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乃是安國公府世子侯少宇,今年二十五歲,頗有才華的一個年輕人,四年前殿試上被先皇欽點為榜眼,后來入了戶部歷練。</br> 安國公曾經在朝堂上也是手握實權,先皇時候跟趙家一樣都是顯赫風光的權臣,可自打先皇駕崩,攝政王掌權之后,不僅趙家沒了實權,安國公的權力也漸漸被架空,如今只剩下一些虛職。</br> 所以安國公府跟郡王家對攝政王都是惱恨在心,如今小皇帝即將親政,他們自然不遺余力地想幫著小皇帝掌握朝政大權,能有機會讓趙家跟侯家也能早些恢復以前風光。</br> 待他日大權重握,風光再現,早已被小皇帝視為眼中釘的攝政王府何愁不倒?</br> 所以此時面對榮妙言的嘲諷,侯少宇只是冷冷一笑,并沒有心思跟一個小女孩爭鋒相對。</br> “凌公子家居何處?”年輕的丞相大人抬眸,神色恢復了平常的斯文從容,“本相可否知道凌公子家里是做什么的?”</br> 夜紅綾端著酒盞,眸光微斂:“抱歉,無可奉告。”</br> 語氣淡淡,沒什么情緒波動。</br> 在場的人卻齊齊一靜。</br> 榮嘉勾了勾紅唇,也不知是愉悅還是什么,纖白的手指拿起幾案上的竹簽,叉起果盤中一塊雪梨送進嘴里,瞇起眼,如貓一般露出慵懶享受的表情。</br> 侯少宇抬起頭,眸光平淡淡地看著夜紅綾,以為她是不知道沈云微的身份,所以才敢如此目中無人。</br> 于是他淡淡開口:“這位問你話的,是當今丞相大人。”</br> 夜紅綾安靜地抿了口酒,眸光微斂,對他的話沒有任何反應。</br> 侯少宇眉頭微皺,不由轉頭跟沈云微對視了一眼,交換了一個若有所思的眼神。</br> 這位凌公子…看起來不像是因得了長公主青睞才如此目中無人,倒像是……原本就如此目中無人?</br> “凌公子,吃梨。”榮嘉用自己的竹簽叉了一塊雪梨送到夜紅綾嘴邊,“很甜,本宮剛嘗過。”</br> 沈云微眸光一沉。</br> “抱歉。”夜紅綾嗓音淡淡,“我不喜歡用旁人用過的東西。”</br> 榮嘉神情頓住:“……”她被嫌棄了?</br> “就是,凌公子這么有氣度有風骨的人,怎么會隨隨便便跟你共用一根竹簽?”榮妙言幸災樂禍地瞪了榮嘉一眼,不屑輕嗤,“以為凌公子跟追在你身后屁顛屁顛獻殷勤的那些狂蜂浪蝶們一樣?”</br> 席間一眾狂蜂浪蝶們:“……”</br> 榮嘉慢條斯理地收回竹簽,梨片轉了個方向從容送到自己嘴里,紅唇輕抿,優雅地把雪梨吃下。</br> 夜紅綾依然是斂著眸子,纖手執盞,眉眼淡漠如雪。</br> 周遭似乎太過安靜。</br> 清冽的蓮香絲絲縷縷縈繞在空氣中,隨著清風飄拂而過。</br> 沈云微放松了身體坐著,手肘撐在腿上,單手托著下巴,平靜的目光落在夜紅綾面上,眼底一抹探究越見深沉。</br> “本相身為東齊百官之首,理該時刻考慮東齊江山穩固,盡心盡力為陛下效忠,確保帝京皇城沒有亂臣賊子誤入。”淡淡的嗓音聽著清雅悅耳,如溪水般干凈清澈,卻透著讓人無法忽視的寒涼與危險氣息,“凌公子若不交代一下自己的身份來歷,今日只怕無法安然踏出長公主府。”</br> 此言一出,在場的世家公子們齊齊愣住,隨即如醍醐灌頂,個個精神一震!</br> 果然是不愧是丞相大人。</br> 不開口則已,開口便是一招致命。</br> 亂臣賊子,敵國奸細,意圖不軌。</br> 跟攝政王府密謀往來。</br> 隨便一個罪名安上去,就算是攝政王也保不了他——除非攝政王能夠說清楚凌公子的家世來歷,有充分的證據證明他的清白。</br> 否則……</br> 魏小國舅嘴角浮現一抹怡然淺笑:“丞相大人說得極是。”</br> 其他人也紛紛點頭。</br> “沈云微。”榮嘉不疾不徐地抬眸,“在本宮的府里,你——”</br> “長公主殿下誤會了。”沈云微笑了笑,神情淡若清風,“凌公子約莫不會留在公主府過夜,本相就算要拿他問話,也會等宴會結束了之后,絕不敢影響到殿下心情。”</br> 榮嘉頓默。</br> 夜紅綾還是斂著眸子飲酒,似乎并不把沈云微的話放在心上,倒是教其他人不約而同地感到意外。</br> 難不成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底氣?否則怎能如此淡定?</br> 夜紅綾正在思索眼下的東齊朝局。</br> 從今日進府看到的這一幕來看,東齊朝堂上,與其說小皇帝跟攝政王爭權,倒不如說是文臣跟武將的分庭抗衡。</br> 長公主設宴,來赴宴的這些人之中,撇除貴女不算,其他的都是家世顯貴或者曾經顯貴的世家公子,大多錦衣玉袍,儀表堂堂,雖言語多有尖銳失禮,有失世家公子的風度,但縱觀這些人的表現,幾乎可以確定都是出身文臣之家,本身學的也都是文人之道。</br> 夜紅綾第一天來到帝京看到的那位裴將軍是攝政王麾下武將,武將有武將的氣魄,文臣有文臣的氣質。</br> 區別很明顯。</br> 況且夜紅綾自己本身也是個武將,對文臣武將之間的一些信息很敏感,更擅長從一些細節中捕捉風向,判斷局勢。</br> “凌公子在想什么?”趙其軒嗓音已褪去了陰沉,面上掛著懶洋洋卻充惡意的笑容,“在想著該如何脫身?還是如何洗脫自己敵國奸細的罪名?”</br> “趙其軒,你不要血口噴人。”榮妙言怒目而視,“凌公子是攝政王——”</br> “凌公子是攝政王府的貴客,小郡主已經說了好幾次。”趙其軒不冷不熱地一笑,“本世子的耳朵又沒聾。”</br> 榮妙言俏臉含怒:“趙其軒!”</br> “郡主不必動怒。”夜紅綾漫不經心地抬眼,“無知之輩的狂吠,何需理會?”</br> 什么?</br> 趙其軒轉頭,好不容易恢復如常的臉色瞬間又陰沉了下來,盯著夜紅綾的眼神如淬了毒,語氣冷得能清楚聽出其中咬牙切齒的意味:“姓凌的,你在說誰?”</br> 夜紅綾眉眼清冽冷漠,眸心泛著煞氣:“你覺得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