是照顧白梓岑的重擔(dān),全都落在了梁延川身上。白梓岑沒換洗的衣服,梁延川本想著拿一件周延昭的衣服給她穿。只是想來想去,他還是硬塞了一件自己的襯衫給她。原因無他,他只是覺得,讓白梓岑穿周延昭的衣服,他……不爽快。
梁延川還記得,當時白梓岑穿著他的襯衫從浴室里走出來的樣子。她的臉頰是通紅的,好看的像是三月里的桃花。梁延川不太擅長說話,面對白梓岑的時候,更是沒話說了。
這次,反倒是白梓岑叫住了他,“對了,你……叫什么名字?!?br/>
“延川,綿延的延,山川的川?!?br/>
沒有冠姓,直覺中,梁延川并不喜歡把父親梁振升的名號掛在嘴邊。
“延川……延川……”她重復(fù)了幾遍。
不知道為什么,她這樣重復(fù)地叫著他的名字的時候,他有些莫名的心動,像是有一雙手在撫觸他的心房,連帶動作都是溫柔的。
白梓岑托著腦袋想了很久,才恍然大悟道,“我想起來了,有個革-命圣地好像就叫延川?!?br/>
“那是延安?!彼滩蛔⌒α恕?br/>
“對哦,那是延安,不是延川?!彼龘狭藫虾竽X勺,雙頰漲的通紅。
有那么一瞬間,她迷糊的樣子,讓梁延川覺得無比的好看。
梁延川至今還記得她當時的咬字停頓,似乎還在他的回憶里生動地回蕩著。
她總是那樣迷糊,但這樣一個迷糊的她,卻將他這樣清醒明白的人一并騙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